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裏,一聲哨響,柳葉眉出得門,就看見思勤從上空直直的落下來。

“公子,你怎麽過來了?”

“趙無垠知道陳可辛被處死的事了”,思勤話不多說,直入主題,“我是瞞着蒙古人偷跑出來的,不能久留。胡刀鐵騎已經整肅北上,戰争一觸即發,蒙古內卻罕見的按兵不動。阿木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竟然沒有來和我商量,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特來告知你一聲,行動快點。趙無垠這個人,我一直以為他是個穩重派,沒想到他竟然是個行動派。真是失算。”

柳葉眉聽着他的長篇大論,自己也跟着急躁起來,“公子有所不知,王道已經見了紅蟬會的頭目,葛永清。”

“什麽?!”

思勤說完便開始下意識的分析王道的計劃,手指摩挲着下巴:

“這個老頭要是還對他們的皇帝有一點點期盼的話,那他就是一頭蠢驢!”趙無坤要是能指望得上,朝廷也不會被李嘯傾掌控了。

柳葉眉被噎的沒話說,她覺得自己已經夠出格了,可是叫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蠢驢”她還是說不出口的。

“但願他不會把寶壓在他們皇帝能夠改邪歸正上”,思勤補充說。良久,又道:“蒙古我恐怕是不能久呆了,照如今的形勢,不知道阿木古郎有沒有懷疑我。他最近突然行蹤鬼祟,做事兒極其隐秘。”

“王道說,李嘯傾與蒙古人有勾結,可能是因為這個。”

“呵,也是,自古以來叛徒就是中原的特産。”思勤啐了一口。

“若是真的打起來我們怎麽辦?這爛攤子還管不管?”

“打是一定會打的,軍需都快不夠了,不趕緊打仗等着內耗嗎?管……能管就管,管不了就撤,不能把我們自己人葬送進去。”

思勤負手而立,“我還以為能保住這短暫的和平,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要開戰了。”

“一直和稀泥終歸不是個辦法”,柳葉眉走近他身邊。

思勤眉頭緊皺,腦海裏分析着當前的局勢,柳葉眉說什麽他都沒聽見。

“什麽?”

“我是說,鷹兒還沒有要回來嗎?”若是鷹兒在,也不至于讓公子親自跑一趟。

“怎麽要?讓阿木知道我和梁軍頭子串通一氣?……哎,就那麽着吧。”

柳葉眉躊躇半晌,欲言又止,“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思勤随口道:“有話你直說。”

柳葉眉引他去涼亭,月光如練,院裏滿是渾厚的花香。“這些年,我們手底下的人日漸充盈,至今未有一個像樣的名字。像是紅蟬會那種見不得光的,都有個叫的上口的名諱。公子常說,有名有諱,聽起來像是逆反的組織,不正經。不如像雲一樣,緣則相聚,風吹而散。”

思勤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冰塊兒似的人,什麽時候也有柔腸寸骨了,便專注了心思聽她說下去。

“現在我想明白了,你對我們這些手底下人,是根本沒有上心,你閑散習慣了,是懶得管我們這些人。”

思勤臉上有點挂不住,因為柳葉眉的話一針見血。

“你和黑鬼,不是打理的挺好的?”思勤開始找補。

“公子,亂世即将到來,兄弟們需要一個主心骨,至少知道在曝屍荒野之後,會有人去埋了他。自從追查紅蟬會開始,我們攝政漸深,不能再散下去了。”

“大梁的天下,與我們無關。”

“可我們的兄弟有很多的梁人!”

思勤啞然,他幼時被捆在身上的枷鎖太多,抗壓能力非常差,最不擅長操心這種事。讓他管理一個幾千人的組織,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思勤盯着她的眼睛,身體前傾,“行,你當老大,要麽你就和黑鬼猜丁殼選一個。我給你倆打下手。”

“公……”

“就這麽決定了,額……名兒要我幫你起嗎?”

柳葉眉:“……”

“大可不必。”

思勤已經飛走了。

第二日,王道剛起身不久,就得到一個消息:任遠之失蹤了。

從私塾出來以後,任遠之被他們掌控了起來,然而一夜的迷魂香燃盡,那個老頭和那個孩子,就這麽堂而皇之的消失在他眼前。

林之遠很懊悔,因為人是關在他的院子裏消失的。澎湖是紅蟬會的地盤,書坊是他們唯一的據點。林之遠當即暴躁的審問家奴,總感覺看誰都是卧底,腦海裏已經譜寫出了一整本的陰謀詭計。

“怎麽可能?”柳葉眉不敢置信,“紅蟬會底下難不成還有秘密的人手?”

“也有可能是買兇”,王道說,“江湖上總有些組織,是買賣高手的,連精銳的胡刀鐵騎都着了道。”

“這下麻煩了,大人,你那個徒弟……”柳葉眉看着王道,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昨晚思勤說的“蠢驢”二字。公子的嘴,一定是開過光的。

“出發,去金陵。”王道說。

他們一路南下,到了長江走的水路。紅蟬會掌握了大梁多個官階,這一路的追逐要想不被他們發現很難。事情很快傳進了葛永清的耳朵裏。

葛永清當下憤怒,識海裏一片清明,他覺得自己被騙了。什麽引人向善,為家為國,都是為争取時間、取勝的手段罷了。

“去,把金陵城宮裏王宰相的人手,都給我挖出來。我要讓他知道利用我的代價。”

北疆,胡刀鐵騎已經蓄勢待發。趙無垠駕馬從軍隊中間駛過,肩上的紅披風輕掃毒烈的太陽,層層口號聲響徹耳邊。停在了袁址面前。

“将軍,物資可有準備充盈?”

“一切蓄勢待發,就等王爺一聲令下。”

趙無垠面含難色,灰塵混合着汗水挂在臉頰,“朝廷已經沒有可以指望的人了,我不希望‘以戰養戰’的事情發生在我大梁的地界。”

“若真走投無路,也非如此不可。”袁址低聲道。

軍人是神聖的,他守護一方土地,可軍人也是人,他得活下去。若真到了沒飯可吃的地步,也只能拿附近的老百姓開刀。內心太純良的人當不了軍人,尤其是在戰亂時期。

袁址拍了拍他的肩,像是一種鼓勵。這麽多年,趙無垠已經從一個孩子成長為一個統領一方的将軍,但在他眼裏仍是個孩子。

趙無垠明白他的意思,但心裏仍有不安,那種詭異的直覺總是出來作祟。他兀自把它當做,是因為前路艱難、太過謹慎所故。北伐和他之前經歷的任何一次戰争都不同。

信使踏馬而入,帶來左丘的消息:“王爺、大将軍,左将軍恐怕趕不過來了,王宰相帶着他們一行人趕去了金陵,說是證人丢了。”

趙無垠和袁址對視一眼,“被敵方帶走了?”

信使說:“看着不像,因為對方也突然有所動靜,開始四處找人了。”

趙無垠擺了擺手,吩咐信使下去:“将軍,你說他若去了金陵,是會成為我方的證人,推翻紅蟬會,還是成為紅蟬會的證人,誣陷我們勾結外侮、賣國呢?”

“金陵在紅蟬會手裏,形勢于我們不妙。”

“再不打果真來不及了。”

次日,趙無垠下令,兵分領路,一路攻打幽州,一路攻打芮城。邊境百姓有的南下躲避戰亂,有的加入了讨伐的隊伍。事情傳進了金陵,陛下震怒。确切的說,陛下是被慫恿的震怒。

皇帝陛下安逸的生活享受了太久,他完全不理解這場戰争的意義在哪裏。說要親自書信,安撫璟心。李嘯傾等人抓住時機作亂。

第一次書信,璟心沒有回,他在北伐的路上,第二次,寥寥幾句,表明利害,第三次,他仍沒有回,袁址左臂受傷,他闖入了敵陣營救。

戰場上風雲變幻,正如皇帝陛下的心。

“此戰有幾分把握?”

李嘯傾故作肅穆道:“三分。胡刀鐵騎自是精銳難當,和蒙古大軍不相上下,可是由于邊境地形因素,我軍是仰着上攻的,這就失了優勢。何況,強攻之下,蒙古內部高度團結,馬背上的民族天生體質強壯、全民皆兵……這個”,李嘯傾一臉的為難道,“結果不好說”。

盧貞臉頰一撇,默默的“呸”了一聲。只聽李嘯傾又說,“若是戰争敗北,來日蒙古必然會反擊報複,到那時,不知道還剩多少胡刀騎兵,來保佑我國北疆。”

明眼人都知道李嘯傾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若此時王道還在,他必然不敢說出此等忤逆的話,可朝廷之上,已經全都倒戈一派,紛紛贊許李嘯傾的斷論。

陛下的心更亂了。

短短半月,流民已經漸漸湧入了金陵。柳葉眉和王道的尋人之路更加的艱難。若是袁址真的被誣陷勾結外侮,趙無垠一定會為了保住他起兵造反的,思勤如此斷定。他說:“趙無垠是個聰明人,也是個狠心人。”長期在戰亂與血的洗禮下,人性被實質性的剝削出來,什麽民族情義,也都淡化了。柳葉眉以旁觀者的身份提出這一觀點的時候,王道不吭一聲。

“若是要以鮮血的代價祭奠一份忠誠,你們其實也沒必要這麽做”,柳葉眉勸他。

“左丘”,王道叫過他,左丘趕上前去,“你可願意繼續支持我的計劃?”

左丘道:“萬死不辭。”

“好,我們姑且以最壞的情況來判斷,假設任遠之已經落入了紅蟬會的手裏,他們會什麽時候把他放出來?”

左丘道:“我對政事不熟悉。”

王道拍了拍他的肩,說:“必定是在,皇帝陛下對魏王失了聖心的時候。若是能出現一個領兵之人,他能取代魏王的位子統領四軍,那陛下對王爺就沒有什麽倚仗和顧慮了。你明白了嗎?”

“明白”,左丘說的含混,他只明白了字面意思,卻不懂王道對他說這些話的用意。

王道轉過身對柳葉眉說:“我效忠的不是我的國家,而是我大梁的子民。”

柳葉眉微微施禮,并不懂他這種文人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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