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李嘯傾對于紅蟬會,一直是一枚很重要的人物,時至如今仍在朝堂上保他的人,也都是紅蟬會的人。葛永清在得到朝廷變故的第一時間,便做了安排。他安排了幾批人,佯裝南逃的流民,謊稱袁址在北疆起兵欲造反,本欲推動一下李嘯傾的計劃,迷惑皇上的眼睛。然而計劃剛行至一半,任遠之卻突然跑出來攪了局。于是葛永清改變計策,将陛下要處罰袁址之事散布開來。
北方是胡刀鐵騎,正忙着和蒙古對抗,自然沒空管這一遭。南方的江南水軍剛要暴怒,就被金甲水師攔腰打了一頓,一邊罵着蠢,一邊打回去了。中原人靜待消息,唯有西部軍區閉目塞聽,當了真。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西部今年大旱,顆粒無收,而朝廷上的撥款,卻只有三千兩,都不夠這數萬人吃一頓的。
消息傳過去以後,立刻有之前袁址的手下帶頭起兵,擁簇了一幫的難民。農民起兵,主要還是為一口飯吃,而葛永清正是利用這一點,通過紅蟬會各級官員,将上面的兩批撥款一層層克扣了下來。百姓震怒。
消息傳入了朝廷,便将這場農民起義轉化成了是對袁址之事的讨伐。好巧不巧,北方的胡刀鐵騎同樣因為辎重問題不得不停止進攻,蒙梁一戰暫緩,他這才知道中原大地已經因為他反了天。
“真糟心”,袁址脫口而出的只有這三個字,緊一緊腕帶,“就地養民,朝廷靠不住了,再不養民我們就餓死了。”
後來西部聲勢造反,袁址又派人傳信過去,而等到時,西部已經內讧起來,造反的和鎮壓的打成一片,亂的不能再亂。造反的借口雖是“為袁将軍伸冤”,但其實真正的意圖就是要朝廷的撥款,銀兩只要下發,起義軍不戰而潰。
西部軍逐漸打進了中原,沒辦法,當地顆粒無收,連糧食都沒地兒搶。趙無垠不在,軍權自然落進了趙無坤的手裏,他對這等事一竅不通,茫然四顧,也都是一竅不通的文人,沒有一個上過戰場的。
但文人有文人的辦法。有人提議:既然他們起兵的目的是為袁将軍伸冤,那麽把朝廷的态度表示出來就可以了。
然而消息傳出去,并沒有激起什麽水花,該造反的還是在造反。
又有人提議,解鈴還須系鈴人,只有袁址能上前鎮壓暴怒。只是北疆的袁址一直被蒙古牽制,無法親身回去請罪,只得一封親筆信闡明利害和态度,快馬加鞭送了回去。卻沒想到他這就事論事的一個态度,卻讓多心之人給他蒙上了逆反之心的陰影。
葉子堔也是直到這時才察覺到,李嘯傾的背後恐怕不只是朝堂上這幾位官員,他反水暴露的有點太早了。
與此同時,朝堂上的态勢加劇,陛下突然下令,李嘯傾從軟禁變成了押入天牢,押入天牢做什麽,陛下卻一直沒有出聲。按照計劃,左丘将那封名單交了出來。趙無坤這才明白,原來大半個朝堂都不是自己的人。
按照以往陛下的風格,他是不會也不敢計較這些事的,然而這次,他計較了。百官被停職待查了一大半,官員浮動極大,葉子堔在任遠之的力薦下,坐上了吏部尚書的位子。
趙無坤雖是個掌握人生死大權的君王,然而心态和本事,只不過是個倚靠在別人陰影下的小孩子。枕邊人、先後親近的人全都背叛了他,趙無垠去了,他後無倚仗,身邊的人都靠不住,也不能再把鍋甩給別人,亦無法再相信任何人,漸漸的有了點君王的影子,也有了點君王的薄情寡義。
朝政混亂了半年有餘,每天朝會的主題都是升職、降職、抄家、殺頭,完全忘記了現在還處于國喪期間。半年時間,朝廷原先的秩序被徹底打亂,每個人每天都在想着怎麽保命,再也沒有心思管底下的人。諷刺的是,民風卻逐漸開放,反而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李嘯傾自押入天牢以後,便明白再多的陰謀陽謀都已經失去了意義,于是開始策劃宮變。是夜,之前混跡皇宮的民兵突然開始暴動,禁衛軍很快趕來鎮壓,與此同時,宮門外卻突然出現數千身着梁兵服裝的人,宛如從天而降。然而打鬥舉止間,卻比禁衛軍還要靈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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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嘯傾被人從獄中救出,殿門大開,趙無坤被殺手扼住脖子,驚慌道:“來者何人。”在刀鋒毫不猶豫下滑的時候,一條銀鞭卷走了刀刃,趙無坤看過去,出手的是一名蒙面的黑衣女子。
柳葉眉擋着兵器,要帶趙無坤走,趙無坤卻信不過她,問道:“你是誰?你要幹什麽……”
“救你的人……閉嘴,蠢貨!”柳葉眉極沒有耐性,因為趙無坤這段時間漸長的智商,驚慌中又掉了個幹淨。
不知為什麽,聽她這麽罵着,趙無坤竟然信她了。剛出得門,便見院子裏早已是火光沖天——這些人要奪宮,所有的人都要殺他,年輕時京都被蒙古人殺入城門,火光沖天、橫屍遍地的畫面又浮現在他眼前,包括那些濃烈的恐懼感,都與此時毫無違和的糅合在一起。
那些身姿輕巧的士兵們突然拿刀齊齊向他砍來,柳葉眉甩出長鞭,抹了幾個人的脖子。然而單槍匹馬終歸抵擋不住,為了救他,終究是替他擋了一刀,血流如注。幸而這時一人從空中躍下。柳葉眉看到來人,憤怒道:“你怎麽現在才來?”
“帶他去見大人”,黑鬼說,“快點,我掩護你,一定要把皇帝的命保住。”
柳葉眉把趙無坤帶走,帶到了王道病榻前,人已經躺在榻上動也不能動,還要掙紮着給他請安,趙無坤忙制止了。
柳葉眉說:“陛下好生在這裏呆着,我還要回去救人”,急忙往傷口上倒了一些藥粉,話剛說完,人就不見了。
趙無坤看向王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陛下”,王道伸出手,趙無坤忙握住。
“陛下,老臣知道陛下自幼是忠厚之人,然而在其位謀其政,希望陛下以後能夠親賢臣、遠小人——盧貞給我下的毒,但不要怪他,說到底都是趙氏皇族欠的他,都是先皇造的孽,他本質上是個好孩子。今晚救你的人,也是當初救我的人,沒有他們我活不到現在,都是走江湖的人,不要去追究,也不要明賞。還有……”王道粗喘幾口氣,趙無坤感覺他開挺不過去了,忙用力握了握。
“大梁……李嘯傾背後有一江湖組織,名叫紅蟬會,涉及朝廷上下很多官員,一定要小心應對,柳姑娘那裏,有我這些年流落各地整理出來的部分名單,一定要小心應對。萬不能再被他們掌控朝廷,出現今夜宮變之事——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來救你的。”王道費力扯出手,像是安撫年幼跌倒時的趙無坤一樣,摸了摸他的頭發。
“不要怕,用你的眼睛仔細看看,究竟是誰能靠得住,誰是多才之人……然後信任他,倚仗他,但不可迷信……”
王道閉上了眼睛,任趙無坤怎麽叫都沒能睜開,好像他就是硬撐着他來似的,如今心願已了,終于再也撐不住了。
“王先生……”
王道還教過他念書呢。
西部軍區仍在叛亂,其他地方的總兵并沒有接到上面的命令,竟沒有一人趕去平叛。金陵宮變,人心惶惶,陛下自顧不暇,哪有空去理他們。然而各地總兵沒有接到命令自然不敢私自行動,否則難免被渾水摸魚,扣上個逆黨的帽子。
就這樣,他們殺進了中原,中原抵擋數日終于潰敗,竟一路殺到了金陵。殺到了皇城底下。人心在逐漸的勝利中變得貪婪,到得金陵城門下,他們的喊話是:“皇帝昏庸,另立國主!”
袁址剛歇息片刻,就得到了此番消息,問題是金陵宮門被圍困,陛下連一句诏令都下不出來。
最後還是陳峰和文安頂不住了,冒着私自調兵的風險,帶着江南水軍和金甲水師沿水路迅速殺到了金陵。
歷史奇譚,中原大地還一片祥和繁盛,都城卻已經開戰、打的熱火朝天了。不過好在趙無坤終于意識到,如果自己再這麽不長心,連命都保不住——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來救你的。
“陛下昏庸,朝政混亂,天下本該就是魏王爺的!”起義軍說,“是這個昏君搶了王爺的皇位,還要讨伐大将軍,我們要為王爺和大将軍讨回公道!”
若是想造點反,總得有一個借口。于是在殺到金陵以後,起義軍的口號又變成了這個!
金陵城下大亂,難民越來越多,橫屍遍地,累積的屍體将宮門擋了個嚴實。袁址剛得到消息決定私自下令往回趕,蒙古人又打進來,他只能折回去,焦躁着任憑金陵亂着,一腳都插不進去。
從西部,亂到金陵,大梁被一條線割成兩半。
只要趙無坤沒死,大梁就還在。盧飛盧奇守城門,箭如密雨般落下。盧飛剛挂上弓,手卻被一人打斷了——是一只女人的手。
袁靜身着一身白衣,看着下面的哀鴻遍野、刀劍争鳴。盧飛擡手示意停箭,擊鼓聲響起,殺紅了眼的節奏逐漸慢下來。只聽袁靜說——
“大梁國的皇帝,唯陛下一人而已。是先皇親封的,我兒子……魏王爺只負責軍權,如今他不在了,軍權自然也是陛下的。沒有陛下的命令,誰也不能動兵……”
大梁當然是陛下的,只是他的政績太少,存在感太薄弱,不像趙無垠,立了幾個總兵,又建了幾支軍團,收複了太原,又要去打蒙古。所以他一旦回朝,呼聲就比趙無坤的高。但也幸虧趙無坤這種凡事不管的性子,才能容許這樣一個功高蓋主的人存在,并且倚仗他、重用他、信賴他,甚至保留了皇室難得的手足之情——他信任他,所以他忠誠于他,不管外界呼聲再高,他從未動過奪權的心思。
袁靜不想讓這種情在內亂裏磨合改變,不想被有心人利用,更不想讓更多無辜的人死于非命。如果有什麽人能迅速制止這種情況繼續發酵,那現在只有她而已。
“王爺從未動過奪權的心思,陛下的皇位也不是搶來的”,袁靜說。頭上的白花被城牆上的風吹的瑟瑟發抖,然而聲音卻擲地有聲。
“那是我兒子,在北疆打仗的人是我哥哥……我願自刎以示清白”,尚方寶劍被抽出,是以前陛下賜給趙無垠的。
“靜妃娘娘!”盧飛驚呼,一絲血飛濺在他的臉上,他睜大了眼睛,看着那片白衣輕飄飄的從城牆落了下去。
戰亂被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