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啊呀呀
請假這件事需要經過餘文的批準,說實話,不是一路人,我不是很想跟她打交道,畢竟我曾經得罪過她。我還在想,她會不會因為曾經的恩怨而故意不給我批假,官大一級壓死人,作為一個領導,想要折騰底下的人總是很容易。
不過不批也沒事兒,我也不是很想回去,如此一來,也正好有理由去告訴父親了。
但餘文沒有這麽做,她似乎并沒有将我放在眼裏,我有點摸不清頭腦,但也未曾多想,想着,我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避着她點就好。
艾可的母親不喜歡狗,我無法将豆豆寄放在她那裏,問了下寵物店,寄放一天要200塊錢,我一天都賺不出200來,索性将豆豆一起帶了回去。豆豆很小只,我幹脆将它放進了雙肩包裏,又将狗繩裝了進去。
從濰城到蓉花鎮,坐汽車要兩三個小時,我祈禱豆豆別拉在我的包裏。
坐上汽車,我将雙肩包拉開一個口子,豆豆伸出頭來與我對視,又在裏面四處嗅嗅,它開始發出嗚嗚的聲音,我伸手進去捂住它的嘴,又四處看了看車上的人,對着裏面說:“別叫。”
豆豆學會狗叫還是李蓮教的,這事兒說起來有意思,那天聚餐的時候,我正在廚房忙活着烤蛋糕,李蓮在刷視頻,她刷到了寵物博主的視頻,多看了一會,裏面的小狗叫喚了幾聲,我回頭正好看見了豆豆歪着頭豎起耳朵,知道它對狗叫聲有了反應,我靈光一現,說道:“艾可,豆豆還不會叫喚呢。”
艾可說:“沒到年紀吧,不是到了一定年紀自己就會叫喚了?這不是天生的麽?”
我又回頭看着豆豆,“李蓮,你把剛才的視頻再放一遍。”
于是李蓮又播放了一邊,艾可也看到了豆豆的反應,“哎,它有反應哎,你聽懂了什麽?”
豆豆的眼睛都亮了,像是熟悉又費解的樣子,李蓮果斷彎下腰,“汪,汪汪!”
艾可一愣,也跟着:“汪汪汪。”
我笑的在廚房裏彎下腰,豆豆嗓子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嗚了兩三聲才終于“汪”了出來。
我的蛋糕就要消泡了,沒法過去跟他們一起玩,否則一下午就白忙活了。我在廚房裏一聲聲的聽着,聽着豆豆跟着那兩個人逐漸學會了狗叫聲。我這才明白,沒有什麽是生來如此,小狗學會狗叫,也是需要有人教的。它整日被關在這房子裏,身邊沒有一只同類,城市裏也沒有什麽狗半夜來制造噪音,否則主人很快就會接到投訴,在這樣的環境下,它怎麽可能學得會狗叫呢?
李蓮說:“它跟我們學會的叫聲會不會口音不标準啊?”
艾可說:“改天牽出去溜溜,試試它能不能跟別的小狗交流溝通。我真是醉了,生平第一次教會一條狗學會狗叫。”
李蓮哈哈笑着,“狗也沒有想到有生之年能跟人學會狗叫。”
……
我松開手,摸了摸豆豆的頭,我還未跟父母說明,我将要帶一條小狗回去,但老家也曾養過狗,毛毛沒了之後,母親一直念叨着我去給她買一只狗過來,想來應該不至于讨厭豆豆。
我有些暈車,下了車之後只感覺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坐在旁邊的石階上緩了好久才緩過來。涼風吹進我的衣衫,我将領子開的更大一些,希望涼風能帶走我的眩暈。背上的雙肩包裏始終有一些暖意,豆豆在裏面動了動,我勉強鼓足了力氣,将雙肩包拿下來,在裏面給它拴好狗繩,這才将豆豆放了出來。
面對陌生的環境豆豆似乎沒一點害怕,只是站在我旁邊讓風吹着它身上的白毛,等我好些了,勉強站起身,豆豆才亦步亦趨在我旁邊開路。
我拿出手機,看到一個未接來電,順手回撥了過去,父親問我到哪了,我看了看身旁的車站告訴他剛出站點,父親又問,為什麽打電話不接?我說我暈車暈的沒聽到。
父親說:這麽大的人了竟然還會暈車咧。
我不理解,暈車難道跟年齡有關系?
我說:“我打個車回去。”
電話那頭傳來魏明一聲清脆的“姐姐。”
他說:“我們就在鎮上呢,來買點東西,老爸老媽都在這裏,你也一起過來吧。”
“你們都來鎮上做什麽?”
“奶奶不是過生日嗎?需要準備很多東西,今年在咱家裏過。”
我明白了,父親在那頭說順着愛國路往前走,我們正好能碰上面。
我挂了電話,牽着豆豆,小城沒有大城市那樣的煙塵,連路面都窄了一半,這幾年路上的車增多了不少,但也遠沒有到擁堵的地步。
車站門口有好幾個人攔着我,問我坐不坐車,我擡頭掃了一眼,這裏面有出租車,也有紅色的三輪,但價錢都是一樣的。
我不敢多看第二眼,怕他們賴上我,粘着我不放。我曾在老家吃過一次虧,這裏的出租司機都是老賴,本着愛坐不坐的态度坑錢,若是反駁,他們甚至會回你:“我就是坑你了怎麽了?”回一趟老家的錢,打滴滴的話可以走一個來回。
我抱起豆豆翻越護欄,抄近道走到愛國路,這條路上有幾個路口我不知道,每條路叫什麽名字我也不知道,但總是可以憑借着熟悉感走到我想去的地方。
我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看到一家正新雞排的門頭店,便轉念一想走了過去,想給魏明買點吃的。
我剛點完餐,身後便傳來魏明風中的一聲吼,“姐姐!!”
我回頭,看到魏明挺着肚子向我跑來,魏明是只貪吃的小肥豬,每次回家都拽着我去超市給他買東西吃,不過他長得也高,所以顯得很壯。
果然,魏明的視線越過豆豆看到了炸串攤子,說:“我要吃肉。”
“想吃什麽自己點吧”,我說。
母親在後面阻止,“別吃油炸的東西哦,真了不得!”
母親垮着臉,滿是責備,又看向我,“你能不能別給他買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吃?真是要了人命了。”
又看向魏明,“乖,聽話,不吃啊。”
她就這麽來回的看着,嘴上從來沒停過,魏明轉身路過我身旁,“別聽她說話,她有病。”
母親瞪圓了眼睛,厲聲道:“ 你這是跟誰說話?!一點人事不懂,我真打死你啊!!”
又委屈的說:“別吃這些東西啊~”,像是在懇求他。
如果我不是吃過很多次,看着母親的态度,我大概以為正新雞排是一種毒藥,怒吼加哄騙,感覺母親就快跪下來求魏明別吃了。
但魏明熟視無睹,事實上我們大家都熟視無睹。
是父親率先發現豆豆的,他說:“你怎麽還帶了只狗過來?”
我說:“沒人看着,我只能帶回來了。”
魏明轉身過去摸狗,無視母親的阻止,擡頭問我,“它叫什麽?”
我說:“叫豆豆。”
魏明說:“哦,豆豆,我是你舅啊!”
父親笑罵了一句,“他.娘.的,跟狗論資排輩吶?”
我以為母親會喜歡豆豆,畢竟她養過毛毛那麽久,嘴上也常挂念着給她買條狗回去,但我完全預料錯了,母親對豆豆的厭惡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很快,她的目标從正新雞排轉移到了豆豆身上,似乎這只不經世事的小狗犯了天大的錯。
她看着豆豆,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将頭扯到一邊,視線仍留在豆豆身上,她就這樣斜着眼睛,用極為嫌棄的目光,嘴裏頻頻叫喚着:“啊呀呀,啊呀呀,醜死了!”她眯緊了眼睛,似乎不忍細看,多看一眼就是對眼睛的傷害,嘴上卻一直挂着,“啊呀呀,啊呀呀,醜死了!”
又轉頭看向我,厲聲道:“你養這只狗幹啥?!一個大姑娘不盡快……養只狗幹啥!”
我知道她不好意思說出結婚或者談戀愛那樣的字眼,似乎那是一種很羞恥的東西,所以含混帶了過去。
又撇着豆豆,“啊呀呀,啊呀呀,醜死了!”
魏明一手牽着豆豆,一手握着串兒,我提着行禮走在他身旁,身後是母親的“啊呀呀”。
魏明問我這次回來呆多久。
我說:“明天就回去。”
魏明撒着嬌,“嗯~多呆兩天,後天回去吧。”
我笑說:“後天到了你還會說再後天。”
魏明笑沒了眼睛,“你怎麽那麽了解我呢?”
小時候魏明是最怕我的,可能是因為他能感覺到我真的不偏愛他。魏明從小就鬼機靈,只要母親在家他就會對我大呼小叫,蠻橫無理,我們兩個将家裏攪得雞飛狗跳。而母親一走,徒留我二人在家時,他就乖順多了,哄着我要給我他的零食吃,可只要母親回家一開門,他就會哭着跑過去抱怨我欺負他。我們都叫他心眼兜子,一肚子全是心眼兒。
我不知道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心疼起魏明的,也許是從我上大學那一年開始,也許是在高中時段,總歸我與魏明成了家中關系最親近的兩個人,魏明要什麽我給他買什麽。父親常說,将來我誰都不認識,只認魏明一個親戚,我覺得他說的是有一定道理,我确實也是這麽打算的。
現在想想,魏明是可惜了,他不應該生在這樣一個家庭,現在的我時常後悔,曾經一些不恰當的行為毀滅了一顆璀璨的心靈。不過我也是這樣被毀滅掉的。我猜,有很大部分原因是,我不想讓魏明走我的老路,所以才會如此疼愛他,我想疼愛的,是曾經孤立無援的自己。
魏明應該比我走的更遠,他不能再經受我所經受過的一切,我想拯救的,是曾經遭受苦難而無助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