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薛璎先回了主院,傅羽一路跟在她身後,待到廊庑忽見她停下來,回頭問:“你對這奇才有何看法?”

傅羽方才在路上聽她講過魏嘗來歷,除簡牍一事,從雪山到招賢會,前因後果大致都已清楚,答道:“至少不是敵人,但失魂症一事,醫家尚難斷真僞,微臣自然也瞧不出究竟。”

薛璎點點頭:“就算是假,我也叫不醒一個裝傻的人。”

“其實法子是有的。”

哪怕魏嘗是個硬骨頭,拷打不成,最簡便的法子卻也擺在那處,便是拿魏遲作威脅。倘使他并未失憶,逼急了就會露出破綻。這一點,有過刑訊經驗的薛璎不可能想不到。

但是……

“但是殿下不願意使。”

薛璎淡淡一笑:“你也說了不是敵人。”

她若不擇手段,豈非恩将仇報?

她說着似又想到什麽,道:“但我也着實想不通,既非敵人,又看似并不貪慕金錢權勢,甚至三番兩次冒險救我,如今還願将丹方無條件拱手奉上……倘若他真是預謀接近,圖什麽?”

是啊,一個風華正茂的好男兒,擱着正經事不做,情願浪費一身才學,就窩在這小小的公主府裏裝瘋賣傻,他圖什麽?

傅羽想了想說:“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殿下。”

“嗯?”

“他圖您。”

“我?”薛璎微微一愣,“圖我什麽?”

傅羽先打招呼說“微臣僭越”,而後伸手,掌心斜向上,将她從頭到腳虛虛比劃一遍,一字一頓重複道:“圖,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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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璎神情一滞,幹眨了兩下眼,低低道:“哦……”

這樣嗎?

她眉頭緊鎖,保持着思考的姿态,将信将疑地轉身邁入了書房。

不該吧。

那頭魏嘗将自己拾掇幹淨,随意吃了幾口午膳,拿上丹方便也來了主院,入裏前恰見一名仆役拎着個箱匣叩門請見。

他随口問:“手裏提了什麽?”

仆役口風緊,不敢答,只說是長公主要的。

魏嘗咬咬牙,心道假以時日,待他成了此間男主人,看這些個下人後不後悔如今的怠慢。

等裏頭傳出一聲“進”,他便一把擠開仆役,當先大步邁入。

薛璎擡眼瞧見箱匣,便知是衛飏的書簡到了,朝仆役說“把東西擱下就出去吧”,而後示意魏嘗坐。

他卻偏杵着道:“那裏頭是什麽?長公主打算先拆它,還是先瞧我的丹方?”

薛璎初見丹藥威力的震驚已然消減,見他一副居功自傲的模樣,好氣又好笑,吩咐一旁傅羽将箱匣與衛飏上回贈她的那幅帛畫收去一道,示意暫且不拆,而後道:“衛府送來的,幾卷衛厲王當年親筆注釋的兵鑒,我回頭再翻,行了吧?”

魏嘗的氣勢霎時矮了一大截。

他曾經閑來無事翻閱的兵鑒怎麽留存了下來?這下糟了!

當年他處境艱難,連筆跡也留有一手。那兵鑒上的注釋是他右手所書,也是他身邊近臣認得的字跡。但沒人知道,其實他能用另一只手寫就全然不同的一筆一劃。

照理說,他如今左手執筆,與兵鑒上的字跡恰好錯開,并無大礙,但問題出在——陳高祖那卷簡牍是他用右手寫的。

也就是說,薛璎一與兵鑒對比便知,寶冊的論者是衛厲王。

衛國國君助陳奪取天下,這事若傳了出去,他本就不太“英”的名怕更要遺臭萬年。說不準如今的衛地子孫還要去刨他墳洩憤。

當然更要緊的是,薛璎是否會順藤摸瓜查探下去?萬一那個多事的衛飏還捏着別的物件怎麽辦?

連薛璎一根頭發絲都沒摸到,他不想一睜眼就回到三十年前……

魏嘗坐下後暗暗記住箱匣所在位置,開始變得心不在焉。而在不知情的薛璎看來,他便是一副情緒不太高的模樣。

她不清楚自己哪裏做得不妥,叫這奇才不高興了,想了想說:“你幾天不合眼,要是困了就先回去。”

“不。”魏嘗驀地擡頭拒絕。

他若回了,她豈不便要看起兵鑒來?為今之計,唯有拖延時辰,先磨纏得她一刻不得閑再說。

他忙呈上木簡配方,繼續道:“我有些想法,要盡快與長公主說。”

薛璎接過來掠了一眼,叫他講。

“實則這丹藥若加以改良,與弓箭、投石車相配合,于當下戰事也并非毫無用處……”

魏嘗拼命找話講,倒也憑借十八般武藝說了個頭頭是道,片刻後,便與薛璎一道在一旁沙盤上推演起來,直到日落黃昏,天色漸暗,才終于江郎才盡。

一旁傅羽早已聽得昏昏欲睡,待屋裏沒了聲,薛璎也回到案幾邊,便彎身道:“殿下,到用膳時辰了。”

她擡頭看眼外邊天色,說“好”,叫魏嘗也回院。

魏嘗一反常态,走得幹淨利落,一回到偏院,便将魏遲偷偷拎進小室內,壓低了聲道:“你阿娘現下在正廳用膳,你去纏她三炷香時辰。”

他眨眨眼不太高興:“阿爹上次答應我的秋千和蹴鞠都沒玩呢。”

魏嘗自然絕非出爾反爾的人,不過深陷“父子不相認”的戲碼,不得不将承諾延後,聞言急道:“你就當救阿爹命了。”

“可為什麽要去纏阿娘?阿爹想做壞事。”

魏嘗沒法跟他解釋太多。當初出于保護,整整五年,他連自己真實身份、姓名都不曾告訴魏遲,離開時更因擔心孩子失言,前功盡棄,也并未說明巫術真相,只哄他一起去外頭找阿娘。

魏遲不明究竟,自然不懂他火燒眉毛的心情。

“阿爹要去偷樣東西,如果偷不到,咱們可能會被你阿娘趕出府。”

魏遲臉一垮:“可三炷香太長了,如果我小一點,還能吐泡泡逗阿娘,要不尿褲子弄髒她裙子……”

魏嘗眼睛一亮:“誰說五歲不能尿褲子?快喝點水,去尿一個。”

魏遲只好一頓猛灌,憋着一肚子水,哄着院子裏的仆役帶他去主院,不料還不到正廳,便見薛璎已用完膳,看樣子準備回書房。

他心一急就撒腿奔了上去,到了她跟前,仰着個頭臉蛋通紅,粗氣喘個不停。

薛璎稍稍一愣,低頭問:“跑這麽急是怎麽?”

魏遲擺擺手,示意等他把氣喘明白了再說。

她便站在原地靜等,待他喘了一陣,才以眼神再問。

魏遲原就是被趕鴨子上架,跑了一段,早将魏嘗的教誨丢在腦後,一時也記不起下一步該做什麽,只好說:“薛姐姐,我想尿尿!”

“……”

從偏院心急忙慌跑到她這兒,卻是想尿尿?那怎麽,是要她親手給他把嗎?

薛璎問:“你們那兒沒有淨房嗎?”

“阿爹……阿爹用着呢,太臭了,我受不了!”

她輕咳一聲:“那你叫下人帶你換一處就是了。”

“我就覺得薛姐姐這兒的好!”

薛璎與身後傅羽對視了一眼,而後低頭道:“要我帶你去?”

魏遲點點頭,雙腿一夾:“我忍不住了,薛姐姐。”

薛璎笑笑,給傅羽使個眼色,然後拍拍他的肩:“跟我來。”說罷便領他去卧房,一路問他方才吃了什麽,吃得可飽。

魏遲在她面前向來乖順,她問什麽便答什麽,待尿完出來,心想三炷香還不到,便又說想瞧瞧她卧房裏好玩的擺設物件。

薛璎耐心相陪,直到兩炷香後天色大暗,銀月初露,才說:“天黑了不好走,我叫人送你回去。”

魏遲實在編不出話了,只好随仆役離開。

薛璎站在門邊,望着他的背影彎了彎嘴角,繼而轉身疾步往主院後牆走去,還未出廊庑,便一眼瞧見三丈遠外牆頭一個鬼祟黑影,似是什麽人正抱着兩卷簡牍預備翻牆而出。

“魏公子。”在他一條腿邁過牆沿的一瞬,她笑着喊住了他。

牆頭人身形一僵,緩緩回過頭來。

薛璎面上笑意不減,邊上前邊道:“良辰好景,牆頭望月,魏公子好興致。”

魏嘗騎跨在牆頭,一手掌着書簡,一手摸摸鼻子:“這麽巧,長公主也來……賞月嗎?”

她站定在牆根仰頭道:“來看書。”說罷一指他掌中物。

月光下,她眼底的笑意深得危險。

魏嘗一不做二不休,默默壓了壓驚道:“為何非要看衛飏給你的書?”

他這理直氣壯的模樣,倒叫原本理直氣壯的薛璎稍稍滞了滞,問:“為何不能看衛飏給我的書?”

沒有別的解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魏嘗深吸一口氣,道:“因為……”

薛璎笑望着他,似乎篤定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皓月當空,清輝漫天,如水月光染上他眉峰鼻骨,映照得他臉上一筆筆都似刀裁般明晰鮮亮。

他正色起來,薄唇一動,說:“因為我喜歡長公主,不想你分心給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 魏嘗:╭(╯^╰)╮我要讓全大陳知道,公主府的牆頭被我承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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