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通話被摁斷。

不到五分鐘,傅聽岘回撥過來,呼吸平穩,聲線清冽如常:“你剛問的什麽?我沒聽清。”

方才一鼓作氣,不覺得有什麽,這會兒聽到傅聽岘正正經經的詢問,簡以莫名有點臉熱,“......呃,就是生孩子的事兒,你們家有要求麽?”

傅聽岘不答反問:“你什麽想法?”

簡以誠實道:“我沒有生孩子的打算。”

一記不鹹不淡的冷哼傳來。

“算你腦袋清醒。”

“?”

傅聽岘淡聲:“我也沒計劃。”

簡以松一口氣,又聽他問,財報分析好了沒?

催催催,才一晚上,催債吶!

“沒。”

可能是一大早嗆水的緣故,某人肝火很旺:“那你還有空擱這講廢話?”

簡以抿唇,真誠建議他喝點中藥調理一下,然後利落挂斷電話,不與他繼續打嘴仗。

泡一杯美式,簡以開始專注地啃財報,直到下午簡懷年來叩門。

自打她提出有意聯姻的想法,簡懷年對她的防備明顯下降不少。見她昨天忙着“相親”,沒來得及去公司,簡懷年熱絡地提出帶她去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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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時間,簡氏裏裏外外大變樣,組織架構、部門樓層全部更新。搭上專用電梯,簡以跟着簡懷年來到總經理辦公室,見到了出差回來的簡立凱——簡懷年和秦舒的兒子。

男人身量不高,模樣清秀端正,五官極像簡懷年。

“爸,過來公司怎麽不和我說一聲?”簡立凱起身繞過辦公桌,面露喜色迎上來,“這位就是簡以姐姐吧?”

簡懷年嗯了聲,望向簡以,“小以,這是立凱,爸跟你提過的。”

同父異母的姐弟,仿佛沒什麽隔閡,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簡懷年很欣慰,拍拍簡立凱的肩,問他出差談的項目進展如何。

簡立凱揚揚下巴,自信:“放心吧爸,沒問題的。”

父子倆互動自然親昵,聊了幾句,簡懷年輕咳一聲,“立凱,帶你姐參觀一下公司。”

再朝向簡以,緩聲:“我跟你秦阿姨在春嵩食苑訂了包廂,晚上和你叔叔伯伯們一起吃個飯,也算正式給你接風。”

簡以點頭應好。

商人用詞精準,簡懷年用了參觀而非熟悉,擺明沒有讓她進入公司的打算。這幾年簡以雖人在國外,但也時刻關注着簡氏的動向。

簡立凱是兩年前畢業進入簡氏的,簡懷年煞費苦心為他鋪路。從研發中心開始,再轉市場部和營銷中心歷練,穩紮穩打,最後順利過渡到總經理的位置。

從今年年初開始,簡懷年有意退居二線,除重大項目以外,公司所有事務的決策權皆交由簡立凱。

至于簡立凱......

簡以偏過頭,身側的男人正眉飛色舞地向公司高管介紹她——

我姐,海歸,剛回國。

劍橋研究生,大高材生呢!

人與人相識,初印象尤為重要。簡氏核心管理層中不乏出自名校的,簡立凱過分強調她的學校和成績,一頂又一頂高帽壓下來,明褒暗諷,給她和高管之間建起一道無形隔膜。

這一招着實高明。

從營銷中心出來,簡立凱一口一個姐,喊得親親熱熱:“咱們到企劃部去看看?”

“不了。”簡以揉揉眉心,佯裝疲憊,“有點累,下次吧。”

簡立凱勾了勾唇,去按電梯鍵,“好,不急,反正姐你随時過來。那咱先去吃飯。”

春嵩食苑,京市有名的中餐廳,環境雅致,融合中國古典的文化元素,綠竹青松、茶香清幽,一進門便令人心曠神怡。

包廂裏充斥着歡樂的氛圍,簡以深吸一口氣,提了提快要笑僵的唇角,邁步進去。

秦舒立刻起身招呼她坐下,叔伯亦是堆滿笑容,來來回回将簡以誇出花兒。

簡懷年是家中老二,一兄一弟如今都就職于簡氏。今晚名義上是簡以的接風宴,不過兄弟倆沒忘記真正需要讨好的人,話頭轉接順暢。

“立凱現在真是出息了,總經理當得有模有樣,确實有本事。”

“那是,兒子随爹,二哥厲害,立凱怎麽會差?”

秦舒溫聲打斷,笑說他從小成績就差,不會讀書,哪能跟小以比呀。

不愧是母子,一個比一個會給人戴高帽。

聞言,兩兄弟仔細觀察簡懷年的神情,對了對眼色,繼續誇簡以——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才貌雙全,京市找不出第二個。

簡立凱的臉色微微發沉。

到底年輕,不似秦舒那般老練,喜怒不形于色。碰巧有電話進來,他禮貌示意,出包廂去接聽。

恭維話愈發虛假誇張,耳畔聒噪嗡鳴,簡以有些受不了,借口去洗手間,呼吸新鮮空氣。

在經過安全通道時,忽然聽見簡立凱的聲音。

音量不大,卻也很清晰。

簡以緩下腳步,駐足靜聽。

“嗐,劍橋頂屁用,就一書呆子。”

“端着呗,跟她那媽一樣,裝模作樣,廢物草包而已。”

稍頓片刻,傳出一記輕蔑呵笑,“漂亮啊。切,你那些網紅小明星,全他媽整容貨色,完全比不了。”

他吞了吞口水,“腰細腿長,白得發光,那雙腿玩兒起來肯定刺激——”

“血緣算個叼,怎麽不能搞?”簡立凱低嗤,“暫時不能動,得讓她去聯姻......換錢呗。”

“高材生?高級雞還差不多。哈哈哈!不都是掰開月退等着男人插......”

“幹!來啊,老子無聊死了,等會兒爵森見!”

......

流水嘩嘩,簡以緊攥雙拳,目光緊盯鏡中人。妝容精致,微笑得體,戴着一副完美的面具。

卻蓋不住眸中火光。

正如冷水無法澆息胸腔中洶湧的火焰。

回到包廂,簡立凱正在同簡懷年說話,“我也不想去,可是客戶已經到機場了。”

見到簡以,他立刻道,“不好意思啊姐,有個客戶臨時來了京市,我得去接待一下。”

簡以擠出笑容:“去吧,正事要緊。”

晚餐繼續,高漲的怒火卻難以平息。面具碎開裂痕,修補困難,掩藏的戾氣似要傾瀉而出。

天知道簡以用了多大力氣控制住自己,才沒有沖進安全通道;

現在平靜坐着,望着轉盤上一道道精美菜肴,她只想将菜潑到簡懷年和秦舒的臉上。

雙手絞得生疼。

越王勾踐卧薪嘗膽,司馬遷忍辱負重......歷史典故歷歷在目,簡以卻無法說服自己。

她成為不了勾踐司馬遷。

負重前行尚可,忍辱不行。

人生在世,及時行樂,亦要及時洩憤,以免結節增生,多減壽元。到時拿回公司又有何用?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

簡立凱去了爵森會所。

絕好的機會,可以一試。

讓簡以犯難的是,眼下沒有離開的借口。她剛回國,沒有自己的車,閨蜜仍在國外,無法找她幫忙......如果硬找托詞脫身,到時簡立凱出事,她必首當其沖遭懷疑。

怎麽辦呢?

宴席散場,送別叔伯後,仍然找不到開溜的借口。簡以跟在簡懷年身後,眉心緊蹙。這時,轉機出現——

不遠處幾個西裝革履的人簇擁着一個男人,畢恭畢敬送他出來。

簡以眼睛一亮,“傅聽岘!”

男人撩起眼皮望過來,神色淡淡。簡以快步走到他跟前,驚喜:“真的是你?好久不見呀!”

傅聽岘挑眉,沒接話,一副“你在說什麽鬼話”的表情。簡以抿唇,伸手捏住他的襯衫袖口,輕輕扯了扯,旋即松開。

“幫個忙。”她用氣音說。

簡懷年和秦舒随之走來,傅聽岘餘光一瞥,了然,迅速入戲。

“噢,簡以——”

尾音拉長,他輕笑,“什麽時候回國的?”

“就這兩天。”

戲演得差不多,簡以轉身望向簡懷年,“爸,我和老同學去兜個風。”

傅聽岘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微笑颔首。簡懷年正愁沒機會搭上傅家的線,這不趕巧兒了?天都在幫他。

他頓時眉開眼笑,點頭應好,說年輕人是該多聚聚。

邁巴赫彙入車流,簡以卸下笑容,抿緊唇線,怔然望向窗外。市中心夜景繁華,連道路兩旁的景觀樹都裝了燈飾,光影交織錯落。

傅聽岘問:“要去哪兒。”

簡以想了想最近的商場,回答:“前面萬鑫把我放下吧。”

車子緩緩停靠路邊,傅聽岘垂眸看了眼腕表,薄唇微動,終是什麽也沒說。自動門開啓,簡以下車。

“剛才謝了。”她轉身,似又想起什麽,又回過頭,“財報我分析好了,明天去傅氏找你。”

簡以今天穿着米色洋裝,搭了條淺咖披肩,微卷長發披散在纖薄肩頭,随風吹起一抹弧度。

背影逐漸模糊,車內仍殘着若有似無的淡香。

“王叔,你先回去吧。”

傅聽岘平靜無瀾地下車,身後車門合上,緩緩駛離。被遮擋的樹影一瞬落下,他的眼底晦暗不明。

洋裝高跟鞋使人行動受限,簡以快速購物換裝。牛仔外套運動跑鞋,長發用皮筋紮起,随手選一頂棒球帽戴上。

一進一出,判若兩人。

坐上出租車,簡以直奔目的地。

爵森會所。

後門小巷口。

簡以早摸透了簡立凱的底。在外人模狗樣,背地裏黃賭毒沾了倆,爛到骨子裏。

爵森會所,有正經業務,也有灰色産業。會所正門常有民警巡查,而這道後門,就是為這群爛人設置的。

沒有攝像頭,安安靜靜,直通停車場。

簡以倚靠牆面,仰首望月。

今晚簡立凱必定會出來,因為他答應了簡懷年會回家。不過,但凡他今天玩些正經的,從前門離開,或是有狐朋狗友與他結伴同行——

她都無法得手。

天時地利人和。

就看天意了。

簡以摸出手機,将近十二點,沒有一個電話一條短信。她想起坐上傅聽岘車時簡懷年臉上的表情,他大概巴不得她今晚就跟傅聽岘睡一塊兒。

惡心。

将手機調成靜音,塞回口袋。

這時,不遠處的玻璃移門開啓,一個歪歪扭扭的人影出現......不是簡立凱是誰?

簡以掃視四周,亂糟糟的巷子,廢棄的鋼管麻袋随手可得。

天時地利俱全,她豈能辜負?

彎腰伸手,指尖将要觸到麻袋時,身後隐約有腳步聲響起。這條小巷巷尾直通大路,雖然夜深,但有人出現也不稀奇。

簡以心髒一緊,轉瞬又平穩落下。

太熟悉。

聽了三年的腳步聲,實在太容易辨認。

簡以無聲嘆氣,轉身,愣住。傅聽岘也換了套衣服,一身黑色松垮衛衣,懶懶散散隐入昏暗小巷,俨然就是個不良高中生。

記憶鬥轉,距離上次打架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時間場景轉換,唯一相同的是,都有他在。

夜風驟起,樹枝晃動,葉片沙沙。

巷中微弱光線被人影擋住,簡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周遭空氣倏然變得稀薄,薄荷氣息逼近。

心跳砰砰,呼吸微窒,脊背僵直,她偏過頭:“走吧。”

簡以不作無謂掙紮,傅聽岘阻攔她實屬正常。今天是她硬拉他作幌子,他與簡立凱無冤無仇,萬一她失手,他亦是有理說不清。

平白與簡家結下梁子,惹一身腥,誰樂意?

所以算了。

再另找時機修理簡立凱吧。

正欲邁步,棒球帽帽舌被捏住,簡以一怔,帽舌往右歪了歪。清冷月光照亮視線,簡以擡眸的瞬間,傅聽岘垂下視線。

落到她的手上。

小巷外鈍重的腳步聲漸近。

血液沸騰,腎上腺素飙升。

本性使然,極難壓制。

“擡手。”

低沉的聲線撫過耳膜,紛亂情緒交雜,簡以懵怔茫然,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到底跟來做什麽?

傅聽岘不耐煩地拽住她的牛仔袖口,将她的胳膊往上提了提,再抽出另一只插在褲兜裏的手——

帶出一團淺灰色的東西。

他手上動作熟稔,骨節分明的長指一拉一套,指端劃過她的手背,微觸即離。

短短十幾秒,簡以的雙手被包裹住。

幹淨的麻手套表面紋理粗糙,裏襯卻很柔軟。

不松不緊,與她的手完全适配。

“別留下痕跡。”

四目相對,他微擡下颌,表情冷淡,“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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