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正常和反常
王工突然把我叫了過去,這令我覺得有些詫異,工程師從不單獨找我們講話。
我進門後,她請我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忽然說:“來年我就要回新疆了,你想的怎麽樣了?”
我滿臉的詫異,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麽意思。
王工垂了下眼眸,說:“來年我要帶幾個人回新疆總部錘煉一下,初定兩年時間,我希望能帶你過去。”
半分鐘後,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瞬間怒火中燒——餘文沒有通知我任何消息,我不知道她到底阻礙了我多少發展的路。
我穩定下情緒,問王工:“最晚什麽時間給出回複?”
王工說:“這個月底。”
我謝過她,說會好好想想,畢竟新疆實在太過偏遠。
我出了門,氣上心頭,打算去找餘文算賬。到了辦公室,卻并沒有發現餘文的蹤跡,只看見一群人正在起哄慶祝着什麽,艾可也在那裏,于是過去問怎麽回事?
艾可說李蓮升遷成了儲備管理,我揉着額頭倒不知道應不應該為她慶祝,只得随口調侃道:“哎喲,李蓮當官了呀!現在負責什麽工作啊?”
艾可說:“儲備組長吧,上一個組長不是又下去了?”
聽她的語氣,我實在沒忍住一笑,李蓮拍着我的胳膊,小聲說:“說實話我有點怕。”
她怕也是應該的,前幾任組長流水似的下去,李蓮都是親眼見證過來的。
“不過……”我想着,“上一任組長不是好好的,也沒見餘文怎麽欺負他,怎麽就辭職了?”
李蓮解釋說:“人家回家結婚去了,對象不在這邊。”
我點着頭,看着李蓮拍着我的胳膊,聽她說:“魏蘭,你可得幫幫我。”
我笑了笑,說:“倒未必能幫得上。”
艾可問為什麽,我卻沒法向她解釋,來年我可能不在這裏。
我攬着李蓮的肩膀,調侃她說:“李蓮要當官了呀……”
我下一句“以後可得罩着我們”還沒有說出口,辦公室門口傳來一聲響亮的“啊!”,攪碎了整個辦公室裏的笑聲。
我順着聲音看過去,是餘文,正疑惑着她接這個腔是做什麽,很快就看到了她滿是怨恨的眼神。這樣濃烈的怨恨真是藏也藏不住,滿臉都在說:啊!怎麽了?你就算再優秀我也不會用你的!
我稍微平靜下去的火氣瞬間被挑動起來,猜測,王工找我單獨談話,餘文一定是料到了什麽,只是卻想不起我到底是做過什麽讓她如此的怨恨我,這仇恨未免也太深了些。
我正想找她詳細的問一問,她到底在我背後搞了些什麽鬼,于是撥開人群走過去,餘文佯做無意的起身,我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回了座位上,她用只有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要做什麽?”
我甚至聽到了她的心跳聲,通過她略微顫抖的呼吸傳了出來。她可真是多心了,難道我還會對她動手不成?
我搭着她的肩膀正要開腔,辦公室門忽然被推開,進來的人看到這幅場景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文姐,老板找。”
餘文順勢起身,我在她背後及時說道:“不喜歡誰是個人偏向,但是橫加幹涉別人的路子,背後使陰招那就是人品問題了吧。”
我說:“你想尋求自己的存在感,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地位,至少也得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吧。”
餘文停頓了片刻,甩上了門。
餘文走後,李蓮過來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吓死我了,我剛以為你要揍她,還好沒動手。不過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打趣着繞開話題,“像我這樣的好孩子怎麽可能會打架?你不覺得我長得副純潔無害的樣子麽?”
“個鬼咯”,李蓮說,她聽出我是在開玩笑。
餘文走後,我開始後悔起自己的多此一舉——難道我是在教育領導不成?我想,整個化驗部沒有比我更為了解她的,了解她的淩亂和瘋狂,正因如此所以我知道,我做的這些根本不會改變她什麽,除了讓她記恨我一點罷了。
或許這就是餘文讨厭我的真正原因,她心裏明白我總是太過了解她,她想要的控制力在我身上無處施展。我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有磁場的,很多話即使不說,潛意識裏也總是能夠感應得到。
我将椅子推回原位去了實驗室,一邊做着實驗,忽然想起了滕學凱,于是問我身旁的一個人,我問他:“你覺得主管人怎麽樣?”
我問他:“你覺得她有在排擠你針對你麽?”
就這樣,我連續問了好幾個人,他們的回答全都相似,甚至連表情都一樣,所有人都覺得餘文看他不順眼,在針對他。
我開始知曉我不是唯一被針對的那個,因為她是在針對所有人。
我想起我曾經思考過的所謂“對這個世界的期待”,我開始明白了餘文的“對這個世界的期待”,她或許是在期待別人能夠語言虐待她、排擠她、針對她,因為這是她所熟悉的相處模式,或許她就是這樣長大的。
我總是想弄懂某一件事情發生的原因,某個人性格形成的原因,某一種行為引起的原因,我希望自己能夠具備正常和反常兩種思維模式,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确保自己的行為始終保持在正常階段,不至于稍不注意,就讓自己變成了像母親、像餘文一樣的瘋子。
因為我知道這極有可能發生——過去所經歷過的苦難時刻在警醒着我。瘋狂像是流淌在血液裏的毒,對于我來說,稍不注意就是萬劫不複。
我本身沒有對事物正确的感知能力,這令我的人生艱難無比,像是看見紅色卻不知道它是紅色,于是只能依靠後天的努力學習,去告訴自己,然後記住,這是紅色——因為我是在謊言和欺騙中長大的。從小到大,有人一直在扭曲我的認知,否定我的感受,就像餘文教育自己的手下一樣,不斷的告訴他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而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扭曲我認知的那個人正是年幼時的我自己,因為如果那個孩子不那麽做,她就無法在那個空間裏面活下去。
我猶豫了很久,要去新疆的話是否應該和父母說一聲,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制止住自己,拼命地告訴自己:不需要和他們說什麽,什麽都不需要說。過往的經歷一次次告訴我,和他們交流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我不會得到任何的理解和支持,會被抓回來繼續關在他們建造的籠子當中。
我開始意識到,我想去新疆不是為了自己的人生發展,而是為了逃離這裏。
我要逃離這裏。
思考的越深便愈加迫不及待,逐漸的清醒令我看到的世界越來越不一樣,也讓我想離他們越來越遠,然而值得惋惜的是,還是需要跨個年,要年後才能調離這裏。
過年放假回家之前,我将小院打掃幹淨,收拾整齊,又買了幾副對聯貼上,我知道我将有很長時間不會再回來這裏。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趕往汽車站的時候,暈車很快将我攪得天翻地覆,路過某一個站點,上來一群老頭老太太,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頭提着一桶油站在我身前,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點不知道尊老愛幼,你看沒有一個讓座的”。
我看了看他身上的肌肉,感覺能一拳把我打趴下——他這話就差指着我鼻子說了,然而對我來說累點不是大事,暈車才是大事,站一路我估計就要躺在地上。
老頭将手裏提着的一大桶油放在我兩腿之間,我被迫将腿分的更開了些,這是逼着要我起身,我嘆口氣,還是給他讓了位子,他禮貌性的說了句“謝謝”,沒有聽出絲毫謝意。
我扶着他身後的椅背,臉色越來越白,腰彎的越來越深,直至彎成了一個蝦米,感覺下一刻就要吐在他頭上。司機一停,惡心感直竄上鼻尖,我站不穩的差點倒在地上,老頭作勢扶了我一把,卻仍沒有将座位讓給我這個病號的意思。我不明白,他怎麽能坐的如此敦實?一點沒有見懊悔。
我真是後悔,良心能值幾個錢?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再有下一次我絕對不會讓座,大不了讓他指着鼻子罵就是了。
兩個小時的車程,我每一秒鐘都在祈禱他下車,然而他足足做了一個小時二十分鐘,才終于下了車,将位子還給了我,我幾乎是癱倒在椅子上,耳朵都嗡鳴着。
下車之後的長途汽車對我來說是另一種折磨,尤其過年人多,我想起上一年它足足跑了四個小時,這一年還不知道要多久。
上了車我就挂上了耳機聽着歌,希望能一覺睡過去,很幸運,這一次真的睡着了。
父親像往常一樣會打電話問我到了哪裏,我醒後給他回了消息,父親說在車上還敢睡覺?說容易丢東西,他曾被小偷劃開過褲兜,但我坐了這麽多年的汽車卻從來沒出過意外,只知道睡不着挨着暈車簡直是要了我的命。
挂電話以後我又一路睡到了家裏,長途汽車上睡覺令我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