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思勤是被凍醒的,他不知道被雪埋了多久,爆炸的威力震得他五髒六腑都要吐了出來。他擡手掃清了身上的積雪,東方已現出天光。

四肢僵硬,身體發冷,衣服也被浸的濕漉漉的。他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紅丸服了下去。如今天寒地凍,衣服若是不烤幹,只靠藥物催發的體溫是維持不了多久的。

可是這大雪天,根本無法引燃幹柴。無奈之下,他想起了作昨夜的那場爆炸,于是冒險走近戰場。大雪已經蓋住了戰争的痕跡,思勤憑借着記憶找到了那片地方,從雪裏挖出了一支設計別樣的箭。

那箭上綁了一直細長的鐵匣子,裏面裝滿了黑乎乎的藥粉,外面還有線引子。思勤好奇多挖了幾個鐵匣子,做賊似的瞅了瞅城牆上,又做賊似的跑了。直跑出一二裏地,才停了下來。

他掏出一個鐵匣子,撕下一條幹燥的裏衣,延長了引線,點燃後迅速躲在了一座墳包後,想讓這死人給他擋命,也順便給九泉之下的那人積點福德。可惜預想中的爆炸聲并沒有出現,思勤露出一個頭好奇的看了一眼。

再次試驗,延長引線,點燃後躲在墳包後,只見那鐵匣子吓唬人似的往上跳了半米,冒出一點火星,又墜了下去,噗的滅了。

“什麽破爛玩意兒?”思勤走過去好奇的研究了半天,沒研究出什麽門道。最主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這黑色粉末是什麽。藥物催發的體溫降了下來,他凍得打了個哆嗦,靈機一動:別的先不說,這玩意兒點火說不定挺合适。

于是四處轉悠取了一些幹柴,把那黑色粉末倒了上去,火折子往上一碰,瞬間白光乍起,吓得他往後推了一步。下一刻,火光轉而為黃,柴火點着了。

衣服漸漸烤幹,神志跟着體溫回籠,他捏着那黑色的小匣子研究了大半天也沒研究出個什麽,卻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同小可的事——阿木古郎去哪兒了?完了完了,出來打仗把主子弄丢了。這還怎麽回去?

于是兩指一捏,吹了個哨,不一會天上便盤旋起一只雄鷹,“鷹兒,去把阿木古郎找出來。”

那鷹得了命令,嘶鳴一聲飛走了。

阿木古郎被他的馬馱着走在洛洛河旁。那馬被思勤猛力戳了一下屁股,受了傷跑得飛快,阿木古郎馴服不得,長拉缰繩,戰馬揚起嘶鳴,把他甩了出去。好巧不巧,正掉進了河裏。

那馬是通人性的,這一下也恢複了神志,看着掉在河裏的主人,便踏了進去,勾着他的裙帶甩在了馬背上,憑着記憶往家趕。

可惜這馬沒想過,這大冬天的等它趕回家,它背上那渾身濕漉漉的主人還能不能有命否。

鷹兒看到了馬背上衣服已經結了冰的阿木古郎,高璇在天空轉了幾圈,嘶鳴了一聲,轉而去給思勤通信去了。

思勤聽到了鷹啼,撲滅了火,雙臂一展就飛上了樹梢,跟在那鷹後面。半個時辰後才見到了凍成冰人的阿木古郎,怒罵道:“畜生終歸是畜生,你這是要把他給凍死?”

那馬甩了一下蹄子,似乎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思勤把阿木給卸下來,他已經凍得還維持着在馬背上的蜷縮姿勢。思勤掏出幾粒紅丸給他灌了下去,又用那黑色粉末燃了一堆火,慷慨的把自己衣服脫下來給他蓋上。

“畜生,你身上不是有好幾塊打草谷用的包袱嗎?給我卸下來。”

那馬踢蹬了一下蹄子,對這種稱呼十分不滿意,但好像又不敢對他做什麽,只能自己憋火。

鷹兒抓在馬背上,聞言勾住了那包袱,扔在了思勤手裏。思勤斜睨了他一眼,拆開包袱,把幾塊巨大的布敞開蓋在了阿木古郎身上。

又半個時辰,阿木古郎才逐漸醒過來。身上的凍冰已經化作了水,他解開濕漉漉的衣服,思勤架起杆子給他晾着。阿木古郎光着膀子在雪地裏打了一套拳,才把心口處那點邪火發洩幹淨。

“給我吃這麽多幹嘛?心口燒的難受”,阿木古郎一邊說着,一邊抹了抹頭上的汗。

“你都凍成一根人形雕塑了,如果不灌得多點,可汗跟我要人怎麽辦”

“餓了,有沒有吃的?”阿木古郎心不在焉的說。

思勤起身去野地裏給他打了一只兔子。等回來時,見他還是那副模樣,看着火光一動不動,那火都快滅了。

“你能看出個花兒來?”

“啧,你說梁人用的是個什麽玩意兒?好生厲害。”

“不知道”,這回他是真不知道。

此戰之後,阿木古郎回到了蒙古,倒是安穩了很久。一直到開春,都沒有提過要南下打草谷的事。帶着蒙古軍每天放放羊,揮揮鞭子,練練武功,閑來無事,還會看看書。他每天睡在思勤的書房裏,那是真的睡,沾書就睡。

直到有一天,他把羊放到了梁軍邊境線駐地旁。思勤便有預感,這人又要惹事兒。

阿木古郎從蒙古包裏走出來,叼着一壺酒灌了一口,三兩步走近羊群打開栅欄,羊群傾瀉而出,牧羊犬開始吠叫,不容違抗的氣勢,阿木就拿着鞭子揮舞着。思勤懷裏抱着一只剛降生的小牧羊犬,疼愛有加的撫摸着,念叨說:“你又在打什麽主意?”

“放羊而已,能有什麽主意?”

“我信你。”蒙古地域這麽大,你放羊為什麽非要選這塊地方?這話思勤沒有說出口。

“你說塔瓦裏的另一邊,就是那魏王爺的駐地?”

“是,你不是一直知道這事兒嗎?所以你來這裏果然是別有所圖?”

“我就是好奇,一個半大小子是怎麽把大梁的軍隊救活的。”

“你不是說,是因為有袁址嗎?你還說過,若沒有袁址,就他?算個屁!”思勤模仿阿木的語氣說道。

阿木笑眯眯看了他一眼,一點不臉紅心跳。不知道是長得太黑看不見紅,還是皮太厚,錐子都穿不透。

阿木古郎眺望着不遠處的塔瓦裏,吩咐道:“思勤,我有一個想法。”

思勤聽着這莊重的語氣,只得把耳朵湊上去。

七月,靜安府門柱子上射來一封信,這是一封引戰書。信的內容大致如下:上元節兵敗于貴國,我王因此而重傷,衆将士不服,相約于次月初七兵臨貴地,屆時再來讨教一番。

聽着這文绉绉的語氣,趙無垠忍不住搓了搓下巴,“蒙古人什麽時候這麽講理了,說話還文绉绉的?——去,讓慕容千率精兵五千去靜安等着,另命沈鄂率軍三千從水路出發支援靜安。”

信使帶着命令飛快傳給了慕容千和沈鄂的那裏。慕容千和沈鄂通信,于初六在飛虎岸上接應他,兵不厭詐,二人可以趁夜秘密行動。只是會師的前一天,慕容千卻突然被絆住腳了。沒有別的原因,他的飲水被人下了藥。

另一邊的沈鄂在出發前點将,發現軍中少了一名親兵,此親兵昨天剛剛因為違反軍規而受到鞭笞。沈鄂心裏一驚,驚覺此計劃恐怕已經洩露,秘密行動恐怕不成。于是果斷在斷垭口一帶率先和蒙古軍展開了戰鬥,激戰,戰勝,切斷了他們援軍之路。而後再從水路出發,打算和慕容千會師飛虎岸。

卻不想等在飛虎岸的并非慕容千,而是大批蒙古軍。

夜裏,思勤讓人舉着僞造的慕容千的軍旗,火把照亮了他們的位置,若是沈鄂趁此夜襲,他們就是最明顯的靶子——敵在暗我在明。

但是沈鄂沒有那麽做,他将蒙古軍誤認為是慕容千,點燃了火把,亮出了自己的位置。

一場激戰在所難免,但是已經激戰一天的沈鄂已經無力支撐,何況一個在水上,一個在陸上。沈鄂很快被蒙古軍俘虜了。

消息很快傳到了趙無垠的耳朵裏,趙無垠命副将馮铮帥兵五千進攻芮城。芮城,是以前大梁的地界,這麽多年來,梁人從未放棄過回歸故國,看到梁兵進攻竟然舉城歡呼——芮城有不戰而敗的趨勢。

只可惜蒙古軍不是吃素的,他們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這是草原上狼的共性——誰搶到就算誰的,講道理那一套在這裏不太流行。于是歡呼的梁人不得不把氣焰壓下去。

不僅如此,最主要的是芮城一旦開戰,思勤所在的靜安就會被孤立出蒙古國土。他心裏明白趙無垠這是在圍魏救趙,但也說不好他會真的去把“魏”給圍了。于是不得不帥兵回援芮城。

思勤和馮铮于芮城會面,兩軍會面的第一天,心照不宣,思勤就扔給了他兩個人。一個是俘虜沈鄂,還有一個就是那失蹤的親兵——那親兵,現在已經是個啞巴了。

馮铮對着這比他小了有十來歲的年輕人道:“洪臺吉真是好計策啊,若不是我胡刀鐵騎馬跑的飛快,恐怕這靜安府就要淪陷了。”

思勤冷笑道:“還是魏王爺高明,反應神速,兵臨也神速。”

思勤對一個滿臉滄桑的老男人沒有磕牙打屁的欲望,看着馮铮且戰且退的退出了芮城,也帥着軍隊回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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