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狗

我與陳開的感情岌岌可危,這是我來濰城的第二個年頭,他仍沒有絲毫要過來的意思,屈指可數的電話中,他逐漸開始關注港城的房價,“港城的房價太貴了,我看正好公司離着臨市極近,不如在那裏買房,過來上班也不過四十分鐘公交。”

過半個小時又發微信說:不行不行,邊界線就是個兩不管的地帶,群裏一人說,打110都沒人來,萬一遇上點事可麻煩,報警都沒人管。

我看着微信消息,擡頭見艾可逗着籠子裏的串串兒狗,稀稀落落的白毛身上有黃褐色的斑紋,一人一狗,在北方冬夜的冷風裏凍得直打哆嗦。

她背後走過一只屎黃色的泰迪,穿着鮮紅色的棉衣,跳躍着與過往的行人玩耍。

店長是一個中等身高的男人,臉上的勢力,刻在了每一個毛孔裏。他熱絡的招呼着往來的客人,我瞧着他的臉色,知道那只小白狗的生命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我裹緊長衣走過去,嘴裏呵出長長的一口氣——

我們宿舍有個奇怪現象,整個大學學年,在所有人都在談戀愛的時候,我們宿舍集體搞單身,嘴裏叫嚣着“愛情算個屁!”但是一畢業都開始談對象,像是約定好了似的,我也沒能逃脫這股怪象。

畢業一年後的某一天早晨,母親忽然打來電話,滿是擔憂着跟我說:那個雪窩子離家實在太遠——那時候還沒有高鐵,她說萬一以後家裏有什麽事也指望不上我,她的腿腳又不好,離着那麽遠,出了點事我趕都趕不過去。

不知怎麽,我再也忍不住,一種莫名的情緒刺激着我,讓我再也無法停留在那片大雪紛飛的土地。

我跟陳開說了母親的擔憂,他只是無比冷淡的回複我,“那你走吧”,連頭都沒有轉過來。

我覺得這份感情是時候該畫一個終點,心中空落落的,又似乎松了一口氣。我想我們之間的感情算不上多深,愛人愛到骨子裏的感覺我知道,并不是這樣的。

第二天,我将所有行囊打包寄回,他找過來的時候,只看到了空蕩蕩的房間,正在網上找工作的我接到了有史以來最急促的一個電話,聲音平穩,語氣卻帶着慌張,“你的東西呢?”

還有點試探。

我說:“我寄回去了,我要回家了。”

他說:“你住在七樓!那麽多東西你是怎麽弄下去的?”

我回他:“我用床單卷起來,從樓上一腳踢下去的。”

他又好氣又好笑:“你他娘的還真有想法。”

我覺得不可思議,不明白他忽然用着這樣玩笑的語氣和我說這個是為了什麽,畢竟我們已經結束了,是他親口說的。何況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有這樣開過玩笑,他總是喜歡冷着一張臉,并稱自己為理工男,說理工男都這樣。這貌似很合理,我也是理工科的女生,身上從來沒有小女生那樣的講究和矯情,我勉強接受了這個答案。

陳開解釋說,他當時的話并沒有要分手的意思,想了想,他說:“去濰城吧,你家裏人能接受麽?”

于是我來到了濰城,一個位于魯中,去哪兒都不遠的地方。一年以後,他也沒有過來。我知道我不過是在耗,等他說出那一句結束,屆時便可松一口氣,因為我真的不太擅長主動,包括主動提出分手。

周圍人來人往,我走到艾可身旁停下腳步,來回看着這一人一狗,“喜歡就買回去,它值不了幾個錢。”二月的天還是冷的,而今年似乎又格外的冷。

艾可噘着嘴,滿臉的委屈,“我媽不會讓我養狗的,她有潔癖。”

“有潔癖是好事”,我看着她那一件粉色的棉衣和雪白的褲腳,鞋底都不沾一點兒泥。

我見艾可還在猶豫,便看了看那後面跟着只泰迪的店長,過去問他那只狗賣不賣,店長不屑的掃它一眼,“賣,60塊錢。”

于是我支付了那只串串兒的身價,60元。店長似乎沒想到,臉上的吃驚蓋都蓋不住,急切的小跑着将狗從籠子裏提出來,生怕我反悔似的,他說:“我去給你找個紙箱裝着,你帶回去也方便,還保暖,這大冷天兒的……”他前後的翻臉變化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大冤種。

艾可站起身,一臉的感激與興奮,指着身旁的籠子,“哎,這籠子多少錢?”

“籠子八十”,店長說。

比狗都貴。

我問艾可,“你養在家裏買個籠子做什麽,這只小狗長不大的。”

艾可笑眯眯道:“總得讓它有個窩吧,不過這籠子太小了,它很快就用不上了,等長大些再說吧”。又說,“謝謝你,魏蘭。”

我知道艾可只是同情心泛濫,見冷風吹着的這只小狗可憐,當然在外面吹風的也不止它一只,它不過是最小的那只罷了,一只手就可以握起來,跟個巴掌一樣大。

艾可抱着箱子,我們步行回去,我提醒她拖着紙箱底部,小心小狗從下面掉出來,艾可急忙将手挪了下去,問道:“魏蘭,你有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忽然當媽了。”

我咂摸了一下這句話,“還真是這麽回事,怪不得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我既然将狗買了下來,便是默認了将狗養在自己的家裏,我租住在六樓,老式的水泥臺階上沒有鋪大理石,防盜門還是栅欄式的,刷着标志性的綠漆,內層門是木頭的,摸着就很陳舊,一把摸上去,黃色的漆皮撲簌簌往下掉,像是已經見證過太多的歷史。

整個樓道裏只有兩盞燈亮,暈黃色的燈光照不透黑漆漆的水泥地面和斑駁的牆角,角落裏偷偷挂着結好的蜘蛛網,樓道裏的木頭窗合也合不上,風一吹吱呦呦的響,艾可第一次來的時候,笑說這樓道拍鬼片都不用布景。不過好在設施齊全,終歸是老城區,地段很不錯,當然最主要的是,房租實在便宜,七十多平的兩室一廳,才只有三百塊錢一個月。

艾可小心翼翼抱着沉重的負擔,我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叮當碰撞的聲音被牆面吸收掉,這聲音顯得是如此的渺小。爬上六樓我二人皆已是氣喘籲籲,艾可終于在黑暗中放下了紙箱,我開了門,順手打開燈,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疑問,“它吃什麽?”

艾可一愣,暖黃色的光照着她半邊側臉,另一半被牆面藏在黑暗裏,“呀,你不說還忘了,可它也太小了,該喂點什麽呢?牛奶嗎?小狗喝牛奶會不會拉肚子?”

我看着眼前這滿身白絨絨的毛,長得有些潦草的小狗,回想着母親是怎麽将家裏那只狗喂大的,然後我無奈的蓋住自己的臉,片刻後整理好心情,對艾可說:“走,去趟超市,買點兒牛奶和火腿腸。”

将小狗放下後,我們去了樓下的生活超市,艾可見我拿了饅頭放進了推車,疑惑的問我,“魏蘭,你沒有吃飽麽?”我們是出去吃完飯回來的途中才遇上這只小狗的。

我沒有跟她解釋,直到回到家中,我學着母親的樣子,一口饅頭一口火腿腸嚼碎了,再喂給小狗吃,它搖着尾巴過來吃得幹幹淨淨,又滿臉期盼的盯着我的嘴唇,我擡頭,看到艾可一臉震驚的咧着嘴,無聲的發出一個嫌棄的“咦~”

我笑說:“你總得把它養活吧,它現在又吃不了狗糧,也只能這樣,等有空我去寵物店問問店長。”

半個饅頭下去,小狗再也吃不下了,開始搖着尾巴探索這片新的領域。我去燒水,以準備晚上的洗漱,艾可在逗弄小狗,片刻後,燒水壺發出刺耳的尖鳴,我一個健步沖過去,小狗興奮的跟着我跑起來,害我差點一腳踩着它。

我提出水壺出來倒水,熱騰騰的水汽揚上半空,像盛開的一朵雲霧。小狗搖着尾巴過來,一邊跳躍着,一邊試探的站起身,想看看這黑洞洞的眼兒裏面的,究竟藏着什麽?熱水四濺,我怕燙着它,一次次用腳将它扒開,小白狗不厭其煩,還以為我在跟它玩兒,它玩的更歡了。

暖水瓶将近滿瓶的時候,小狗又似乎找到了更為穩妥的方式,翹着兩只前腿,努力穩定中心,站直了身看着水壺裏面,這我們才發現,它加上四條腿都還沒有一只暖瓶高。

我與艾可正為它的平衡力驚嘆不已,畢竟小小年紀,極不容易,卻見它微微一晃,後背直直砸在地上,艾可哈哈一笑,順手撈起小狗,撫摸着它的後背心疼的不行,“你怎麽那麽能耐呢?平板躺啊?”

我總覺得這只小狗像是我們養的孩子,一只會動的活物握在手裏的感覺和養一盆貌似靜止的花是不一樣的。我從小便是和狗一起長大,看見狗心裏自然親得很。家裏的那只狗養了二十多年,狗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我大致都能明白它的意思,養起來也不費力。我從沒覺得養一只狗有多難,只是付款以後才發現心上的擔子有多重:這是一條生命,需要承擔的是它全部的信賴,我養綠蘿和多肉都能養死,養狗我心裏真的沒底。

天色已經不早,艾可的母親打電話來催她回家,臨走前又蹂躏了一番小狗的肚皮才舍得将它放下。艾可說:“以後我常來你這裏”,正要收拾東西作別的時候,又想起什麽,“對了,給它起個什麽名呢?毛毛?”

毛毛是我老家那只已逝的老狗的名字,我跟她說過,但我覺得小白狗應該有屬于自己的名字。

“別了”,我說。

我看了看那小白狗窸窸窣窣的白毛,酷似殺馬特時期流行的毛寸,本想起個誇張酷炫點兒的名字,又怕以後在路上叫出來讓人笑死,于是我看着它身上那塊黃褐色的斑,形似一個巨大的黃豆,“豆豆,還是豆汁兒?”

艾可笑道:“小不點兒,就叫豆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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