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神的力量

年前的日子總是忙活着,這都是為了年後那幾天的享受,父親、魏明和我進行大掃除,母親蹲在水龍頭旁邊洗刷着鍋碗瓢盆,頂燈被我們一個個拆下,裏面積滿了蚊蟲,老舊的電路換成新的,魏明爬上房頂看着電閘,我在插口那裏等着父親的命令,卧室裏電腦游戲解說的聲音一直在響着,每一個休息的間隙魏明就會過去看上一眼,直到父親再次把他叫過來,訓斥上幾句。

每年大掃除的時候父親總是最為仔細,所有平日裏夠不到的地方他都要清理一遍,天花板的夾角處也不放過,将石膏板一張張拆下來清理幹淨再放置平整。

與雪白的牆面和時尚的裝修對比的是廚房裏滿地的狼藉,永遠也擦不掉的水漬;是卧室裏成堆的過了幾十個年頭沒穿也從不扔掉的衣服;是沙發上纏在一起的床單被罩及剛曬過的棉被;是我卧室裏滿地的衛生紙,沙發上永遠攤着的淩亂的書籍;是窗臺上一整排的飲料瓶,它們偷偷滾落在桌子的角落裏;是碎掉一扇門的書架,以及裏面淩亂的分不清頭緒的電線和插頭,這麽一對比就會發現很有意思,所有的淩亂和狼藉都被藏在了平整的外表之下。

冬天很冷,暖氣燒到了最旺屋子裏也感覺不出暖意,可能是因為這扇門似乎總是合不上,所以房子也跟着四處漏風。

年三十我們開始準備貼對聯,父親是建築工,他會把每一張對聯貼的平整,幅度不會有任何傾斜,膠帶稍微褶皺他就會忍不住狠狠“啧”一聲,然後将褶皺處理到最小,我沒有這樣的眼力,看不出他說的傾斜是往哪兒傾,我只是個小工。

魏明去倒垃圾,我去掃地,父親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兩個小葫蘆,綁上了紅繩挂在柱子兩邊,母親見狀不忿起來,“哎喲,別瞎挂東西喲,小心得罪了神仙。”

父親啧聲道:“你知道個啥?”

父親不知道從何時起開始研究起神佛和風水,我還記得在以前,他是不信這些東西的,我自然明白他是被生活給磨滅了年輕時的信仰:那些拖欠着的薪水加起來十幾萬有餘,年三十帶着一群民工和工程方鬥智鬥勇,只為了過年的那幾個錢。

也有想幫助,想提攜他的老板,然而那個項目剛開始沒多久卻有人自殺,項目也跟着黃了,那個看重他的老板說:“哎呀,看着你日子過的難想幫幫你,可你也真是命不好,這種幾十年難遇的事兒都能落到你頭上。”

父親一定是察覺到了某種神奇的力量,那種力量控制着他,讓他走到哪兒都很倒黴,就像我一樣,只不過現在我找到了原因,他沒有找到——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改變什麽。所以他選擇了迷信神佛,他以為那是神的力量。

現在父親不再做包工頭,在工程裏做着監工,身後帶着一群剛畢業的大學生,後來我離家上學工作,他的工資款是否依舊艱難我便不清楚了。

紅燈籠高高挂起,一整條胡同都是鮮紅色的喜慶,中心路上也挂滿了燈籠和彩旗,到了晚上,路燈和紅燈籠齊齊亮起,只有南湖那邊還是黑着的。我們的村子其實早已不像是村子,路邊的樹都是經過精修和處理的,水泥地鋪滿了每個角落,路兩邊永遠停滿了汽車。

經過連續幾天的清理,淩亂終于不見了痕跡,當然,衣櫃裏的陳年舊衣服和書櫃裏的纏繞着的電線依舊在那裏,怎麽也抹不掉痕跡。整齊不過一張皮囊而已。

年三十我和魏明去送禮,到了晚上,魏明和父親出去拜年,我與母親包餃子,看着極其無聊的春晚,不知道他們在嘻嘻哈哈些什麽。在外面我淩晨一點睡覺都是常事,在家裏十點卻已經困得不行,我看着廚房裏不斷滴水的臺面,實在忍不住困滾去了自己的卧室,沒幾分鐘就睡着了。

零點,鞭炮聲陸續響起,我迷蒙的睜開眼,看到院子裏一片火光,知道他們在拜神燒黃紙。

我忽然想起魏明所說的“鬼屋”,就在我一牆之隔的院子裏,想着是否應該爬過去也燒幾張紙去去陰氣,但我對拜神實在沒有研究,還是不去打擾神明的好。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是早上七點,魏明在院子裏踢踢踏踏,已經在我門口徘徊了好幾次,我知道他急着進來看電腦游戲。

我的卧室沒有空調暖氣,起床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我在被子裏穿好衣服,魏明在外面聽到了動靜,站在門口說道:“姐姐,你起來了沒?我進去了。”

我穿好了鞋,跟他說:“進來吧。”

魏明推開了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我真擔心那顫顫巍巍的椅子擔不住他。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對魏明癡迷于游戲沒有絲毫反感,就好像在無意識中,在我尚且不知道任何答案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在這個家裏,魏明已經被擠壓的無處可去,他只能躲到游戲裏,他只剩下游戲了。

大年初一是最為無聊的,家裏人來人往,我并不樂于見人,于是爬上房頂,去了隔壁的院子,将雜草清理幹淨扔進了堆肥箱,将碎掉的花盆瓦片用鐵絲纏繞起來,花盆裏的花早就已經枯死的差不多了。我給爬牆月季修剪掉枝杈,重新捆紮,又給它施好肥,用水缸裏存着的雨水給它澆灌,這滿牆的月季早已是半野生狀态,但是長勢還不錯,讓人不操心的月季并不多。或許是舍不得這樣鮮豔的花朵,我每年都會回來看它幾次,有時是施肥的時候,有時是開花的時候。

等我忙活完,才聽到牆的另一面,魏明正和母親談論着我,問我去哪兒了,我爬上牆,跳出牆面,然後繞道回家,裝作出去玩了一圈的樣子。

事實上在家裏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村裏的發小成親的成親,遠嫁的遠嫁,年初一他們正在各自的婆婆家忙碌着,沒幾個有功夫搭理我。

年初二的晚上,發小劉維約了一場飯局,我的發小常聯系的加上我共有四個,兩個是魏家的,兩個是劉家的,我們四個人常年分居各地,一年到頭只聚這一次。

兩年前劉家姐妹鬧翻了,我和我堂姐便成了看眼色行事的兩個人,下午我剛和姐姐劉珊聊了一下午,去逗弄她的兒子,到了晚上,我和堂姐就去赴劉維的約去市裏吃飯去了。成熟教會我們永遠合理的處理好各種關系,就像我和堂姐從來不會插足劉家姐妹的矛盾,他們親戚之間的問題已經波及到了兩個家庭,不是用友情就可以簡單處理掉的。

我們坐劉維家的車去了市裏,年幼的時候,劉維就住在堂姐家附近,所以劉維她老公與堂姐很熟悉,一直在跟她說話,我坐在後面玩着手機聽他們聊天。

她老公說話滿嘴的刺,逼問到人無話可說,卻仍舊繼續問:“你說呢,你說是不是?”聽了半路我終于忍不住開口,“你說話可真欠揍,你怎麽那麽愛頂嘴呢?不管說什麽你都得反駁一句。”

堂姐被頂嘴了一路,說的她無話可說,見狀也接上我的話,“确實,跟他說話能把我給氣死。”

我說:“你這樣說話對孩子不好”,我看着他們的女兒,“你沒發現你女兒喜歡斜着眼睛看人嗎?”

他們的女兒很喜歡翻白眼,在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我還以為她讨厭我。

劉維哈哈笑道:“就這樣的人還能教出什麽好孩子!”

這一刻,我開始覺得他們兩姐妹鬧矛盾或許并不是劉珊的錯。

我們先去了劉維家,我這才知道她已經在市裏買了房子,到了單元樓他們夫妻似乎感到一陣輕松,互相罵的更歡快起來了,火藥味兒更濃了,場面很像是鬥毆現場。剛打開門,他們的女兒沖進房間将沙發上的貓揍了一頓,又追着貓在房間裏四處奔騰,劉維大呼小叫着制止。

我已經接受不了這樣劍拔弩張的環境,只感覺兩個噴子在對着我的耳朵互相噴,毫無任何意義,還會影響人的心情。

我提點劉維和她丈夫,“你知道你們的女兒為什麽要一直追着貓打麽?因為她很喜歡貓,打貓是她表示親近的一種方式,而這種互相傷害的親近方式就是你們教給她的,如果你們現在不改,以後姑娘吃得苦會更多。”

劉維順着我的話去訓斥她老公,她并沒有理解我想表達的意思,因為她并沒有去反思自己。

我随口說了句“為什麽每個房間都要安裝空調”,他的丈夫就這句話一直質問我到離開,似乎必須要我承認自己的錯誤,讓我為自己說出這句話而道歉。和他的任何一句對話都讓人感覺到窒息。我看了看劉維,心裏盤算着,以後大概不會與她有太多往來。

人總是會因環境而慢慢去改變,年小的時候我們一起躺在被窩裏嬉鬧,那個時候我們都是一樣的,可後來看到了不同的風景,也就變成了不一樣的人。

一個人可以經歷任何事情,不管貧窮還是富裕,但心性必須得是向前,否則便是環境的拖累。

順意人生的前提,永遠是選擇和調整那個自己必須要去适應的環境,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家庭,否則任何的努力都将白費,就像父親一樣,他與母親的結合從來就是一種錯誤,自己又沒有調整的能力,所以造成了之後的一系列悲劇。

我們在劉維家短暫停留——我被追在屁股後面質問了兩個小時,終于到了去吃飯的點兒,我懶得再去說什麽,因為我已經察覺到這個家庭雖然互相掐鬥着,卻也有着一致對外的阻力,我還沒那麽偉大去犧牲自己,去幹這費力不讨好的活兒,去給他們搞什麽和平相處。

到了火鍋店,她丈夫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變得禮貌紳士起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離開了那個家,還是我的幾句話對他起了點作用的緣故,趁着堂姐和劉維去點餐,我告訴他,“如果你在家裏也能這樣的話多好?還是你覺得滿是硝煙的家庭很有意思?”

我說:“你怎麽也得為你的女兒想想。”

他沉默着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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