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思勤只感覺自己的臉像是被刀割一樣,雖然他已經把自己包裹成一只緊實的蠶蛹,但是這玩意兒再怎麽包,也包不住臉。不僅如此,由于包的太過緊實,他感覺這天翼都要載不動他了。
一月前,阿木古郎給他下了命令,讓他憑借樣貌優勢——長得不像蒙古人,至少看起來很友好——混進大梁打探情況。阿木古郎說他打算從大梁內部出手,讓它從心裏開始爛。大梁的邊境不太好打,但聽說他們的朝政很是混亂,中原人嘛,自古以來心思就多。
思勤卻覺得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怪怪的,不過迎着朔北的寒風在這天上凍了一晚上,他也顧不上考慮阿木揣的到底是什麽心思了。
他攏了攏袖子,感覺身體實在扛不住凍,于是開始觀測降落地,收好天翼,将它縮進竹筒裏,挎在身上,從屋頂上跳進窄巷,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混進人群裏。
此地距離金陵城已不足千裏,防守越來越嚴密,思勤不想被發現,思襯着便買了一匹馬,則了一家客棧落腳。一路上風餐露宿,淌過長江,就進入了江南,空氣裏一片濕潤。
金陵城門前,人群攢動,擠了半天擠不進去,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一只白鴿落在他肩上,他正要解開鴿子腿上的信紙,城門大開。迎面走來一個披着黑色披風的年輕人,眉眼清秀,着輕甲,騎的是蒙古戰馬,身後跟了重重鐵騎,他看到那些熟悉的盔甲,便猜到了來人是誰——大梁的魏王爺原來是長這番模樣。還沒等他仔細瞧瞧,便只剩下了一個背影。
“二皇帝果然名不虛傳,就差扣頭萬歲萬歲萬萬歲了”,思勤冷哼一聲,攤開信紙,掃了一眼而後眉頭緊皺。
這封信,是一張複刻信。原信件是唐炜喬發往大梁朝廷的。九年前那場大戰,袁址在兩面受敵的情況下,被迫和唐炜喬協商,十年內不與他兵戈相向。如果将內容加以曲解的話,就是默認了他自封國土、自立為王。再加以曲解,如今駐守邊疆的袁将軍,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賣國賊。
這封信一旦掉進了大梁朝廷,鐵定會炸了鍋。文官武官本就處于對立局面,如今更是互不相讓。更何況,他們本身就有兩個皇帝,還正好,一個主內,一個主外。
這個陰謀很狡黠,但是很巧妙,正好戳在了大梁的脊梁骨上。
思勤看了看筆跡,牽着馬從重重人海裏退出來,一路奔到荒郊野外。他沖着天空連吹了幾個哨,那一只随時跟在他身邊不遠處的雄鷹才出現,“鷹兒,去找黑鬼——傻鳥,一定又貪吃去了。”那鷹嘶鳴幾聲像是反駁,這才盤旋幾圈又飛走了。
黑鬼很快出現,收起天翼,從天空直直的落在他身邊。俯身道:“公子,好久不見……”
還沒等他寒暄幾句,只聽思勤責怪道:“在金陵城天上飛,你也不怕被大梁的箭給射死。”
“我在這裏呆了五年,心裏自然是有數的,公子放心。”
黑鬼不僅穿了一身黑,膚色也極黑,人如其名——這就是思勤給人起名的方式。
“消息是從哪兒傳來的?”
“大同——柳葉眉。”
思勤果斷道:“一定要讓那個信使,在半路上悄無聲息的死掉,絕不能透出半點風聲,更不能傳進金陵。”
“唐炜喬既然這麽做,必定是一路上護送周全,我們怎麽和官家鬥?”
“先試試水深,此事一旦發酵,後果非同小可。先把他截留到黃河以北看看情況,有什麽事情再來通知我。”
黑鬼雙腳一躍,背上展開天翼,轉眼間便消失。
河南府,跨河長橋一夜間被損毀,擺渡人不知所蹤。來往的行腳商耽誤不起時間,合夥買了幾條獨木船運輸貨物。這時,突然有好心的商人提議,把大家帶不走的獨木船連接起來,也好讓來往行客穿行,美其名曰:日行一善。他說的天花亂墜,商人們走南闖北又都信神佛,見他有號召力,運完貨物的船留着也沒什麽用,就都同意了。黃河之上,浮橋連成,人群開始緩慢而艱難的移動。
争渡,争渡,驚起一灘鷗鷺。
人群行至河中,浮橋突然從中間斷裂,河水奔騰将連船沖至兩岸,人們沸騰驚叫。此時天上一只雄鷹不斷盤旋嘶鳴。生靈擋路,必有緣故。所有人都望着天上那只鷹,無人敢再上前。
在鬼/神說面前,沒有人敢去挑戰,即便有很多人并不信這個。
當所有人打算後退,在黃河北暫住一晚之時,一場不起眼的争執,正在這一片喧嚣裏上演。
“今晚若過不去這黃河,我無法如期把你交到張大人的手裏。如今魏王爺已經回往北疆,你不怕袁址騰出手,往你這太原背後捅一刀子?那我們還瞎折騰些什麽?”
被說的人身材矮小,穿了一身粗麻布衣服,嘴唇幹裂,臉上更是幹的好像拿手一撮就能掉一層屑似的。
他說:“如今天時地利不和,就算心急也沒有用,暫住一晚不會耽誤什麽的,何況黃河橋斷這麽大的事兒,他們指定是知道的。”實則是被這擋路的雄鷹給吓怕了。
他這話有理,那人也沒再說什麽。
第二天,河南府大雪紛飛,河面上結冰,過河的人本以為可以從冰上走過去,卻見探路的人行至一半,就掉了下去,此地的吏兵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從河裏撈了上來,是死是活尚未可知。于是警告人不要過河,等橋修好再說。
等着過河的人不得不往東轉道,那人卻再也等不及。他們每過一個站點都是有時間限制的,若是超出時間,就會被默認為計劃洩露,而他們幾個也會被上面派出的人追殺到底。
兩個人計上心頭,費力在結冰的河邊鑿出昨日已經凍住的船只,拿着漿在冰面上滑行,若是掉下去,也還有這船搭着自己,水冰兩栖,無不感嘆自己的睿智。
雪越下越大,鵝毛大雪鋪在河面上,擋住了人的視線,也增加了他們滑行的困難。他們見着河面硬實的很,打算下船拿這漿探路。
突然從天上落下來一女子,蒙着面紗,着一身白,披着鬥篷,身姿輕盈,好像是随着這紛紛大雪落下來的仙女似的。唯有一雙濃墨重彩的柳葉眉,讓人一眼忘川。
“二位這是急着做什麽去啊?”女子聲音溫柔,卻不帶絲毫感情。
那小矮子已經被吓傻了,“神仙姐姐,我們不是有意冒犯的。我們……”他旁邊的人捅了一下他的腰窩,小矮子頓時疼的直不起腰。
“老夫任遠之,去江陵會一位老友,急着給他送救命的藥去,如有叨擾,還請見諒。哦,這是小兒任雲廷,年輕不懂事,冒犯姑娘了。”
“會一位老友”,白衣女子繞着他們轉了一圈,冷冷道,“這身後為何會跟着十八個一等一的高手呢?”
任遠之眼角一抖,眉梢一翹,随後迅速冷靜打着哈哈,“老夫不知道姑娘這是在講什麽話”,他直覺不妙,想找個借口盡快脫身,“擾了姑娘的清夢,還請姑娘見諒”,話罷拖着小矮子迅速往岸邊走。
那女子回手甩出一根長鞭,就要往小矮子脖子上勾,鞭子盡頭,是一柄雙刃彎刀。此一招就是沖着性命去的。關鍵時刻,那任遠之拒不承認的十八個高手終于現了身,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打扮的一副市井小民的模樣,唯有臉上都蓋上了一塊黑布,眼神也是帶血的。
白衣女子和他們周旋起來,任遠之帶着小矮子趁機脫身,疾步往岸上走。沒走幾步就看見岸邊另有人等着他。小矮子終于反應過來這女人不是什麽仙女,那斷橋和鷹啼也不是什麽鬼神之說,他們是被人給算計了。
回首,紛紛大雪蓋住了視線,已經看不見打鬥的場景,但是刀劍相撞的金石之聲,明顯比剛才雜亂了許多。任遠之知道,計劃已經敗露,這是一場有目的的圍困,當即也不再裝模作樣,冷聲道:“來者何人?”
“取你性命的人”,刀光一閃,任遠之迅速壓着小矮子肩膀矮身一躲,就要鑽進這繁華的黃河南岸。窮命之徒,爆發出了身體最大的力量。打鬥中有幾個人竄出來就要跟上玩命跑的兩個人,又迅速被對方橫向一刀牽住腳步。
大雪沉睡了繁華的城鎮,任遠之避無可避,任他怎麽拍門板都見不着一個活人,唯有身後那個黑色的影子卻如鬼魅般如影随形。任遠之驚恐的看着他——他像一只怪物,竟能在天上飛。
就在他窮途末路之際,一道關門的客棧裏伸出一只手把他拽了進去,門板“啪”的拍上,他連反應的餘地都沒有,嘴就被堵上了。
柳葉眉終于解決掉了那十八個高手,如雪白衣已經殷紅點點。她雙臂一展飛上半空,準确無誤的落在黑鬼的身邊:“人呢?”
“跟丢了。”
柳葉眉氣不打一處來,“就這兩個廢人你也能跟丢?”
“不對”,黑鬼倒退幾步仰頭看着天空,又看看足底,腦海裏浮現出這一片的地形圖,“他不可能擺脫我的視線,一定是藏起來了。”
“可我們總不能挨家挨戶找人”,柳葉眉心急道。她也沒想到一個在地上跑的,能躲得過在天上飛的。
只見黑鬼凝神看了看地上白雪,腦海裏思索片刻,“不對,還是不對。就兩個人逃跑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腳印?”他雙臂一展飛上半空,繞着這片城鎮飛了一圈,片刻後又落到柳葉眉身邊,眉頭緊皺。
“怎麽了?”柳葉眉問。
黑鬼冷聲道:“這個鎮子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