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淩亂的魔力
我在家的這段時間,每天早上魏明都要和我去南湖溜一圈豆豆,魏明問:“你要将狗帶回去嗎?”
我說:“你覺得留在這裏我放心嗎?”
魏明說:“我看老媽的态度絕不會讓你帶走的,她可真壞,你說是不是?”
我笑笑沒說話。雖是冬天,但因為不刮風,又有太陽,所以感覺不到太多寒意。湖中心的蘆葦蕩迎風搖曳,冬天讓人變得懶惰,每次走到劃船售票點,我們就會往回趕了。
從年初一開始,父親便時不時的約一場飯局,又或者是在別人家喝個爛醉,被母親再帶回來,這樣的場景在魏家每個家庭裏都有,簡直就是家族文化一樣的存在。
父親躺在床上說着胡話,有時叫母親的名字,有時叫我的名字,而每次母親總會吩咐我去沏一杯糖水過去,又或者是:“你去聽聽他在說啥?”
但實際上也沒什麽事,我去了,父親又會問:“你媽呢?”
我媽去了,訓他一頓,聽他哭一場,然後又會把我叫過去。
我偷了家裏接待客人的兩根煙,将打火機踹在兜裏,爬上房頂,又走到對面的房頂上,我坐在房頂上借着滿地的月光,看我牽引的玫瑰花枝,想象它們在春天滿牆盛開的樣子,但我大概看不到它的第一季花,因為我實在是不想回來。
我低頭,看到院子裏豆豆正在樓梯臺階上看着我,于是走過去,将它抱了過來。豆豆恐高,呆在房頂上給它吓得不行。
不遠處有狗在叫喚,叫聲接二連三響起來,豆豆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我捏住它的嘴巴手動讓它閉嘴,擔憂的看了看隔壁我家的院子,豆豆無辜的看看我,又看看我手裏的煙,轉頭打了一個噴嚏。
我将煙頭扔掉,扇了扇衣服散散味,又拆開一片口香糖漫不經心的嚼着,院子裏母親和魏明在找我,直到我聽到了爬樓的聲音,才起身走過去。
上來的是魏明,他問:“你帶着狗上房頂做什麽?”
我說:“家裏憋得慌,上來透透氣。”
我的卧室在我不回家的時候其實是屬于魏明的,因為房間裏有電腦,從早七點到晚十點,魏明只和電腦相伴。在我回家的時候,便是魏明和我一同躲在房間裏,每次母親開門找東西,魏明都會狠狠“啧”一聲,像是她的進入打破了房間裏的平衡。
母親一邊說着“哎?哎?”一邊将衣櫥裏纏繞在一起的衣服扒了出來,放在床上,我不得已需要給這堆衣服讓出位置,于是重新爬起,抱着手機在門口轉了轉,又去了房頂,直到母親離開我的卧室,我才重新回去。
我進門沒多久,房門被再次開啓,母親怒道:“老關門幹啥?就這麽見不得人嗎?”
魏明喊道:“冷啊!”
母親細碎的罵着,又去衣櫥裏“哎?哎?”
魏明也回她,“凍死人還不讓關門了?”
母親轉身怒指着他,說要把他打死,說要把電腦給扔了,說要告訴父親,讓父親揍他,魏明便不說話了,像是沒聽到似的。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在找什麽,只是過了一會父親也進來了,跟着一起找,他們并沒有找到他們想找的東西,父親卻找到了自己的內褲,他握着自己的內褲疑惑道:“我的衣服怎麽會在這裏?”
沒有人回他,因為誰也不知道。
我的手背凍得皲裂,想去洗手間裏洗個手,抹上點油,洗手間在父母的卧室裏,且我們家只有這一個洗手間,我進了他們的卧室,看到衣櫃裏挂的整整齊齊的衣服,不知道我的衣櫃為什麽會那麽亂,裏面并沒有多少我的東西。
母親也跟着進來,在自己的衣櫃裏翻了翻,我一邊洗着手,一邊聽她在外面念叨,“去把被子疊一疊,把自己東西收拾收拾,你看我們的衣櫃多麽整齊,床單多麽整齊,這麽大了你得懶死啊,還怎麽嫁得出去?”
這幾句話我已經聽的耳鳴,只回她:“我的卧室裏有幾樣是我的東西?”
母親瞪着眼看着我提高了嗓門,“你住在那裏你就得收拾,你一個姑娘住的地方那麽亂你怎麽好意思來着?不害臊嗎?”
我出了門,回她:“你把你們的東西都拿出來,我保證裏面收拾的整整齊齊。”
母親繼續在我身後吼道:“能讓你有地方住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一點不知道好歹!”
我又想起她頻頻向我說道的她小時候,因為沒有房子住,只能住在別人家裏,不知道為什麽,我實在體會不到這種苦難對比之下的優越感。
我走進我的卧室,将衣櫃裏不屬于我的東西全都扔出了門外,再将自己的東西整理整齊,事實上裏面已經空蕩蕩的沒剩下多少東西了,只有幾床被子還放在最上面,那被子還不是屬于我的。
母親站在院子裏大呼小叫,說我把幹淨的衣服都扔在了地上,事實上這些衣服從沒見他們穿過,看花色和尺碼至少也是十幾二十年前的,母親不舍得扔,就将他們全都堆在我的衣櫃裏。
我的父母,他們總是将自己的卧室打理整齊,方便也留給了自己,淩亂只留給其他人來享受。
我不止一次的抗争過,希望家裏的某個地方能幹淨些,有時是床底,有時是沙發,有時是我的衣櫃和書架,但沒有一次成功,不需要等到第二天他們就能恢複原樣。這個家裏有一種淩亂的魔力,你只需要拿着東西從這頭走到那頭,手裏的東西就不見了,而且再找也找不到了。
我一邊疊着屬于我的寥寥幾件衣服,一邊看着母親将外面我扔出去的東西又重新塞進了衣櫃裏,将我新疊的衣服壓在最底下,這櫃子不過是換了種方式淩亂而已。
初九,我終于要從家裏滾蛋了,從昨晚開始,母親就開始嚴厲的聲明,如果我敢将狗帶回去,她就要殺了我。
父親也跟着問:“住宿舍你怎麽養狗?人家宿舍不讓養狗吧。”
買房這件事上我扯了謊,但我也實在不擅長扯謊,父母還以為我是住宿舍的。
見我啞口無言,母親再次批判起來,“這麽一條瘋狗咬着人了不得,你帶它出去幹啥?你一個姑娘家家你養它幹啥?你說你養它幹啥?真是出了奇了。”
我無法向他們解釋,我買了一間院子,正是他們拒絕給我作保的那一家,不僅砸進去了全部存款,而且目前還欠着信用卡的錢。
于是我只能沉默着,聽着母親繼續貌似合理的訓斥我。
我問她:“我留在家裏你給我養着嗎?”
母親一擺頭,“我不養,你看着吧,你走了我就把它扔了,我去賣給狗販子殺了去!”
我起身,要去牽豆豆,“那我自己帶回去,用不着你們操心。”
母親站起身,攔在我身前,“你敢去!你信不信我真殺了你!”
我感覺站在我身前的真是一只母老虎,她要一口口撕下我的血肉。
我問她:“那你想怎麽着?”
母親說:“不準帶回去!”
“不帶回去你養嗎?”
“你走了我就把它扔了!”
“……”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我們在這件事情上僵持不下,有了前幾次逃跑的經歷,母親寸步不離的看着我,我稍微一動,母親便要站起身攔在我身前。
魏明推開門問道:“你今天還走嗎?這都幾點了你怎麽還不走?”
我說:“我要怎麽走?我也得走得了。”
母親繼續在我身後開了腔,魏明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母親,只跟我說:“你放心吧,我不會讓她扔掉的,我每天放學就去遛它。”
我不知道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孩子值不值得我信任,然而我眼下已經沒有值得托付的人,我不能剛買了院子,又辭職去換一份其他工作,我還要還信用卡,無法再這樣毫無意義的折騰下去,魏明成為了我唯一的依托。
我将兩手扶着額頭,垂着頭沉默了很久,心頭犯上一陣陣的苦勁兒,苦的我就要扛不住。
然而母親活力四射,她根本不在乎,只是不停地說:“你帶它走我就殺了你,連人帶狗一起殺!不信你就試試!都沒聽說過這樣的事兒,真是出了奇了……”
我推開門,去了我的卧室,看着正在玩游戲的魏明,将豆豆的事情囑咐好他,魏明滿口答應着,“嗯,有我在老媽不敢把它扔了。”
魏明将豆豆牽過來,拴在自己身旁,寸步不離的看着。
我帶上行李,在門口蹲了幾分鐘,又去向奶奶告別,才終于離開了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