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近來江南動亂的很,自從北伐開始,大批流民南下,迅速波及到了金陵一帶。
門響三聲,只見黑鬼急匆匆進來道:“人不用再找了,剛剛得到消息,人已經在城裏了。”他走近木桌灌了一碗水,緊接着又開始倒第二碗。
“金陵城?”柳葉眉問。
“金陵皇城”,黑鬼插空看了她一眼。
這就是到了皇帝腳跟前了。
空氣靜止,不發一言,衆人紛紛看向王道,只見王道忍了又忍,最後憤然道:“去,去見皇帝。”
衆人忙攔住他的去路,黑鬼解釋說:“且慢,大人,朝廷現在幾乎在李嘯傾的控制下,于我們非常不利,你去了打算怎麽做?賭一賭你們皇帝還對你念着舊情嗎?”
“陛下不會殺我。”
“梁帝誰都不會殺”,黑鬼毫不留情面,“他是你看着長大的,難道你還不夠了解他的性子?我們坐下商議一下,總會有辦法的。”
王道這才逐漸平複下心緒。
黑鬼說:“城裏有線人來報,金陵城內竟然屯養了一支私兵,而且還博得了皇上的同意。”
王道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一直咳嗽個沒完。柳葉眉幫他順着氣,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倒出幾粒藥丸給他灌了下去。王道這才緩了過來:“……陛下是我看着長大的,是趙氏皇族裏難得的性情中人,我惜他難得,一直對他疼愛有加。只可惜,他的優點放在一國之君身上,那就是懦弱……天亡我大梁。”
“或許,我們可以從盧飛盧奇身上下手”,柳葉眉建議道。
“你明知盧貞現在也是李嘯傾的手下,盧飛盧奇是他的血親,怎麽會幫我們?”黑鬼說。
左丘伫立一旁一直觑着王道的臉色,他總覺得現在的王道已是将死的脈象,卻被強行吊住了性命,而今臉上的蒼白竟然慢慢退了下去,漸漸浮現出一抹紅來,有了活人氣兒。
“或許,我可以替你們闖一下,探一探盧飛的意向。”
衆人看向他,只聽左丘接着說,“我和盧飛将軍交戰多次,很多時候,你了解你的敵人勝過了解你的朋友,我覺得,他即使不會幫我們,也絕不會站在李嘯傾那邊。而且盧飛不是一個勢力之人,他是不會被收買的。”
柳葉眉很想說,人是會變得,但她忍住了。
“你打算怎麽去?”
“今夜就去!”說着,他蒙上面頰,就打算出去。
柳葉眉叫住他:“等等,切不可莽撞行事,如今北伐開始,朝廷內亂,天下大亂,我們需要商議一下,不能損失你這等高手。”
左丘卻固執:“他不會抓我。”說着去了廂房換了夜行衣,踩着瓦片跳躍幾步飛走了。
盧飛今夜駐守西城門,西城門人手不多,又靠近野地,極目遠眺便是山,山上,是陛下一時興起蓋的一座避暑山莊。目之所及,一片荒涼。
自從那一只雜牌軍突然出現在金陵城,皇城內就開始變得烏煙瘴氣,偏偏陛下被朗才唬的,自以為這宮內一片祥和。他說人多,安全,陛下也就信了。
“哎……金陵城亂,流民失所,怎麽也亂不到你的頭上,哼,你慌什麽?”他這話對着虛空說,也是對着陛下說。若不是當值不許喝酒,他真想痛飲一杯。
盧飛不知,在此時北門、南門兩個主城門,此刻正酒氣熏天,聚衆打麻将呢。也幸虧如此,左丘在屋頂上飛了一圈都沒人發現,連向來戒備森嚴的後宮此刻都充滿了淫樂之聲,哪裏有空顧及他這個“刺客”。
繞着皇城飛了大半,靠近東門他看見盧奇,怕被他發現,這才悄默聲的往回繞,直多饒了大半圈,這才看見“舉杯”邀明月的盧飛。他彈了一顆石子在他後肩的穴位上,盧飛迅速反應,轉過身,又一粒瓦碎彈在他的喉結上,盧飛眼疾手快的握住,恍惚間感到了一點熟悉。忙問:“誰?!”
左丘這才出現。從屋頂後飛出,踩着牆頭落在他身邊。
左丘一句:“還以為你不記……”被截止到一半,就被盧飛拽走了。拽到一處陰影之下,月光撒不到的地方,“你怎麽在這兒?北伐已經開始,你為什麽沒有和王爺在一起?”
“哎,這個說來話長”,左丘說,“所以我打算長話短說”。但他看着盧飛,數年不見的對手眼角已經長出了皺紋,眼神也失去了當年的光彩,便覺得此行“短說”不了。
“好久不見啊,盧将軍。”
盧飛在調到金陵守衛皇城之前,也是天天跟着袁址上戰場的,那時候中原大亂,三個國家打成一片,戰争徹夜不休。那時候盧飛負責的西部戰線,主要對付的就是左丘。兩個人什麽陰謀詭計也都耍過了,該拼的蠻力也都拼過了。天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是除了你死我活之外,也生出了一些心心相惜的情義。
左丘投降歸屬大梁的時候,沒有人比盧飛更高興,可惜那時他已遠在金陵。也辛虧他遠在金陵。一位難得的對手死在你手下,這并不比死去一位摯友更讓人痛苦。
“還以為你不記得了”,左丘說。
“哼,能準确找到我肩傷的人,除了你也沒有別人了,盧奇到現在都不知道。”
“他是天天想着維護你,而我是天天想着打你,這當然不一樣。我知道你的弱點很正常。”
盧飛粲然一笑,随即又很快冷靜下來,“長話短說,你今晚跑這裏來做什麽?”
左丘正色道:“我現在,和王道大人在一起。”
盧飛震驚之餘,努力保持冷靜繼續聽他說。
“這話說來太長,但是事關重大。你可以先聽完,再選擇是否來幫我們。”
“嗯”,盧飛一點頭,讓他繼續說。
“為了能在胡刀鐵騎下存活,當年,後主曾和我們商議了一個計劃。當時,我們派了一個人,他身上帶了一封信,信的內容是污蔑袁址将軍和唐炜喬、蒙古軍串通一氣,刻意割讓北疆十七座城池,以此為據點以備将來能夠自立為王。”
盧飛愕然,左丘繼續說:“後來信被偷走了,輾轉流落到了金陵,魏王爺不知怎麽得到了口信,這才突然起兵攻打太原。此事也就告一段落。”
“現在宮裏大亂,說什麽的都有,唯獨沒有聽過此事……”他說道這,猛然想起了什麽,“莫非此信落在李嘯傾手裏?”
左丘點頭。
是啊,李嘯傾才是現在朝堂上真正的皇帝,百官一派倒戈,若是換做另一個人,早就被對手給挖出來了。
“這不好辦,你打算讓我怎麽做?”
左丘心裏高興,盧飛一點沒懷疑他,而且還主動提出要幫他的忙。
“我來,呃,就是想打探一下皇城內的動向。我剛剛在天上飛了一圈,竟然沒被一個衛兵發現,還有,那支雜牌軍是怎麽回事?怎麽還能跑進宮裏的?”
盧飛垂頭喪氣的擺了擺手,“別提了,一提起來我心口就郁悶。現在舉國動兵北伐,陛下怕蒙古人再打進皇城裏,就同意了朗才的昏招呗!”
“陛下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陸兵、騎兵是都上了戰場,可江南水軍、金甲水師,不也還在江南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還能讓他薨了不成?”
“哎,噓……”
“怕什麽,主城門的人,都在那裏喝大酒、嫖姑娘呢。也就你這裏荒涼。東門我沒敢去,怕被你那個厲害弟弟抓着。”
“哎呀,別提了”,盧飛五官皺成一團,讓左丘懷疑他牙疼。
左丘來晚了一步,若是早來一步,他看到的就不只是喝大酒、嫖姑娘了,他看到的将是一輛輛往返于皇宮的馬車。
“我現在也就是心灰意冷,無心于此,否則才不會放任那些蠅營狗茍胡來呢。我想不通,李嘯傾好得也是個讀書人,才華非凡,可為何他治理下的皇城竟是這般的……不堪入目。”
左丘想了又想,才問道:“是因為盧修嗎?”
盧飛遲鈍了很久,默然點頭,“這就是我無法憤恨貞兒的理由,他年輕氣盛,好得還能恨得起來。我們這些人,卻沒法一舉卸掉身上的職責。”
左丘拍了拍他的肩,聊做安慰。
“我自從來到中原,也是遇到很多人的,有的罵我是降将,有的說我是奸細。常年呆在沙場,以為刀尖已經足夠鋒利,卻沒想到人心更是險惡——自從退守後方,你的性子倒是沉穩了許多。”
“在皇宮裏,不沉穩,哪能活到現在?”
左丘看了看時辰,感覺自己應該走了,便言簡意赅道:“有一個人,我想你能留意一下,他是個古稀老人,留着花白的胡子,還有一個孩子不知道在沒在他身邊,精瘦,但個子差不多和我一樣高了。他就是當年後主派出去的人——任遠之,那個孩子叫任雲廷。他們曾被圍困在一個江湖組織裏,後來被帶走了,那個組織和李嘯傾淵源匪淺,我們估計,他很可能會被用作證人,趁着北伐之時,誣陷魏王和袁将軍,到時若是陛下信以為真,後果不堪設想。”
盧飛忙道:“我知道了,我會留意。”
左丘向他告了謝,便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