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個人都沒有
3、逃亡
也許潛意識裏知道時間緊迫,男人很快就醒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疫苗的緣故,他的臉色好了不少。不過他似乎對此毫不知情,神态依然惶惶不安。去掉了血跡,男人的臉龐變得有些眼熟——也許真的見過吧,石毅想,他跟這裏的人關系也沒有好到能記住每一張臉的地步。
“走吧,到頂樓去。”男人扶着試驗臺站起來。
“等等。”石毅走到茶水間搜查了一番,最後拎出一根廢棄鐵管,丢給男人做支撐。男人看向金屬扭曲的末端——這是被極大的力氣絞斷的,普通人類絕對做不到。
“金屬都被腐蝕了,不是很結實,但總比空手好,暫時用來防身吧。” 石毅說完,握住□□,率先走了出去。
男人接過鐵管,雙手在兩端用了用力,金屬毫無變化。他又看了一眼石毅的背影,沒有說話,拄着管子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兩人向電梯方向走去,由于男人的傷很重,他們的速度并不快。地下室暫時還是安全的,所以石毅并不怎麽緊張:“我是2015,地下一層的石毅。怎麽稱呼?”
男人猶豫了一下,沙啞着聲音道:“譚俊生。”他沒有報自己的樓層和工號。
似乎聽過,石毅回憶了一下,不過沒有結果。
“偷取實驗藥品,按規定是會被處決的。你膽子很大,而且還偷了兩份,怎麽做到的?”
“我只偷了一份。”譚俊生道。
石毅想起那支空瓶,又看看男人的慘狀,心裏斷定,看來他自己服用的并不是成品,否則身體也不會被感染。
“并沒有那麽難,你也可以做到,只要你想的話。”譚俊生說。
沒錯,他們這些工作人員有太多機會在實驗過程中動手腳。只是一旦暴露,合約上的錢他們就一筆也拿不到,還要賠償天價的違約金,甚至被秘密處刑。他不能這麽做,他需要這筆錢——為了琴。
“那些怪物為什麽不敢下到地下室來?”他問。
“因為空氣。你在這裏,他們不确定這裏的空氣是否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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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毅有點絕望:“天吶,他們的智慧到底到了什麽程度?”
譚俊生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回過頭看了石毅一眼:“在他們眼裏,出現在這裏的你才是異類。”
石毅想了想,的确。他害怕那些怪物,對方也許也畏懼着他。畢竟,在這棟充斥着怪物的大樓內,他們才是異……突然,轉角處有淩亂的腳步聲,他們立刻緊張起來。
“該死,他們進來了……”譚俊生罵了一句,“我們回去,他們不敢往裏走。”
“你确定?”石毅握緊□□,随時準備幹掉突然出現的怪物。顯然,對方對他的畏懼感已經下降了,也許他該再發威震懾一下這群野獸。
“不行!”譚俊生突然激動地道,“不能開槍,開槍會引來更多人。”
人?他們還算嗎?石毅在心裏冷笑,但還是收了槍,跟着譚俊生朝實驗室更深處跑去。譚俊生似乎對這裏非常熟悉,他果斷地在岔路口選擇了與剛才相反的左邊,逃入了石毅一開始醒來的密閉室。
這裏的門板是軍用裝甲材質,那些怪物一時半會兒進不去,但同樣的,他們也出不來。石毅有點惱火,同時也後悔自己信任了譚俊生的決斷。
“托你的福,這下我們真的要被困死在這裏了!”
譚俊生似乎一點也不緊張,他平靜地說:“我有辦法逃出去,再等等,等他們散開。”
什麽辦法?這裏是石毅的私人實驗室,存放的都是他一手整理的實驗數據,除了他,根本沒人能進來,他對這裏的一切了解透了。
“譚先生,恕我直言,現在的情況我們也暫時算是夥伴,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麽人?”這個人不只擁有連他都不能開啓的房間的“指紋”,甚至對這裏的一切了若指掌,難道是投資方安插的秘密眼線?
“到了頂樓,我自然會告訴你,”譚俊生顯然是累了,見石毅仍然懷疑,他道,“我知道你為什麽會加入這次實驗……是為了一個女人。”
石毅一驚,他有些激動:“你真是投資方的人?”只有投資方的人掌握着他的資料。他做的這一切,的确都是因為他想趁早從圈子裏抽身,用這一大筆錢帶未婚妻去國外隐居。他們過了太久颠沛流離的生活,他想給琴一個溫暖的家。
譚俊生搖搖頭,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我也有一個深愛的女人,我為她做了很多事。”
這算什麽?感同身受?兩個思慕着未婚妻的男人的共同語言?石毅有點不解,然而緊接着他就看到男人的表情黯淡下來。
“不過她已經死了。”說這話的時候,男人眼裏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石毅默然。
“好在,很快,傷害他的人就要付出代價了。”男人有些釋然地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們在這間密閉式已經受困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之內,他們沒有再進行過一次對話,只有石毅每隔一段時間去聽一聽門口的動靜。
似乎安靜了,難道那些喪屍走了?
“再等等,”像睡着了一樣的譚俊生突然開口,把石毅吓了一跳,“不能出去,我們得走另一條通路。”
“這裏哪有第二條通路?”
譚俊生眼睛睜開一條縫,擡起手,指向他們頭上的排風口。
4、異類
當他們匍匐在狹窄的管道孔隙時,石毅狠狠地罵了一句娘。這次如果活下來,一定要減肥。譚俊生偏瘦,爬來比他靈活得多,而且速度很快,沿路流下不少血跡,他卻毫無知覺。這讓石毅有點擔心,他覺得譚俊生這樣很像是回光返照。
路過一些排氣口的時候,他們能透過縫隙看到走廊裏面的情形——怪物的數量并沒有減少,只是分散開了,好像在搜查什麽。好在電梯附近沒有人,他們小心翼翼地打開電梯上方的通風口,一個接一個地跳了下去。
這下安全了,電梯就在眼前。
石毅左右看去,覺得有什麽不對,他們好像忽視了什麽。他思索的工夫,譚俊生已經按上了指紋識別區,“叮咚”一聲,提示音傳來,在寂靜的走廊不亞于一記霹靂。
總算想起來了!
聲音,聲音會引來那些怪物!
然而電梯居然沒有停在地下室,這簡直是不可能的!沒有其他人能啓動這臺電梯了,難道那些怪物連更改系統都會嗎?此刻石毅已經無暇去想這件事有什麽不對,怪物的腳步聲從走廊兩頭傳來。譚俊生的臉色也十分難看,他的目光牢固地黏着在指示燈上,看着數字蹭蹭遞減。
這十五秒鐘的時間在石毅看來比一輩子還漫長。
終于,電梯門開啓,成群的喪屍也湧了上來。石毅開了兩槍,迅速跳進電梯,又狠狠地把一個怪物一腳踢飛。電梯門合上的瞬間,他們癱坐在地。
“這回死定了。”石毅道,“那些怪物很聰明,他們也許已經在頂樓設了埋伏。
“不重要,”譚俊生的喘息平複了一些,“只要到了頂樓,我們就贏了。”
石毅看着譚俊生血肉模糊的側面,心裏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獨一無二的指紋,對實驗了若指掌,知道琴的信息……所有信息交織,石毅心中突然産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他一槍指向譚俊生的頭部:“你到底是誰?”
譚俊生竟絲毫不緊張,電梯內光滑的鏡面反射出譚俊生完好的一側臉龐,和石毅重合:“我是誰?我也很好奇,你會怎樣解釋我的存在呢?”
頂樓是一處空闊的平臺,門開啓的瞬間石毅見到了久違的陽光。此刻,他已然可以看清譚俊生的長相——是自己的臉,那是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你是……實驗體!”
石毅終于記起了一切,他全想起來了!
在最後一次試驗中,為了抵抗實驗體大腦內産生的“幻覺”,他将自己的記憶複制給了實驗體。
他以為這次實驗會萬無一失,然而實驗體遲遲沒有蘇醒的跡象,投資方催促他加大藥劑純度。他為此和投資方大吵了一架,被對方丢進了密閉式鎖起來,要他自己冷靜。譚俊生……譚俊生不就是他的本名嗎?這個名字已經十幾年沒有人叫過了,連琴也不知道。
“是你……可是為什麽……”石毅突然感到背脊發冷。如果事實是這樣,那麽這一路對方豈非都是在騙他?他下意識去觸摸懷裏的藥瓶,那裏卻空無一物。不對,根本沒有什麽疫苗,有的只是會讓人完全變成怪物的完成品病菌。
可是這不合理,就在剛才,他還在地下室看到那僅有的一瓶完成品很好地擺在那裏,如果病菌并沒有洩漏,那麽這棟樓裏為什麽會出現如此多的怪物?
“這就是你的答案?如此富有邏輯的推論,如此類似我的思維方式,作為實驗體,你倒是給了我驚喜。”
石毅怔住。
譚俊生笑了笑,繼續道:“是啊。你難道從沒有想過,為什麽病菌在你眼裏卻可以成為拯救人類的疫苗?為什麽你的指紋無效,為什麽你會在存放實驗體的密閉艙醒過來……”
石毅驚訝地看着他:“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是最明白嗎?”
石毅擡槍瞄準他,憤怒地道:“你是想說,我才是那個試驗中的怪物嗎!你想說我的記憶都是僞造的,我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嗎!你以為我會相信你?”
他會連自己是人還是怪物都不知道嗎?這太荒謬了!
怪物就是怪物,居然妄想欺騙人類!
譚俊生十分淡定地搖搖頭:“何不看看你腳下。”
石毅向樓下望去,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不,一瞬間石毅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被抽離一般寒冷。
哪裏有人?是怪物!是成山成海的怪物!這個世界都已經淪陷了嗎?已經沒有一個人類了嗎?還是像譚俊生說的,錯的根本是自己?
如果他的話是真的,那不就是說,他眼裏看到的一切都是扭曲的幻覺,是和現實世界完全相反的,而至今為止他所殺的所有“怪物”豈不都是……
“不可能!”石毅突然抱頭大叫,“不可能!別再胡說八道!這不是真的!”
譚俊生的身體似乎已經到了極限,他倚着欄杆緩緩滑坐在地上,一字一句地道出真相:“這就事實。你是試驗中唯一的成功樣本,你太強大了,我們根本無法接近你,所以我服下了少量藥劑,讓自己成為你眼中的半個‘同類’,進入地下室……我說過,疫苗只有一份,而且還不怎麽成功。為了保證不陷入幻覺,我可費了不少力氣。”
他指向完好的半邊身體,道:“這一刀,這一槍,都是我自己親手做的,胸口以下其實已經完全腐爛了,馬上連心髒都要露出來,可是你看不到吧。我們和你不同,只是普通的人類,沒有經過試驗的身體即使被感染也不會變得強壯……”
“別說了……別說了!”太多的沖擊,讓石毅身體猛晃了一下,他已經沒有辦法分辨真假,太可笑了!剛才還想着拯救人類的他居然是個怪物!
“如果是這樣又為什麽要告訴我?如果我真的是一個異類,你們可以直接殺死我!”
“那不是我的目的,”譚俊生又狠狠地咳了幾口血,他好像根本無法适應外界的空氣,白大褂幾乎已經被染成了紅色。然而此刻,映着陽光,他的笑卻分外瘋狂:“雖然是你親手殺了她,但是我要報複的人,可不只是你一個……”
他攤開掌心,那裏躺着盛着了完成品藥劑的玻璃瓶,那是他叫石毅從實驗室帶出來的,被他在混亂中偷了過來。
這是他畢生研究的結晶,譚俊生用近乎愛憐地目光看着那支瓶子,說道:“就讓大家……都陪着她活在幻覺中吧……”
在石毅的震驚中,譚俊生将瓶子投向樓下。
5、死城
不要說了,那不是真的,不是——
“不!”石毅猛然驚醒,惶然地看向四周。
這裏是一樓大廳,他躺在急救擔架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警務人員和救護工作者。
怎麽回事?是夢?
石毅覺得自己從沒有睡過這麽長的一覺。他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裏他成為了自己的實驗體,在自己眼中,所有的人類都成了“怪物”,而制造他的人類最終也墜樓身亡,藥劑洩漏,所有人都變成了怪物……
他看着人來人往的一樓大廳,突然萬分慶幸地松了口氣。
沒有怪物,大家還都是原來的樣子。這只是一般性的試驗事故,這個月已經發生過兩次了,這裏的人都有豐富的處理經驗。很好,并沒有發生夢裏的情景——那只是一場夢。
救護人員告訴他,他被實驗體變異的怪物攻擊了。衆人趕到的時候,怪物已經死亡,他則由于吸入少量毒氣而昏迷。同時他還得到一個消息,由于這次事故損失很嚴重,投資方憤怒地撤回了所有的財力支援,這個項目将被無限擱淺下去,所以他又一次失業了。
對于這樣的結果,石毅心中感到一絲慶幸。終于結束了,雖然這樣一來,他又成了窮光蛋。可是回憶起夢中的絕望心寒,他只覺得此刻的人生再美好不過。
劫後餘生,石毅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撥通琴的電話,他迫不及待地想證明自己的真實性,他從來沒有一次這樣的想由別人口中确認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就在他撥下通話的同時,熟悉的鈴音從地下室入口方向傳來。
石毅一愣,忍不住朝着聲音走過去。
對面圍着不少人,內裏已經被警察保護起來,哪裏躺着一具屍體,電話鈴聲是從死者的包裏發出的。警察告訴他,死者不是研究所的人,好像是親屬,在地下室門口被實驗中陷入幻覺的怪物攻擊,當場死亡。
他顫抖地看着女人的屍體……他絕不會認錯。
那是琴,是他的琴。
讓石毅更加心驚的是琴身上的傷痕,他可以清晰地回想起在“夢境裏”,自己是如何在這裏和第一只攻擊他的“怪物”搏鬥,如何将“怪物”殺死……他突然就明白了譚俊生最終的絕望和仇恨從何而來。
不是夢!
那是琴,他殺死的不是怪物,是琴!
石毅突然被抽盡渾身的力氣。
不,如果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他只是複制了譚俊生記憶的實驗體,那麽他當時所看到的成群的怪物又在哪兒?
如果他眼中的“怪物”其實都是“人類”,那麽現在他眼中的“人類”,實際上又是什麽?
石毅忽然回憶起譚俊生最後投出的病菌……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此刻,石毅再看向眼前一個個看似正常的“人類”,頓覺如墜寒冰。
原來這才是那個人真正的“報複”。
恍惚間,譚俊生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現在,大家都是“同類”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