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南邊Southside “我不重要,……
溫老太太住在淩城郊區的別墅裏, 說是別墅其實也就是一棟二層的小洋房,面積并不大,裏面住着老太太和一個照顧她的中年婦人。
這邊依山傍水, 環境清新優美, 老太太自從老爺子去世後就一直住在這處, 溫之平勸了幾次讓她搬過去跟大家一塊住都被她拒絕了。
溫宿安到的時候老太太正坐在院子裏的太妃椅上聽收音機,見溫宿安來了,她連忙放下收音機,掀開蓋在腿上的毯子迎過來。
“小安!”
不知為什麽, 溫宿安看着頭發花白的奶奶朝她走來時她忽的紅了眼眶, 從前不覺得,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不孝, 和父親鬧矛盾就算了,為什麽要連累老人家受苦呢。
溫宿安俯身抱住溫老太太, 吸了吸鼻子, “奶奶,我回來了。”
“哎哎,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溫老太太的背佝偻了一些, 個子比起從前也矮了不少, 只能到溫宿安胸口的位置,溫宿安抱着她時能感受到她單薄瘦弱的肩膀。
溫老太太拍拍溫宿安的手背, 慈祥地問她:“肚子餓不餓, 一路上回來累了吧?奶奶給你做點好吃的?”
溫宿安忍住情緒, “好。”
雖然和溫之平關系不好,但是對奶奶溫宿安還是很敬愛的,記得母親剛離去的那段時間, 溫宿安就是在奶奶懷裏度過一個個日日夜夜的,在她心裏,奶奶就是家裏唯一能讓她有牽挂的存在了。
溫宿安把行李拿上了樓,她的房間現在都還在,裏面的陳設和以前沒什麽兩樣,只是風格對她現在這個年紀來說就顯得幼稚了些,全是少女感的東西。
溫老太太親自下廚給溫宿安做了她小時候最愛吃的酒釀圓子,溫宿安稍愣,但随即還是端着碗一口一口全吃完了。
其實她沒說過,酒釀圓子她現在已經不愛吃了,因為覺得太甜,吃着膩,但是為了讓老太太開心,她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大口大口吃下,吃完之後還要誇奶奶做的圓子超好吃。
溫老太太笑得滿臉的褶子,看上去十分高興。
家裏照顧老太太的傭人也是家中的老人,待了好幾年,溫宿安叫她徐婆婆。徐婆婆對溫宿安說,老太太已經好幾年沒這麽開心過了,能看到老太太這樣開懷地笑,可真難得。
聽到這話,溫宿安更加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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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的時候溫之平一家來了,溫宿安不想見他們,但又顧慮溫老太太,只能不情不願地在樓下等。
老太太看出她的不樂意,也猜想到溫丫頭應該是回家又受委屈了,于是和她說:“我給你房間裏添了新的電視機,你小時候不最喜歡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了,上去看電視去吧。”
溫宿安臉上閃過意外,正猶豫着,老太太又推了她一把,“去吧去吧,底下我來應付。”
溫宿安盛了飯菜,端着一個大碗上了樓,她像小時候那樣子電視機前架了兩張凳子,把飯菜放上去,又打開了電視機。
現在的年輕人其實已經很少會開電視機了,看影視劇什麽的也基本都在手機電腦上看,家裏放的電視機大多是擺設,也根本不知道每個電視臺現在在放什麽節目。
溫宿安憑着記憶搜了一個臺出來,那是她以前最愛看的一個頻道,只是不湊巧的是,這個時間點電視上都在放晚間新聞,沒什麽電視劇或者綜藝能看。
就當做下飯消遣,溫宿安邊吃着飯邊看新聞,過了一會兒,樓下傳來交談聲,應該是溫之平他們來了。
溫宿安不知道奶奶是用了什麽辦法攔住溫之平的,反正今晚她确實是沒再見到溫之平,也不用再與他吵得面紅耳赤,難得有了個安靜的夜晚。
之後的幾天溫宿安都沒再見過溫之平一家,她基本每天都待在奶奶家,有時候是陪奶奶聽收音機裏的黃梅戲,有時候是跟奶奶一起繡鞋墊,雖然她繡的不好老被奶奶嫌棄。難得的,溫宿安也有了短暫的喘息機會。
可無論怎麽避,終究還是一家人,大年三十這天溫宿安是避不掉的。
這天一早她就換了新衣服陪老太太一起包餃子,到快中午的時候,溫之平一家來了。
“媽,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奶奶新年快樂!”
“思之也新年快樂!”
溫宿安一直背對着他們包餃子,後來還是老太太和她說了聲,溫宿安才轉過身打招呼。
和溫思之再次見面也時隔了好幾年,當初那個小蘿蔔頭如今也長成了一個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見到溫宿安看過來,她緊張又期待地叫了聲:“姐姐。”
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溫宿安算不上喜歡,但也沒有多少讨厭,雖然她不喜歡溫之平和葛思晴,但是孩子畢竟是無辜的,再加上這幾年裏溫思之也是真心待她,所以溫宿安也沒必要對她硬板着臉。
溫宿安點頭回應她:“思之。”
收到回應的溫思之将喜悅的神情全部展露在臉上,她立刻拿出帶來的東西,說是送給溫宿安的新年禮物,溫宿安看了一眼,是某品牌的口紅,她正好奇溫思之哪來的錢買這些的,溫思之立刻說,這是她拿獎學金買的。
溫宿安說不上是什麽感覺,笑着收下了,然後給溫思之微信轉賬了一千塊錢,說是給她的壓歲錢。
見到姐妹倆關系融洽,葛思晴不免松了口氣,畢竟因為當年的事情,她怕溫宿安會讨厭溫思之。
思及此,葛思晴也給了溫宿安一個紅包,可溫宿安卻沒收。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了,不需要紅包。”
葛思晴拿着紅包的手尴尬地僵在空中。
“給你了你就拿着,大過年別搞得大家都不痛快。”溫之平将紅包塞進溫宿安懷裏,又開始指責她。
溫宿安正想發作,但看了看奶奶,又忍了下去。
溫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讓她坐下來吃飯。
這一餐飯吃的索然無味,溫宿安倍感煎熬,只想着今天這一天能早些過去,可到了飯桌上,話題繞來繞去還是逃不開她。
“顧政那個合作我給推了。”
溫宿安沒什麽反應,依舊扒拉着碗裏的飯。
溫之平看了她一眼,繼續說:“我當初就不怎麽看好他,果不其然,現在鬧成這個樣子,本來還以為你們在一起五年也應該穩了,我也嘗試着慢慢接受他,結果呢,還敢給我女兒戴綠帽子!”
說着說着溫之平就激動起來,到最後還氣憤地拍了下桌子,老太太被吓了一跳,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溫之平收了收情緒,但是該說的話一句沒停。
“我老朋友的兒子跟你年紀差不多,在國企上班,收入穩定也有房有車,在家這幾天你可以去和他認識認識。”
溫宿安這才有了反應,頭也沒擡,“不去。”
溫之平擰眉,“我這是為你好,人家小夥子人很好的,孝順又體貼,去認識認識怎麽了,你看看你自己找對象找成了什麽樣子,還為了他不回家,我看着你這樣子就來氣。”
溫宿安深吸了一口氣,啪的一下放下碗筷,飯桌上的人全部擡起頭來。
“顧政出軌算我自己遇人不淑,但是你就敢保證世界上沒有一個壞男人嗎,還是說都和你一樣,喜歡拿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背着我媽做出亂七八糟的事情!”溫宿安冷笑一聲,“我不回家的理由大家心知肚明,你沒必要拿顧政當擋箭牌,就算沒有顧政,我也不會想回這個家!”
“溫宿安!”
溫之平一下從座椅上站起來,眼睛瞪得極大,手指着溫宿安,“你就是這樣和我說話的?!”
“那你想怎樣?”
溫宿安也站了起來,有些話她不想在新年這天當着大家的面說,溫之平不招惹她,她也可以相安無事地吃完這餐年夜飯。
溫宿安看向葛思晴,笑了笑,“你們一家過得好好的就行了,你們又不是沒女兒,有什麽優質對象留給你女兒就好了,別跟我在這貓哭耗子假慈悲的,看着真惡心。”
葛思晴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
“還有。”溫宿安重新看向溫之平,一字一句道:“你在罵顧政的時候自己就不心虛嗎?還是你們男人都覺得出軌不算事,外面彩旗飄飄家裏紅旗不倒很光榮啊……”
啪的一聲響,溫之平将手中握着的筷子用力一扔,一只長筷直接打到溫宿安的臉上。
“你幹什麽啊!”溫老太太罵了一聲,立刻站起來拍了拍桌子,“鬧夠了沒有!大過年的你們成心不想我這老婆子好過是不是,認識什麽認識,小安想找對象以她的條件還怕找不到嗎!你就這麽急着把你女兒嫁出去?!”
溫宿安仍舊是那樣站在那,只不過她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紅痕,她閉了閉眼睛,那種失控的感覺再次襲來,讓她想發瘋。
之後溫之平還罵了她什麽她已經不記得了,因為她很快跑回了房間,鎖上了門,吵鬧聲從樓下模糊地傳上來,溫宿安靠着門板坐在地上,眼前開始發黑,全身開始冒冷汗。
她累極了,如果不是失望透頂,她又怎會和溫之平鬧成現在這樣,小的時候,他們也是很幸福的。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敲響,溫老太太的聲音輕柔地傳進來:“小安,他們走了,奶奶能進來嗎?”
溫宿安回過神,從地上站起來,她覺得有些頭暈,扶了會兒牆等好了些才去開了門。
溫老太太拿着一袋冰袋站在門口,見她這樣子,老太太直接紅了眼眶。
她心疼地将冰袋敷在溫宿安臉上,沒說話,可手在發抖。
溫宿安低着頭,和她道歉:“對不起奶奶,今天我又失控了,讓您過了一個不太快樂的年。”
溫老太太抱住她,拍了拍背,“別這樣說,奶奶知道,你爸爸欠你和你媽媽的,奶奶都知道,只是奶奶也沒辦法,我年紀大了,管不了他了,所以你看在奶奶的面子上,再原諒你爸爸一次吧,好嗎?”
溫宿安不敢說不好,只安靜地流着眼淚。
過了好久,溫宿安啞着嗓子開口:“奶奶,我想走了。”
老太太沉默了好半晌,然後才說:“好,在這不開心的話,就去一個能讓你開心的地方吧。”
“對不起奶奶,沒陪您過完新年。”
“哪有,這不年就要過了嘛,你能回來陪奶奶這幾天,奶奶已經很滿足了。”
溫宿安和溫老太太約定了,之後有節假日都會回來看她,只不過不會再去溫家了,奶奶沒有異議,只叫她照顧好自己。
溫宿安沒跟任何說,在大年初一的下午一個人拎着行李登上了返回霧城的飛機。
因為過年,許多在霧城打工的年輕人都回了老家,這會兒這座城市仿佛是一座空城,溫宿安把行李拿回了家,本想躺一會兒,卻發現一點困意都沒有,她覺得心裏頭空落落的,便出了門去。
渠小昭帶着她爸媽旅游去了,梅粟那溫宿安也不好打擾,從前不開心了在這座城市還有人陪伴,可如今,溫宿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不知道該找誰,也不知道該去哪。
走着走着,溫宿安踱步上了跨江大橋,她站在橋的中間段,向下望去。
江面很平靜,倒映着午後的陽光,波光粼粼的,溫宿安站在那,忽然冒出一個令她害怕的想法。
她在想,從這麽高的橋上掉下去,會不會疼。
忽然,身後傳來聲音——
“溫宿安。”
溫宿安猛地回過神,愣了兩秒,她轉過身。
林肆仍舊是一身黑色,這麽冷的天他也仍舊穿着一件看上去不怎麽保暖的夾克衫,此刻他正懶洋洋地跨坐在機車上,摘下頭盔,見到溫宿安他笑了笑。
“還真是你,不是在淩城嗎,開了任意門過來的?”他仍舊是那種不着調的語氣和她說話,溫宿安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有些想哭。
林肆看了她一會兒,似是察覺到了什麽,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淡下去,他下了車,朝她走過來。
“怎麽了?”
溫宿安躲開與他眼神對視,她穩了穩情緒,故作平靜道:“嗯,臨時回來了。”
身前的人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溫宿安不敢擡頭去看他有什麽表情,現在她只想逃,想找一個人誰都發現不了她的地方躲起來。
溫宿安擡腳往旁邊邁了一小步,忽然被人拉住手腕。
“想騎車嗎?我帶你兜一圈。”
他什麽都沒問,只是問她想不想去兜風。
溫宿安緩緩擡起眼,好半天,她才找了一個有些蹩腳的理由,“你,只有一個頭盔,我惜命,怕你把我給摔了。”
林肆看着她,勾唇笑了下,然後轉身把那個頭盔拿了過來。
“不會讓你摔。”
他把那個有些大的頭盔罩在溫宿安頭上,調節了下大小和長度,能保證頭盔不會掉。
溫宿安的臉都被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那你呢?”
只有一個頭盔,給了她,那他怎麽辦。
林肆隔着頭盔捧起她的臉,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那雙露在外面的紅紅的眼睛,他說:“我不重要。”
江邊的小男孩扔了一枚石子進江裏,将江面蕩漾起片片漣漪,漣漪又被風吹了吹,久久無法平靜。
“你比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