第44章

衆人沉默不語。

天地之間, 只剩下了虞思歸哼着夜曲的聲音。字字泣血,令人悲從中來。

樓厭垂在袖中的手,掌間撚着朵風幹了的海棠花。海棠花是前兩日在屋裏發現的, 聯想到祝笑笑臨死前最後的眼神,樓厭指尖用力, 海棠花碎成了粉末。

祝笑笑在用這朵花告訴他, 她早已發現了他的身份。

樓厭垂眸, 唇畔漾開意味不明的笑意。那夜楚繡繡大鬧奉劍山莊, 他們兵分幾路追捕, 他趁機離開,還是引起了祝笑笑的注意。

這樣敏銳的心思,若不是棋子, 收歸己用倒是極好。

真是可惜了。

“這麽多人, 好熱鬧, 好熱鬧。”突如其來的聲音, 打破了這落針可聞的寂靜。衆人舉目望去,只見樹冠上一名素衣女子盤腿而坐, 開心地拍着巴掌。

女子梳着簡單的發髻,不施粉黛, 笑得兩眼彎彎,神态中透出不符合年紀的嬌憨。

“楚繡繡!”有人認出女子的身份,“離火宮的女魔頭!”

所有人都變得緊張起來, 唯獨虞思歸抱着祝笑笑,沒有絲毫反應, 依舊溫柔地哼着歌, 恍若懷裏的姑娘真的只是被哄睡着了。

祝長生在蘇回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來, 大量失血使得他的臉色看起來白得像是罩上了一層寒霜,他咳出口血沫,沉聲問:“楚繡繡,你來這裏做什麽?”

“好多人啊。”楚繡繡歪着腦袋,仿佛聽不懂祝長生的話,自顧自地笑着,“來玩殺人游戲吧!點兵點将,點到誰,我就殺誰。”

說着,楚繡繡擡起右手,指向了衆人。在場之人,無不色變。楚繡繡一個個點着,随着她手指點到的方向,人影推搡着,如潮水般向後退去,生怕成為這個瘋子的目标。

“不許躲。”楚繡繡站起來,孩子氣地跺了跺腳,“重新來。”

她再次點起來,指到初夏時,初夏倒吸一口涼氣。身側的樓厭投去淩厲的目光,楚繡繡只好不甘不願地移開手指,指向阮星恬:“就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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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願大吃一驚。

楚繡繡話音剛落,張開雙臂,如一只白色的大鳥急速掠向阮星恬。盡管林願所有的護衛在同一時間都跳了出來,擋在阮星恬身前,楚繡繡如入無人之境,身形變幻,殘影重重,衆人不知是怎麽回事,就見她已到了阮星恬身前。

阮星恬連退數步,被林願捉住手腕,擁入懷中,千鈞一發之際,避無可避,林願抱着阮星恬,用自己的後背迎向楚繡繡,打算硬生生替她挨這一掌。

阮星恬失聲喚道:“林大哥!”

想象中的劇痛沒有到來,耳畔響起女子的痛呼聲,林願與阮星恬朝着聲源處望去,只見谷青容的身體騰空而起,摔向遍布枯荷的清池。

林願松開阮星恬,縱身追了出去,半空中接住谷青容,足尖點着池水,落回池畔。

“咦?”楚繡繡看向自己的手掌,“打錯了。”

楚繡繡猶豫着要不要再補一掌,林願的侍衛反應過來,舉起刀劍,攻向楚繡繡。

楚繡繡看向樓厭,樓厭不着痕跡地點了下腦袋。

楚繡繡立即不高興地說:“不好玩,不玩了,下次再來找你們玩。”說着,空中白影一晃,只留下衣袂劃過的痕跡,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速度之快,令人大為震驚。

“青容!”阮星恬奔向林願和谷青容。

林願大為震撼:“青容,為何你要替我擋這一掌?”

谷青容面色青白交加,氣若游絲,眼裏早已沒了旁人,雙目攢淚,癡癡地盯着林願:“只要、咳咳……只要林大哥沒事,我、我就死而無憾。”

阮星恬瞬間明白了什麽,雙肩不由僵了一下,口中發苦,勉強笑道:“青容,有我在,沒事的,表姐一定會醫好你。”

好好的中秋宴,以一死一瘋落幕。虞思歸瘋了,抱着凝香的屍首不肯撒手,祝長生打昏她,鎖在芙蓉居裏,而凝香的骨灰被送回她的老家,和父母的屍骨葬在一起。

十八年後,本是父慈母愛的一家三口,終于得以在九泉之下團圓。

負責護送凝香骨灰的是宋紹新。中秋那日,他回家陪父母過節,未曾料到這一別竟是永別。臨行前他向衆人辭別,眼中含着淚光:“我日日追逐着她,卻從未發現她早已了無生趣。”

祝文暄道:“你不必自責,便是我們……亦無人察覺出阿姊的死志。”

滴水石穿,并非一朝一夕。心底種下的仇恨,從生根發芽,到長成參天大樹,足足用了十八年的光陰。

祝文暄勸道:“是阿姊和你無緣,人死不能複生,宋公子,節哀。”

宋紹新搖頭:“在我心裏,凝香永遠都是我的妻子。”

處理好家事,祝長生劍傷還未痊愈,就主動召開了武林大會,辭去武林盟主一職。

他見死不救、算計發妻這兩件事已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夫妻反目的故事也成了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不知衍生出多少個離奇的八卦。德行有虧,就算其他人不說,總會有閑話,再留在這個位置上,只會将奉劍山莊推上風口浪尖。

時間過了半個月,衆人吃夠了瓜,這場風波漸漸平息,再過不久,就會被封存在漫漫無際的光陰裏。

天氣漸涼,奉劍山莊坐落山中,夜間更冷,蕭毓婉平時沒事,給初夏做了幾件衣裳。初夏穿着新裁的衣裙,趴在桌前,梳理着發生過的劇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是看了本假書吧!

原書裏凝香确實死過三任丈夫,做了一輩子的笑笑替身,但并未與虞思歸反目成仇,更別說複制笑笑的死狀,逼瘋虞思歸。

還有芙玉芙嫣這對雙生姐妹,壓根就沒出現在原文裏的角色,到底哪裏冒出來的。祝長生的白月光林小芙反抗封建婚姻,追求自由,間接殺了大小兩個笑笑,實在令人唏噓。

初夏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天吶,到底還有多少隐藏劇情。”

關鍵他們口中的芙嫣,從頭至尾都沒有出現在衆人的眼前。

這個芙嫣到底是何方神聖?

難道她才是幕後大boss?

與此同時,身着粉衣的年輕婦人出現在離火宮內。

“嫣夫人,請。”侍從伸手一引。

芙嫣微微颔首,在侍從的接引下,踏入大殿。緋紅輕紗垂下,如紅霧湧動,珍珠簾被風拂得叮當作響,紅霧深處,隐約有鈴聲響起。

芙嫣的目光透過重重輕紗,落在一道紅色的人影身上。依據身形判斷,那是名年輕的男子,男子面覆黃金面具,坐在石階上,一身華麗的紅衣迤逦拖地,手中纏着銀線。

随着青年十指的勾動,掌下被絲線牽引的木偶,活動着骨節,衣袂翻飛,一時禮貌作揖,一時手舞足蹈。

“少宮主。”芙嫣那張與芙玉一模一樣的面龐上,不易察覺地生出幾許恐懼,手掌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肚子。

樓厭動作一頓,衣角綴着金鈴的兩只木偶都停下舞蹈,鈴聲戛然而止。

“您說過,只要我的姐姐芙玉按照您的吩咐去做,您就會醫好我的病。”芙嫣吞着口水,鼓起勇氣開口。

芙嫣和芙玉生來苦命,母親婚後七年才有身孕,被父親懷疑是別人的野種,出生時母親難産而亡,六歲時,兩姐妹被好賭的父親賣進青樓裏,十歲時就已登臺獻藝。

姐妹二人從小都是有苦一起吃,有打一起挨,有錢掰成兩半一起花,相依為命到十八歲,芙嫣被富商看中,娶回家中做小妾。

芙嫣告訴芙玉,等她懷上富商的孩子,站穩腳跟,就把芙玉贖回來。可芙嫣剛懷上孩子,就被診出不治之症,所有大夫束手無策,連一向愛護她的富商都隐隐有了厭棄之意,對她一向看不順眼的主母,更是借機發作,要把她重新發賣。這時,樓厭出現在走投無路的姐妹二人面前,給這對雙生姐妹花指了條活路。

說是活路,其實是一死一活。誰活,誰死,選擇權在姐妹二人的手上。

芙嫣永遠不會忘記訣別那日芙玉壯烈的眼神,她沒親眼見到芙玉是怎麽死的,只聽說她死狀慘烈,死無全屍。而她,自始至終都是自願的。

——自願以命設局,換芙嫣和尚未出生的孩子一命。

此後,她穿上芙玉的衣服,踏入奉劍山莊,走到祝長生和祝笑笑面前,繼續在這盤棋中落子。

祝長生說,她們姐妹倆姐姐更像母親林小芙。也許他說得對,姐姐的骨子裏流淌着母親任性自由的血。

“我答應過的事,自然不會食言。來人,帶嫣夫人去見鬼醫。”樓厭懶懶說道。

鬼醫曾是藥王谷的弟子,年輕時被人誣陷奸殺師娘,劃破面容,去了男子象征,趕出了藥王谷。人人都叫他鬼醫,他便晝伏夜出,做這人世間的鬼。

數月前,他所居竹樓突然闖入一群人,将他強行劫走。那群人來勢洶洶,卻對他極為尊重,将他囚在離火宮,又給他足夠的藥材,讓他繼續研究喜歡的醫術。芙嫣的病,恰好是他最喜歡的疑難雜症,不用樓厭強逼,他早就迫不及待,要跟閻王搶人了。

送走芙嫣後,朔風垂首立在樓厭身側:“少宮主好計謀,只編出了個無頭鬼,就讓這群人自相殘殺,心甘情願成為您手裏的棋子。可是屬下不明白,為什麽要留下他們的命?”

“因為有時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樓厭擺弄着手中的木偶,唇畔勾出嘲弄的弧度。

昨夜下了場小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早起推窗,風裏明顯夾雜了獨屬于深秋的蕭瑟之意。還好蕭毓婉給初夏縫了新衣,初夏加了件衣裳,去小廚房找些吃的,路上與蘇回不期而遇。

初夏喊了聲“小師叔”,盡了應盡的禮節後,匆匆與他擦肩而過。蘇回回身,叫住了她:“夏夏。”

初夏道:“小師叔,有事嗎?”

蘇回倒退着,行至她跟前,剛好擋住她的去路。少年陽氣重,微冷的天氣依舊穿着單衣薄衫,發尾高束,站在秋日的天光裏,渾身有股蓬勃成長的朝氣。

“我發現你最近很不對勁。”蘇回擰眉。

“哪裏不對勁?”

蘇回一手叉腰,一手托着下巴,微微俯身,湊到初夏面前。初夏呼吸間,嗅到了蘇回身上少年人的氣息,悄悄後挪一步。

蘇回蹙眉觀察她大半天,終于恍然大悟:“你在躲着我。”

初夏眼皮一跳。

蘇回拍了下她的肩膀,故意虎着臉:“說吧,你躲着我,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我沒有!”初夏幾乎跳起來。冤枉,比窦娥還冤。

“那你躲着我做什麽?”

“我沒有躲着你。”初夏扭過頭去,目光彙聚在風裏拂動的翠綠竹葉上,“你不覺得是你太黏着我了嗎?你是小師叔,要是耽誤練劍,這個罪責我可擔待不起。”

“原來是為這個。你以為我願意黏着你,還不是因為……”蘇回說到一半,兩頰的肌肉抽動着,那些纏繞在心底暧昧不明的情愫就要脫口而出時,又被他吞了下去,險些咬到了舌頭。

“還不是因為我要監督你!你這麽笨,這麽懶,我不看着點,将來你代替師兄出戰,輸得太難看,我和師兄的臉上都不光彩。別人會覺得我故意給自己挑了個寒碜的對手,師兄就更慘了,他們會覺得他眼睛瞎了。”蘇回兇巴巴地說。

離開皇宮前,貴妃曾鄭重叮囑:“從小到大,你要做的事情,母妃從未阻攔過,這次你要去習武,母妃也答應了。在外頭你想做什麽,母妃都管不着,只是記住一點,不許招惹宮外的女孩子,留下風流債。你是皇子,你的婚事連母妃也做不得主,你招惹了她們,耽誤的是她們的一生。”

蘇回隐忍地垂下了眼睫,雙拳緊握,迫使自己不去看面前的姑娘。

“你才眼睛瞎了。”初夏沒好氣地怼道,心裏頭壓着的大石,終于放了下來。她開心起來,蘇回這個嘴巴比蛇還毒的家夥,損是損了點,心無城府,有什麽說什麽,是她想多了,虛驚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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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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