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趙無垠已經被困在漠北兩年了,這兩年裏他除了生病、養身體,什麽正事都沒幹,躺在床上的時間比醒着的時間還多。唯一幹的一件正事,大概就是拐走了一個心上人。

思勤不無擔憂的看着他,他小心翼翼攏着的防線終于還是土崩瓦解。榻上的人昏迷不醒,但是痛苦不堪的眉頭緊皺,像是墜入了夢魇,而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煎熬着。

趙無垠張了張嘴,思勤立馬湊過去聽,而他什麽都沒有說出。

木門開合聲,南迪進來了。

“大哥讓我來看看他死了沒有”,南迪嘟囔着嘴說,看樣子她是極不願意,但是阿木把她逼過來的。

“難道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思勤沒好氣的問。

薛鴻飛做過不少小動作,只是都被他擋住了而已。他悉心為眼前的人打造了一張溫床,供他在上面修養安樂,卻被人一腳從石碓上踹下去,思勤直感覺那只腳簡直是踹在他的心口上,回想起來都驚懼交加。

“是要追究來着,但是,嗯”,南迪一仰脖子,下巴指了指趙無垠,“他倒沒有怪你。”

“我知道了”,思勤眼神黯然,“替我謝他。”

說話間,趙無垠醒了,思勤湊過去看他,有旁人在,他不好做什麽。

“你醒了?”南迪湊過去,剛要說一句:命真大。

只聽趙無垠道:“出去。”是一臉的心如死灰。

“你爬都爬不起來了,脾氣還不小”,南迪氣憤道,轉臉又看向思勤,“你看你把他給慣的!”

趙無垠又說:“出去。”

“你!”

“你就先出去吧”,思勤在一旁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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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迪這才一邊拿手指着他,一邊憤憤的走了。

她出門以後,趙無垠這才轉臉責問的看着他,眼神是冰冷,而又毫不留情,“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我母妃死了一年了,我到現在才知道”。

眼睛裏的冰化成水,橫着眼尾的痣流到耳邊,思勤湊過去吻他的淚,趙無垠偏頭躲開。掙紮着起身,一個沒忍住扶着床沿咳出一口血,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璟心”,思勤痛苦的拉着他的手腕,聲音低沉,充滿了無奈,“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就算早些知道了,又能改變什麽?”

趙無垠冷聲道:“思勤公子費心了”,掙開他的手,開始搜羅自己簡短的行李。一搜羅才發現,自己的東西都是思勤給他置備的,別的尚且可以不拿,自己這一身的毒,藥卻不可不用。

他拿起長桌上一瓶藥,“這條命我以後會還給你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說着就往門外沖。

思勤覺得他一定是瘋了,沖過去攔着抱住他,“這瓶藥,就算省吃儉用,也只夠你吃三個月!”

“你放開我!”趙無垠掙紮着,只是自己這一身空乏的力氣,在他懷裏卻使不上什麽勁兒。

“我要回去。”

“……我帶你走”,思勤無奈,“我說過我會帶你走。”

懷裏的人終于安靜下來,一聲聲止不住的啜泣在耳邊響起。

“你想過我會懊悔,會遺憾嗎?”

思勤微愣,搖搖頭。

“我母妃死了一年了,我倒現在才知道,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聽他的哭腔,思勤也忍不住落下眼淚,陪他一起哭。

“我不知道,我以為有些事情既然無力改變什麽,不如不知道的好。我母親死的時候,他們就沒有讓我參加她的葬禮,倒不如一開始就不知道。”

趙無垠趴在他的耳邊哭着,溫熱的淚水浸透了他的領子,也浸透了他的心。

“我錯了”,思勤調整了一下擁抱的姿勢,将人更深的埋在懷裏,靠在他肩頭好一會,等淚水幹透了才擡起頭。一擡頭,便愣住了,眼睛裏也帶上了殺氣。

南迪正在院門口,怔愣的看着屋內的兩個人。看見思勤發現她,南迪瞬間轉身往回逃。思勤擡起手腕打了個手勢,一時不忍,袖子裏的毒針終究是沒能發出去,粗喘幾口氣,感覺一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雖說紙都是包住不火,但沒想到是在這種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難道現在就要走嗎?若是再晚一步,只怕阿木的兵就要殺過來了。

懷裏的人動了動,思勤放下手腕繼續摟着,“璟心,你想什麽時候走?”

“明天。”

“……好。”

但趙無垠并沒有等明天再走,他在當天夜裏就收拾了東西,換了一身黑衣準備趁夜溜走。為了掩人耳目,他包袱裏甚至包了一件蒙古服。只是剛出門沒多久,就聽到有人喊住了他。

“璟心。”

是熟悉的聲音,裏面帶着點無奈,夾雜着充滿自信的意料之中。

趙無垠頓住,等着他的審判。

“你要去幹什麽?”

“……離開這裏。”

“那我呢?”思勤問。

趙無垠想了又想,握緊拳頭,“我知道你有任務在身,不想拖累你。”他一身病軀,又有執念在心,是個大麻煩。

“那我們呢?”好一會後,思勤才接着問,聲音冷靜,語氣裏卻發着抖。

他的聲音真好聽,即便是現在氣上心頭,也是溫和平靜的,語氣也說不上冷肅,但就是無端被他問的心虛、愧疚。

趙無垠忍不住了,回頭問他,眼神炙熱:“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思勤笑了,“願意。”

趙無垠牽起他的手腕,往高原上沖,若要思勤帶他飛出去,一舉飛過長城、太行山而又不被人發現,那起點也要足夠高才可以。

看着他帶着他逃離的方向,思勤就确認,這個人什麽都猜到了。

天翼,其實就是飛鷹的改良版,思勤花心思研究了許多年,将它變得更輕薄、便攜,最後卻給它起了個诨名,搞得手下人都很嫌棄,從來不直呼其名,只稱呼到“那玩意兒”。

改良後的飛鷹平時只能承載一個人的重量,思勤加之改善,這才能把趙無垠給帶上。天翼只是一個簡單的飛行工具,沒有任何武裝力量,所以才能脫離大燕的監察,在江湖之中偷偷摸摸流行。

風在耳邊呼嘯,被夜色淹沒的草原,只有狼沒有睡覺。緊張、刺激,被更沉重的冷靜所替代。

一支利箭帶着火光劃破了夜空,眼前出現的,是數千騎着馬全副武裝的蒙古兵。

白天的一時心軟,終歸是遭了殃。

趙無垠牽着他的手停下,額上已經浮起一層薄汗,心道:“怎麽會這麽快?”

思勤看向他,更用力的握了握手裏的人。趙無垠回頭,給他一個笑。

馬鞭在夜空中抽出一道裂痕,又迅速痊愈,然後将它掩埋。駕馬聲響起,南迪騎馬過來,怒不可遏的看着二人緊握的手,眼睛在兩張臉上來回掃了掃,最後定在思勤的臉上,怒罵道:“奸夫淫·婦,叛徒!”

“你嘴巴給我放幹淨一點”,趙無垠怒道。

“在這裏,你還沒有資格恐吓我,魏王爺!”南迪說着,擡手招呼後面的人将他們圍困起來,“我知道二人武功極高,不可小觑。但我不信兩個人可以打得過這三千蒙古騎兵!”

趙無垠心裏忍不住罵阿木古郎是個瘋子,為了逮住兩個人,竟然調了三千軍隊來攔路,光困也能給困死。

他沒忍住爆了一句粗口,思勤擡眼看他,眼睛裏竟然含着一絲笑意。趙無垠被他看的,都忘了現在緊張的局勢。

一個人從後方慢吞吞騎進來,最後停在二人的面前。他的馬顯得尤為高大似的,一進來便擋住了映在兩人身上的火光。思勤與他對視,眼神是平和、又冷淡,阿木古郎是同樣的視線,只不過多了一股鋒銳,如同他的人。

“把他帶走,送魏王回去休息”。

只聽“魏王”二字,見他不稱呼其名,思勤就能敏銳察覺出阿木的苦心——是苦翻了的癡心。

他放開趙無垠的手,跟着他回去。手腕被人握住,回頭一看,身後的人眼神裏是挽留,他聽到那雙眼睛在喊他:“別走。”

思勤從懷裏掏出一瓶藥,遞在他手裏:“實在難受就吃一粒,晚上不要多吃。照顧好自己。”

趙無垠拂了拂手中的白瓷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叢叢火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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