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薛璎也就當他随口一說,畢竟以大陳現下的工藝水準,根本造不出袖箭,別說更好用的。但魏嘗卻似乎也沒打算往這個方向努力。

因為翌日,林有刀便來請示她,說偏院那位意欲支取一些物件,是否給他。

薛璎瞥了眼木簡上長長一列需求,被最靠前最醒目的“煉丹爐一只”幾字惹得險些給早食噎住。

怎麽,發現自己搗鼓不出更精致的袖箭,為不食言,改煉長生不老丹來讨好她?

林有刀也很為難,不想薛璎卻說:“依他吧,不過別把我府上煉丹一事宣揚出去,給那些朝臣知道了又有話說。”

他一面覺得長公主對魏嘗當真縱容,一面照辦了,往偏院一箱箱運送物資。

薛璎卻是想瞧瞧,魏嘗究竟能翻出什麽天來罷了。加之煉丹是個耗時活,他一頭鑽進裏頭,便不會得閑煩她。

如她所料,接下來一連幾日,魏嘗都悶在屋內不見人影。唯獨他那個偏院老傳出乒乒乓乓,噼裏啪啦的動靜,叫外頭仆役、侍衛從早到晚心驚膽戰,生怕他幹出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将整個屋子都給拆了。

但薛璎覺得尚可接受,畢竟她公務繁忙,白日多不在府。

如此過了七日,第八天,她下了朝,正與馮晔在未央宮私下談事,忽然得了林有刀遞進宮的消息,說魏公子的寶貝造好了。

馮晔聞言,當即好奇詢問是什麽寶貝。

薛璎又哪裏知道,說不理他,将正事談完再說。

姐弟倆正提到太後。

馮晔神情恹恹道:“阿姐,我着實演不下去了。她三番兩次對你動手,你卻要我傻子似的與她親近。你不曉得,我每日向她問安,瞧見她那虛情假意的笑,肚子都冒咕嚕泡!”

“阿姐與你說了,小不忍則亂大謀。”

秦家兄妹意欲謀權,當下首要一關,便是除掉奉先帝遺命攝政的薛璎,取她而代。只有馮晔表現得易受蠱惑,存在被掌控的可能,他們才不至于太快向他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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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璎叫他裝傻,是拿自己作擋箭牌保護他。

馮晔嘆口氣,說:“昨日她還與我旁敲側擊的,提了你日後婚配一事呢。”

薛璎無波無瀾地道:“怎麽,要給我許人家?”

“大概有這意思,但沒指名道姓。”

薛璎彎唇一笑。經過此前蔔筮一事,秦家不可能不對馮晔心生懷疑。秦淑珍是在試探弟弟的态度和底線。

“你話裏話外,先順着她便是。”

“可她能給阿姐許什麽好人家?這世上,只有我點頭的好男兒才能娶阿姐!”馮晔說到這裏一頓,問道,“說起來,阿姐可曾相看上長安哪家公子?我先替你做個主,免得給那些人可乘之機!”

薛璎笑着搖搖頭。

“也對。”馮晔撇撇嘴,“昨夜我花了半宿,将滿朝文武府上适齡公子捋了一遍,就是想不見個合适的。我阿姐這麽好,怕只天上神仙才配得上。”

“嘴貧。”薛璎刺他一句,随即起身道,“行了,你做功課,我回府瞧瞧那姓魏的究竟造了什麽寶貝。”

馮晔點點頭,眼瞅着她離開,腦袋卻猛一激靈。

滿朝文武沒包括魏嘗。阿姐當初分明能用銀錢和宅子答謝這救命恩人,卻偏将他“金屋藏嬌”似的掖在府上,會不會是對他有幾分意思?

薛璎出宮後,便與等在外頭的傅羽接上了頭。

她傷勢已痊愈,一天不耽擱便回來當差,說怕在家裏頭再住下去,待公主府添了旁的得力人手,就不要她了。

薛璎笑着問起傅洗塵情形。她答說尚可,只是傷筋動骨一百天,眼下還不見大好,所以往後一陣,她的安危就暫且交給她了。

倆人一道乘安車回了府,一踏進府門便見魏嘗大步迎出,一副心急又興奮的模樣。薛璎扭頭與身後人說:“這就是方才路上與你提過的魏姓公子。”

傅羽低低“啊”一聲,直瞅着前頭,神情訝異。

薛璎見狀,順她目光望去,這才注意到魏嘗的臉,吃了不小的一驚。

幾天不見,這人怎竟成了這副鬼樣子?眼周烏壓壓一片,下巴一圈滿是一刺刺的青胡渣,鼻尖也染了灰泥,烏發枯槁,整個人便如剛從饑民堆裏爬出來一般。

薛璎這頭發怔,魏嘗卻像沒事人一樣,神采飛揚道:“快跟我來。”說罷許是得意忘了形,竟要去拉她手。

傅羽忙上前一步,格劍擋開他,薛璎也迅速退避,皺眉道:“魏公子這是幾天沒沐浴淨手了?”

魏嘗正熱血上頭,當下也不在意她那股嫌棄意味,說了句“跟我來看寶貝”便轉頭朝偏院走去。

薛璎捎上傅羽,将信将疑跟上,待入裏,就見院內天井正中擺了只半人高的木桶,裏頭盛了許多草垛與薄木塊。

魏嘗打頭在前,端了盞油燈彎身引火,将草木都點燃。

早早趴在一旁卧房窗子口看戲的魏遲見狀,猛力拍手捧場:“燒了燒了,燒起來咯!”

“……”這算什麽寶貝?

薛璎看魏嘗一眼,眨眨眼問:“這是做什麽?”

“等等就知道。”魏嘗擱下油燈,從懷裏小心翼翼掏出一個匣子,而後退到一丈外,囑咐她,“別靠太近,來我身後。”

薛璎一頭霧水站到他身後,随即見他啓了匣蓋,從裏頭撚起一顆丹藥來,在掌心掂量了一番後,猛然抛擲而出。

丹藥直直飛向木桶,準确投入其中,下一瞬“砰”一聲炸開濃煙火花,震得整只桶劇烈一晃。

饒是薛璎如此定力也因毫無防備,下意識往後退開了一步。

傅羽更驚得瞠目。這什麽玩意兒,威力怎竟如此之大?

遠處趴在窗口的魏遲再次配合鼓掌:“炸了炸了,炸開來啦!”

魏嘗回頭看薛璎一眼,笑了笑,繼而又撚起兩顆丹藥,朝木桶內投射。

“砰砰砰”接連震響,桶內火苗蹿得愈發高,濃煙溢出木桶,将桶壁染得一片灰黑。直到第五顆丹藥爆開,整只木桶終于“啪”一下裂成兩半,翻倒在地。

薛璎的心突然“砰砰砰”跳得飛快,似是腦袋尚未理清這一幕意味着什麽,心下卻已隐隐有了預感。

她直直站在魏嘗的側後方,眼底閃過驚疑不定的光。

外頭不明真相的林有刀被黑煙驚得拔步往裏沖,兩手各拎一只水桶,邊大喊:“走水了,救長公……”

院內四人齊齊望向他。

他驀然止步,擱下水桶,望着燃得正旺的木桶撓了撓頭,接了句:“主……”

薛璎剛欲說話,張嘴卻嗆得咳出一聲來。

魏嘗忙替她吩咐:“趕緊收拾了。”

林有刀提着水一頭沖進火裏。

他則舉着寬袖替薛璎擋住煙氣,待火被撲滅才擱下,看了眼面前的草灰木炭,轉頭問:“長公主滿意嗎?”

薛璎當然知道他是指丹藥,皺着個眉頭道:“怎麽得來的?”

魏嘗朗聲一笑:“我自己研制的丹方。”

三十餘年前,他因痛失薛璎,執着于起死回生之術整整四年,遍求天下方士,其中一道,便是煉制所謂回魂丹藥。

但方士多是江湖騙子,煉丹也不當行,常發生炸爐的意外,幾次差點燒了他的暗室。久而久之,他便發現了其中奧秘——當硫黃、雄黃合上硝石等物一起燃燒,必将炸火。

那麽他想,若按相應數目,将這幾種藥物混合制成丹藥,而後投到火中,也定能生出奇效。

實則當年的雷火夜便有這種丹藥的功勞。只是前朝尚不盛行煉丹,無人料想世上竟有如此奇物,士兵們敬畏天公鬼神,心驚膽戰之下自然不易察見端倪。或者即便察見,也因不敢擔責,而将一切歸咎于天譴。

不過當年他并未親手煉藥,也沒記下配方,所以才多花了幾天重新研制。

他答完又說:“你要是喜歡,我回頭就把配方送給你。”

薛璎卻并不急于配方一事,而是定定望着他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緩緩道:“你知道,這丹藥意味着什麽嗎?”

魏嘗彎唇一笑:“我知道,所以才把它送給你。”

薛璎喉間一梗,一時竟沒說上話來。

這丹藥很可能意味着,一個比改朝換代還更翻覆的巨變。

理論上說,五顆丹藥能炸開一個木桶,五十顆丹藥便能炸開一間房屋,五百顆……或許就是一堵城牆。

倘使将來,在冷弓來冷箭往的戰場上,這種丹藥當真得以改良利用,那麽,這就不僅僅是屬于一支軍隊、一個朝代的福音,而是屬于四海天下、八方諸國,乃至後世百年的變數。

薛璎不得不承認,魏嘗太叫人驚喜了。十卷簡牍寶冊,也比不上他帶給她的震撼。

見她說話不能,魏嘗心內得意,面上卻故作謙虛道:“其實也沒什麽,這丹藥還不純熟,以大陳眼下的工藝水準推算,真要走上戰場大殺四方,起碼再過百年吧。”

薛璎當然明白這一點。

但這所謂不純熟的想法,已然是名留青史的存在。再說,哪怕丹藥當下無法搬上戰場,于她而言,如此利器也必有大用。

她擡頭瞧着灰頭土臉的魏嘗說:“去洗把臉,把配方拿來我書房。”

書房,一個能發生許多故事的地方。

魏嘗高興得險些一蹦三尺高,礙于傅羽與林有刀都在才忍住了,扭頭狂奔回房。

一旁早已驚呆的傅羽這才張了張嘴,問:“殿下,您從哪兒撿來這麽個奇才……”

薛璎沒說話,擡頭望了眼一碧如洗的天。

她也不知道。但她覺得,大陳的天,好像要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魏嘗:預感到自己前程似錦的未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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