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網絡和提線木偶
把母親拉黑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聽不到她的電話讓我倍感輕松,我多希望他們能忽視掉這個世界上還有我的存在。
我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不能過好自己的生活,拼命的壓榨我索取打個電話又是為了什麽?
有時候也會懷疑,是否是因為“挾持”這個原因,父親挾持着我,母親挾持着魏明,他們兩個才堪堪維持着某種平衡。我們家四個人像凳子的四條腿,缺了一條腿都會開始晃悠失衡。
我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因為每次回到家都能看到父親越來越頑固的神色,對待魏明的态度也是越來越刁鑽嚴苛了,我覺得或許是因為我選擇了退出這場博弈,所有的壓力才都給到了魏明身上。
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去為他做什麽,我不想繼續被父親挾持着,成為他們夫妻兩個達到某種平衡的武器,魏明只有先依靠自己脫離那個環境,我才能去介入去影響他,否則我做什麽都沒有任何意義。
我曾經也想過或許我能拯救他,但我沒能做到,并且把自己搭進去了,那股我尚且看不到的魔力令我感到窒息恐懼。
周末和程躍去逛夜市,因為我不小心把市圖書館的一本書給搞丢了,需要買回來補上。實體書的價格貴的吓死人,我真是感謝如今電子圖書給人帶來的便利。
買完以後去樓下付款,一樓付款的櫃臺旁邊是雜志貨架,看着熟悉的雜志名字我忍不住過去翻看了幾下,都是一些上學的時候常看的刊物,晚自習的時候如果忘記帶書,我就會去學校書店買本雜志應付一下。
随手翻看着,在某一本雜志的後面看到了論文征集的信息,看着标題,覺得蠻有意思,于是拿出手機掃碼了解了下詳情。
“哇……”看到活動獎品我忍不住驚呼出聲。
程躍從櫃臺旁轉過身看看我,走近問:“怎麽了?”
我指着手機上的信息,“一等獎兩萬,二等獎一萬,真是闊氣。還能有這種征集比賽?真是長見識了,會不會是騙子?”
他看了看比賽規則,“根據某一本圖書并寫出精彩的論文作品……我覺得你可以試一下,你現在基本上已經過渡到文科領域裏了。”
我說:“我也沒辦法,但是文科修心——有意思,我對這獎品很感興趣,現在缺錢缺瘋了。”
程躍接過發票,拿上書再次走過來,看了看官網上的活動規則,說:“可是距離活動截止只有一個月時間了,規則要求至少要一萬字,你來得及麽?”
我開玩笑道:“才一萬字而已,你看我寫個三五萬的吓唬吓唬他們。”
程躍接上我的話:“那不就厲害了?額……但是字數要求1-3萬字,大概寫太多了人家也看不下去。”
我轉身走上二樓,“去,去買本書。”
他在後面跟上我,“買什麽書?”
我說:“《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我幾乎在第一時間內心就确定了這本書,我之所以選擇這本,是因為在我第一次看過這本書以後,就覺得有些奇怪:塔拉一家的每個孩子身上似乎都存在着某種共性,就像是身體裏流淌着同樣的血一樣。
我說不清這種共性是什麽,但我已經漸漸感覺到,這種共性很可能已經存在着某種理論支撐,只是它目前尚處在我未知的領域裏,所以我才會不斷地翻閱書籍只為了尋找到它。我知道,只有我找到它,我才能拿到鑰匙,解開我心中所有的疑惑。
“這本書你不是看過了麽?”程躍看着書封問。
我說:“看的電子版,買本實體書收藏一下。”
“唔……你是要根據這本書寫?”
我點點頭,“論文……我怎麽之前沒想到呢?”
我只知道去翻閱圖書了,卻沒想到既然是尋找理論支撐,是應該去翻閱論文的。
程躍很難理解我的腦洞,當我把各種淩亂的思維畫在大白紙上的時候,他一臉驚嘆的看着我,我跟他随口解釋幾句,他也很難明白我的邏輯。
闊別學校多年以後,我再一次拿起筆去研究起了論文,程躍說的對,我可能确實對做研究比較有天賦,因為腦子裏實在是想得又多又複雜又愛鑽牛角尖。
一周以後,我在龐雜的資料裏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家庭系統理論。
我終于找到了理論支撐,拿到了鑰匙,打開了一扇門,我看到了裏面無盡的黑暗,那是因為我沒有記憶。但是我可以根據我所搜集到的資料,我的日常行為表現,我的內在的情緒波動,編織出我的成長過程。
我終于明白了我為什麽會經歷那些痛苦的事,明白了我是如何長成今天這般模樣。
心中所有的疑窦如星光般散落在無盡的黑暗裏,理論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鋪展開來,星點完美的貼合在了網上面。
在我沒有記憶的任何一個時刻,我仍舊可以通過這張網推測出,在那個時候我到底經歷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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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聲響,來電顯示的是魏明,母親有兩個號碼,這個號碼是魏明經常拿的那個手機裏的,一開始是為了不讓自己産生太多的厭惡情緒,所以我特意把聯系人改成了魏明的名字,因為魏明沒有自己的手機,除了用母親的號碼,他沒有任何能聯系到我的方式,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已經抛棄他了。
改名字這件事剛開始确實有效,但是母親很快就用她那神奇的聊天方式讓我再次煩躁厭惡起來,幸好她并不常用這個號碼打電話給我,否則我又要考慮拉黑了。
父母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他們意識到了我的抵抗情緒,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打給我的電話裏第一個說話的人永遠都是魏明,等魏明開了頭以後母親才會繼續說。
母親第一句則永遠都是:魏明想你了,所以給你打電話。
逐漸的,魏明成為了他們手裏的武器。
我發現他們真的很奇怪,他們從不去考慮根本問題,只會拆了東牆補西牆,我知道總有一天,“魏明”這件武器也會失效的,這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我知道父親、母親甚至是魏明都已經察覺到,我已經把母親拉黑了,因為我能感覺到父親的退縮,和魏明的冷漠。
父親退縮是因為他明白我已經可以抛棄他們,心中不再有糾纏和眷戀,我已經無法被威脅控制住了。魏明冷漠是因為他感覺到了我對于父母的惡意,于是他明白自己內心對于家庭的厭惡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也知道自己只是父母勾住我的工具,他沒有興趣成為一件工具陷在這份糾纏裏。
但我從未覺察出母親有多傷心,電話裏聽着她說話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和藹可親。這個家裏面唯一被我拉黑的人,她好像反而更快樂,內心更加柔軟平和了。
我猜母親已經完全實現了自己的控制目的,成為了家裏面的主宰者。我知道我們家的家庭模式因為我的徹底退出再次發生了傾斜,我應該找個時間回家看下情況,以觀察情況,驗證自己的猜測。
我對着聽筒說:“這個周六,看看下班後我們就趕回去。”
我打着電話靠在卧室門口,問程躍周六是否可以回家,因為他可能會加班。程躍說可以,于是我們商定了時間。
電話挂斷後我滿懷擔憂,我知道,如果母親已經完全控制住了整個家的話,那麽基于她的說話做事方式,極有可能,她會和父親聯合,以打壓魏明為目的而形成某種平衡。這種平衡一旦形成,魏明就會成為唯一的受力點,我怕他有一天會支撐不住,畢竟新聞上學生想不開的消息可太多了。
我們開車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半,母親坐在沙發椅子裏,顯出了老态。這種老态并不是模樣老,而是氣質溫和、內心平和,身上有種老人才具備的和藹感。她似乎對自己的生活感覺到了滿足和幸福,渾身都在散發着聖潔的光。
但她的幸福卻讓我覺得可怖,因為與她的內心平和相反的是父親的抓狂。父親像是個火藥桶,渾身充滿了攻擊氣息,尤其是頭部,我總覺得他的頭發是炸開的。
程躍看到父親将一個不鏽鋼盆子扔進了微波爐,忍不住開口阻住,父親“哎喲!”一聲,像是一只突然抓狂的熊一樣,把微波爐門甩了上去。
我走進,看到微波爐裏面火花四濺,程躍匪夷所思地看看我,我又看看父親,他似乎對自己做的這件事情非常滿意,我猜他的目的可能是想把微波爐搞爆炸。
我們家是個怪圈,我在裏面的時候只能觀察情況,腦子是很難轉動的,只有我走出來之後才能進行分析。
所以等我離家以後我才明白,父親故意做這件令人費解的事情,不過是被控制之下的小小反抗罷了,因為他已經沒有能力再反抗母親,他已經徹底交托出了自身機體的主導權,那些不經意冒出來的火花,不過是被碾壓的自我意識小小的反抗罷了。
我們的家,已經徹底成為了母親掌控下的王國,她癱在沙發椅上,雖然行動不便,但她手裏握着線,稍稍動動手指,就可以讓父親這只提線木偶乖乖替她完成任務。
我腦海裏所構成的網絡再次擴大了一點,它告訴我一定要離着這個地方遠一點、再遠一點,因為正常人永遠鬥不過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