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思勤憤憤的歸來,和阿木的談判最終沒有得逞,阿木古郎唯一退讓的就是:“那給他換一個大一點的院子,這樣總不會被憋死了吧!”

蒙古人都是野蠻人,這話一點都沒錯。

而當他開門而入,看到趙無垠慘白将死的一張臉,再一搭脈搏時,自己的心也瞬間沉了下去,臉色不比床上的人好看多少。他眼睛掃過四周的桌椅,掃過上面的湯碗,從床頭的匣子裏掏出一粒紅丸,擲了進去,那殘餘的水漬像是活了過來,蒸騰出濃密的白沫,最終燃燒着散發在空氣裏。思勤打開門,陰沉着臉吩咐左右道:“去把阿木古郎給我叫過來!”

小士兵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屁颠屁颠的跑過去了。不多久跑過來說:“狼王正會客,暫不見任何人。”

思勤把門摔得哐當響。

一刻鐘以後,他再度開門:“那你去告訴他,今晚我要睡在這裏!”

小士兵一臉疑惑的再度出發:似乎思勤公子睡在哪裏,狼王從來沒有管過。

這次那個小兵幹脆沒有歸來,被阿木古郎給扣押了。

直到半夜,可能見裏面的燈還是亮着,阿木古郎才屈尊過來一趟。進門的第一句話便是:“叫我過來幹嘛?讓我撤兵是不可能的,你想都別想……”

話未說完,等他看到思勤如死屍一般僵硬的臉時,自己先被吓了一跳:“怎麽了?”

“你的人”,思勤沒好氣的說,頭向趙無垠偏了一下。

阿木對這一句“你的人”頗為受用,神色也跟着緩和了許多,“你不是說沒有生命危險了?是誰口口聲聲擔保,醒過來只是時間問題。”

“我是指沒有人給他下毒的情況下!”

“你說什麽?!”

思勤站起身,一副要找他算賬的氣勢:“你自己安排的守衛你不清楚底細?我才走了多久人就變成這樣了?”他從懷裏掏出一白瓷瓶,對着屋裏新送過來的飯菜挨個撒了一遍,那精美的菜肴瞬間像着了火一樣,立刻給燒幹了,滋啦滋啦的冒着油水。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他将白瓷瓶上的紅蓋子拆開,裏面包着一粒米粒大小的紅丸,“這紅丸他只要沾上一點,立刻能腸穿肚爛而亡,劑量要是大一點,說不定還能燒成幹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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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額頭上的汗都冒出來了,他看了看那桌子上已經燒得黝黑的菜,眼睛瞬間像是噴了火一樣。

“此毒何解?”

“此毒無解”,思勤斬釘截鐵道,“這世上唯一能解此毒的人,恐怕現在已經入土了。他現在只吃了白粉,紅丸還沒有碰,死是死不了,但恐怕會病體纏身一輩子,也長命不到哪兒去。”

思勤走近床頭,又細致的檢查了一番:“人我要帶回去看着,要麽你就把人撤走,以後我來照料他。以後他的飲食,每一樣都要細致的檢查,要保住這條命可不容易。你還是去審審你的人吧,不送。”

趙無垠可能太疼了,那點朦胧的意識硬生生給他疼醒,他眉頭緊皺,手指抽搐了一下:人醒了。

“王爺”,思勤喊他。趙無垠睫毛微微翕動,但并沒有睜開眼,又再度昏迷了過去。

阿木古郎轉身出門,臨走調走了全部人手。無需審訊,當這些人排兵列陣在他面前時,他就知道了是誰。畢竟蒙古人從不擅長玩弄毒藥之類。

他走進薛鴻飛低聲道:“是你幹的?”

薛鴻飛冷汗細密,他沒想到向來以毒性緩慢聞名的雪裏紅,在下毒早期就能被人立刻發現,他低估了思勤的診斷力。然而此時看阿木的狀态絕不能說是。

“不是,請狼王明察。”

“這裏面只有你一個中原人。”

“雪裏紅不是中原的毒。”雪裏紅是以毒藥和精巧器械聞名的大燕國的,流傳極少,但可做巧用。

阿木古郎明顯不信他,然而考慮到政治因素,此刻萬不能除掉薛鴻飛,他是與大梁朝廷內部“溝通”的橋梁,現在大業未完成,留着還有用。只得不痛不癢的威脅道:“以後給我注意點,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薛鴻飛同樣低聲道:“屬下實在想不明白。魏王到底有哪一點值得你如此上心。他在大梁已經死了,可算不得什麽籌碼。他死了對蒙古更有利不是嗎?蒙古人天天盼着他死。”

阿木古郎冷聲道:“他死了,我拿你是問!”

鑒于阿木古郎去魏王爺那裏走的實在太過頻繁,士兵中難免有傳言,說狼王曾有一段時間駐紮在塔瓦裏放羊,因而與魏王爺來往親密,數年來的幾次交手都不相上下,難免有些心心相惜的知己之情。蒙古不同于大梁,思想開放的很。若是在大梁,單拿這件事說事,就能讓阿木古郎處在水深火熱裏,爬不上王的位子。

薛鴻飛握緊了手,知道除掉趙無垠不容易,而今蒙古戰敗退守,當初的計劃沒有成功,自己保着這條命已經是不容易,不可再過冒進。

如今消息閉塞,與大梁通不上氣,遠在金陵的李嘯傾還不知道這個噩耗呢。就算他知道了,山遠路長,也幫不上什麽忙。

自己的仇只有自己能報。雪裏紅沒有解藥,他只有等,等待時機,等他死。

趙無垠醒醒睡睡持續了很長時間,半個月後才第一次睜開眼睛。入眼是一片白光,刺的他眼睛有點疼,等到眼睛從模糊中緩過來,這才看到在窗戶旁的桌子上忙活的一個人:他着了一身寬大的蒙古袍,像蒙古人的裝束那樣編了一頭細密的鞭子披散在肩上。濃烈的藥香彌漫在房間裏。疼痛後知後覺,他感覺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剜了出去,喘息聲粗重了許多,驚擾了窗邊的人。

思勤走近,低聲問他:“醒了?”

語氣溫柔,卻不見絲毫喜悅。

等到趙無垠看清了來人,才艱難的吐出幾個字:“是你救了我?”

思勤不答,因為他并沒有徹底救他,害他中了毒,自己要負很大的責任。

“醒了就好”,他擦一擦他臉上的汗,“傷口已經結痂了,等你能動了出去走走,再多躺一段日子你這身武功就廢了。”

這人說話的聲音真好聽,這是趙無垠唯一的感覺。

“多謝。”

思勤一愣,“受之有愧。”

他模模糊糊閉上眼,身上沒有一處不疼的地方。

思勤把消息傳給阿木,阿木只說知道了,便再也沒有來過。

對趙無垠來說,醒來之後的日子反倒過得有些艱難,因為在他睡着的時候,并不知道思勤是這麽伺候他的。吃喝拉撒睡,加上擦澡事必躬親,頭一回有人如此貼身,別提他有多別扭。思勤倒是一臉沒事人似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具木偶。

思勤把他脫了個幹淨,給他換藥、檢查傷口,手指輕柔細膩的不像一只男人的手。換好藥之後,思勤開始給他扒褲子,趙無垠緊張道:“你幹什麽?”

思勤手停頓住:“怕什麽,你腸子長什麽樣我都知道,你全身上下哪兒我沒見過”,說着便不由分說的褪了下去,“不好好擦一下會生瘡的”。

趙無垠臉燒了一片,別過頭不讓他看見。思勤心裏暗笑,凝重的心都輕松了不少——真嫩。

“魏王爺還沒有娶親吧”,思勤擺弄着他,濃烈的草藥香布滿了他的全身,“怪不得這麽容易害羞。”

趙無垠不想跟他聊這個,如今君為刀俎我為魚肉,自己占不上什麽便宜,“告訴我戰場上的情況,我躺了多久了。”

“大梁沒有敗,這個你放心。奪得十座城池,損失一個主帥,算不得虧本”,思勤将面巾在藥盆裏泡了泡,擰幹,抻起一條胳膊繼續給他擦,“我頭一回見一個人的身上能有這麽多傷疤,本想給你縫的美觀一點,但看你身上這樣,也就沒什麽必要了。”

“你為什麽要救我?”

“因為不想讓你死。”

趙無垠不解的看向他,思勤卻沒有回應,連眼神的回應都沒有,他便問不出下一句話了。只能再次說道:“多謝。”

“你謝的可真多”,他端着藥盆出了門,再歸來時盆裏的藥已經空了。這才擺出了促膝長談的架勢。

“你現在是蒙古人的俘虜,但沒有人會對你怎樣這個你放心。”

趙無垠摸不準他的意思。

思勤繼續道:“但是大梁以為你已經死了,阿木沒有把你當做籌碼談判的打算,你做好心理準備。我把情況告訴你,只是讓你心裏有個數。還有……”他眉頭緊皺,顯然接下來的話非常艱難,“你中毒了,但是我沒有解藥。其實一開始把你從戰場上帶回來的時候,我就感覺你好像中毒了,但是可能是因為血流的太多,脈搏又太過虛弱,便沒有确診。只是前幾天又有人對你下手,是我看守不利,讓他得了手。”

趙無垠耐心聽他說完,冷靜道:“我還有多少日子?”

思勤說:“有我在,你能活很久,十幾二十年沒有問題。”

趙無垠沉默半晌,又說:“謝謝。”

“別謝了,我受之有愧。現在我們是同一個屋檐下的人,有什麽需求你盡管說就是。”

這一點都不像蒙古人對待俘虜的方式,太過優待了,他與蒙古軍對峙多年,很清楚蒙古人對待俘虜,那是比對待畜生還要不如,畢竟畜生還能吃、還能換錢。所以他想不通眼前這個人費心費力把他從閻王爺那裏拉回來,還費心費力伺候着有什麽意義。換位思考,如果阿木古郎被俘虜,他只會一刀切了他。

養病的日子過得很平靜,沒有人進來打擾這間院子,如果不是早晚溫差太大,讓他深深感覺到氣候的差異,他都不覺得自己是困在漠北的俘虜。

又兩個月,才能勉強下床。思勤每天不茍言笑,每天晚上都要在那張桌子上研究到很晚,對着一堆的書籍,還有一堆的瓶瓶罐罐眉頭深鎖,時不時大半夜還會被他挪動的動靜吵醒。趙無垠自從幼時去了北疆便沒有被人這麽悉心照料過,渾身心的不自在。

他能自己下床的第一天,偷摸走近思勤,問道:“怎麽還不睡?”

思勤被他驚醒,忍不住“啧”了一聲,“漠北的夜裏有多冷你是不知道嗎,怎麽這樣就下來了?”說着翻箱倒櫃出一件披風給他披上,這才重新坐下,“我在研究怎麽解你的毒,你可別把自己往死裏作。”

趙無垠攏了攏披風。看着思勤對着一本藥籍出神。他不懂藥理,完全看不懂上面勾勾畫畫了些什麽。他很想和對面的人長談,他為什麽要留在蒙古,他确定他不是蒙古人。只是思勤一頭紮進藥學裏根本拔不出心思。趙無垠不想煩他,悻悻的翻出一本兵書就着燭光翻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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