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親情泡沫

母親經歷過短暫的瘋狂之後,忽然沉寂了下去,電話鈴聲不再頻繁地響起了,這讓我心境平和了許多,因為我還是沒有辦法做到去挂斷母親的電話。

晚飯後,程躍看着手機忽然罵了一句,“卧槽!”

我在書房裏問他:“怎麽了?”

他說:“昨天你爸爸生日,你知道麽?”

我說:“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我自己的生日。”事實上我不怎麽愛往腦子裏記這些瑣碎的東西,結婚紀念日也不知道應該是哪個,結婚證領完之後當天就忘記了日子。

他走到書房門口,尴尬的笑道:“真是太不要臉了,昨天晚上十一點發的朋友圈,我現在才剛看到。你不是說,你媽媽都會提前提醒你的麽?怎麽今年沒有一個吱聲的?”

我心裏明白,我多次不聽母親的吩咐往回打電話,她大概終于有所放棄了。

但除此之外我似乎還感覺到一點別的:父親故意那麽晚發朋友圈,讓我錯過日子才知道,是不是故意讓我心懷愧疚呢?

他明明知道那個時間段我很可能會看不到朋友圈,而且就算看到了,晚上十一點之後我大概也不會給他打電話,所以他故意發這些做什麽?想讓我心懷愧疚,來懲罰、責備我麽?

程躍說:“給他打個電話吧。”

我面不改色地說:“打電話說什麽?而且已經過了日子了。”

他說:“總得說點什麽,道個歉說忙得忘記了之類的……哎,他是你爸哎,你想想詞,我怎麽知道該跟他說什麽,這事兒實在太尴尬了,我真是忍不住要罵人了。”

他翻開父親的朋友圈讓我看,說:“你看這黑漆漆的氛圍,桌子上還只有一杯酒,你看看這文案:祝我生日快樂!他這不就是拍出來故意讓我看的麽?賣慘呀?”

我說:“不想打電話。”

“不打電話那這事兒怎麽辦?”

“你就當沒看到,反正已經過了。”

“……”

程躍很堅持,問我父親和母親大約幾點睡覺,然後給我定了個時間,說十一點之前必須要給他打個電話,最晚十一點。

因着他這份堅持,和必須要給父親打電話的無奈,我再次感覺到渾身的血都被抽幹了,所有的精力和力氣都逐漸流逝。

我看着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又翻開手機,想刷視頻調節情緒,也是同樣的索然無味,實在樂不起來。過分壓抑的心情讓我懷疑自己瞬間得了抑郁症,我從書房走進卧室,感覺自己是只飄蕩着的幽靈。

我趴在床上,或者說是癱在床上,連眼睛都不會眨了。我是一潭死水,內心再也激不起任何波瀾。

程躍過來看看我,關問道:“怎麽一點精神都沒有了?”

我有氣無力的嘟囔出幾聲,“不想打電話。”

他說:“那不合适啊,畢竟是生日……”

我很少見他有對什麽事情這麽堅持,可能他是真心覺得父親這條朋友圈就是發給他看得。

十點,我仍舊像灘死水一樣癱在床上,連姿勢都沒有變過,擡擡胳膊都讓我覺得疲憊無比,或者說,我根本就擡不起來。

十點半,程躍進來躺在床上,問我想好說辭沒有,我委屈的嘟囔着說:“我不想打電話”。

我很想哭,但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眼淚流也流不出來。

他還是覺得不合适。

随着時間越來越接近,我身體裏被掏空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一切都逐漸離我遠去,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具屍體,已經可以直接埋進土裏了。

我難以說清我和父母之間的電話到底意味着什麽,也不明白它為什麽會讓我如此難受,但我就是難受,瀕臨死亡般的難受。

程躍見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我的情緒還是沒有恢複正常,甚至越來越差,他看着我越來越慘白的臉色,內心也動搖了。

終于,他把手機一扔,從背後将我翻過身抱着我,說:“不打就不打,我就當啥也沒看見。不想打我們就不打好了……不過我內心有點慌啊……”

他慌不慌的我是聽不進去的,“不打電話”這幾個字就足以将我救活,我的力氣迅速回來,埋在他懷裏抱緊他。

“你所有的感受都是有道理的,尤其是那些灰暗的感受”。

我再次翻開了《原生家庭:如何修補自己的性格缺陷》這本書,序言裏的第一句話就敲進了我的心裏。我這一生都活在扭曲混亂裏,“必須要相信自己的感受”是我必須要謹記一生的至理名言,這是我建立自我意識的基礎。

這一次,我第一眼就給我的父母找到了定位——控制型父母。能夠做到這一步,看透他們的這一特點,已經耗了我十幾年的光陰,我明白,我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愈加清醒了。

細究,其實他們占有的還更多:天下無不是、酗酒和言語虐待的特點,但我覺得他們做這一切也是為了達到控制的目的罷了。

第二天晚上,母親打電話過來訓了我一頓——時間掐的可真準,就像料準我昨天會給他們打電話一樣。可是我違抗他們的意願沒有打,所以她這才過來訓斥我了。

母親以前打電話過來訓我的時候,還會加個問句,好讓我承認錯誤,知道自己錯了,唯有這次,只有訓斥,沒有問句。

我聽了一通四聲調之後,母親迅速挂了電話,全程我只開頭說了個“喂”。

因着她這一舉動,我才終于确定了父親那個朋友圈的用意,就是為了讓我心懷愧疚。很高明的一種可以懲罰我,繼續把我拿捏在手裏的一招。

清醒讓我變得冷漠和無情,我看了看手機上的聯系人,知道終于到了時候。指尖顫動了幾下,我把母親的電話點了拉黑,微信點了删除,父親的聯系方式猶豫了一會還是留着,畢竟我們還沒有徹底撕破臉面。

删除完之後我心裏面一陣輕松,确切的說,是解脫。我知道,在這份只有控制者和被控制者的關系中,我終于取得了自己的主動權,他們再也沒有辦法将枷鎖套在我的頭上。

“相信自己的感受”,世人都是聰明的,總是巧妙的為自己的黑暗行徑粉飾上一些光彩的道理,但這動搖不了傷害的本質。

五年級的時候,母親告訴我,她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親我的額頭,後來我明白了,那個時候,她大概是意識到了內心對我的惡意,她不相信自己是一個惡毒的母親,怕我将來會恨她,也怕被人發現自己的黑暗行徑,所以才故意說這些話來欺騙我,也欺騙她自己。

這大概是她之後一直粉飾太平的開始,因為她發現,不管她對那個孩子做了什麽,只要告訴她,他們是愛她的,那個小孩就會滿心歡喜的去繼續信任他們。

而那個十歲的小女孩懵懂無知,滿心歡喜的将這件事寫進了作文裏,還獲得了市裏的二等獎……

那篇獲獎作文通篇都是謊言,它表達的內容并不是母親的愛,它表達了一個孩子對于母親的愛的渴求,那是虛假的,她自己妄想出來的親情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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