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完法語課已是晚上九點,紀然回到宿舍給家裏打了個電話。陳瑾問她國慶節的打算,想讓她回去。

其實不用媽媽說,紀然本來也打算國慶回家。吃了一個月的食堂,她做夢都想吃媽媽燒的糖醋魚油爆蝦面筋塞肉。

“國慶節的高鐵票已經放了,你得趕緊訂啊!”陳瑾提醒。

“好。”

“錢夠不夠?”

“夠。”

“媽媽明天再給你打2000,你買一等座回來。”

“不用。”

“什麽不用?”

陳瑾想女兒,生怕她因為買不上票回不來。

“不用給我打,我錢夠。”

紀然開學以來除去吃飯,并沒有什麽花錢的地方,陳瑾臨走前又塞給她一沓零花錢,她到現在花了不到兩千。

“好,那你買上票了告訴媽媽一聲,我們去車站接你!”

“好。”

紀然于是又和媽媽說了學生會的事,說了上法語課的事,準備挂電話前,聽見爸爸在那邊說:“我聽老姚說他也想讓兒子國慶回來,你去問問姚遠,你倆要一起回,路上也有個照應!”

“就是就是!”陳瑾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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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是然然第一次獨自旅行,以前去外地或者出國研學,總有老師同學一起,這次趕上國慶,到處亂哄哄的,讓女兒一個人回,她不放心。

若是能和姚遠結個伴,就再好不過了!

紀然愣了一下,沒有接話。

“你要不幫姚遠把票也買了吧,都買一等座,媽媽給你錢。”趁女兒猶豫的功夫,陳瑾進一步替兩個孩子打算。

紀長宏考慮到姚程的實際情況,當即否定了陳謹的一廂情願:“那老姚能幹?你別亂當好人,老姚最後肯定還是要把錢給我。然然,你就聽爸爸的,如果姚遠回來,你就和他都買二等座,三個多小時,一等座二等座能差到哪去,你們年輕人,路上說說話,很快就到了!”

爸媽一人一個主意,紀然在電話這頭聽得腦殼疼,她哪裏是坐不了二等座呢,她是怕姚遠不願意和她一起坐二等座。

直到挂電話前,陳瑾還在催促她盡快,說什麽國慶節京滬高鐵票特別緊張,既然定了回家,千萬別耽誤了。

紀然悶悶挂了電話,一聲不響爬上床。

“怎麽了?”

方妍看出她情緒不高,問:“你爸媽不讓你國慶回去?”

她和俞曉雅都已經定好了國慶回家,齊格格那幾天肯定也不會在學校,如果紀然國慶不回去,就只能一個人在宿舍了。

紀然嘆了口氣:“回去。”

齊格格問:“那你嘆什麽氣?”

“沒什麽。”紀然說:“怕買不上票。”

“嗨,我當是啥事呢!” 俞曉雅說:“以你的家庭條件,高鐵一等座,商務座,再不行,買張機票,只要能回去,你爸媽肯定都願意啊!”

她們屋的四個女生,家庭條件都不差,齊格格的爸爸在京郊經營一家民宿,俞曉雅的父母都是青島公職人員,方妍的家境最優渥,據說在慈溪做服裝和地産生意。

紀然父母都在大學任職,父親還有公司和科研收入,又只她這一個獨女,給她花錢哪會計較成本舍不得。

可一想到姚遠,這原本簡單的事便立馬變得複雜和棘手起來。

她拿不準他國慶是否回去,如果他碰巧也回,她又拿不準他是否願意和她一起回。

而如果他破天荒同意了,她媽媽口中那十分緊張的京滬高鐵,她又要怎麽才能買上兩張挨着的二等座?

宿舍已經熄燈多時。黑暗中,紀然蒙上被子,怕是再這麽想下去,今晚就別睡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她翻了個身,一切都等明天再說吧!

第二天,太陽遲遲不露臉,像是要下雨。紀然在第一節課前給姚遠編了條短信:「國慶回去嗎?」

比較順利的是,在第二節課間,姚遠回複了一個字:

「回。」

紀然對着電話,興奮地握拳喊了聲:“YES!”

身旁的同學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她趕緊捋了捋胸口,順了順頭發,又編了條短信發過去:「一起回吧?」

她省略了諸如“我爸媽不放心,想讓咱倆一起”的解釋說明,幹淨利落脆。

這下,那邊沒回應了。

如同她的那條短信發給了宇宙黑洞,反射弧約莫要用光年計了。

中午吃飯時,紀然有點着急地點開12306售票網站,看見9月30日那天,最快的車次已經沒有二等座了,還剩下零星幾張一等座和商務座,其它四個小時以上、經停車站點多的車次還有少許二等座的票,估計再不趕緊訂,很快也會賣光。

她盯着手機屏幕,一會看看售票網站,一會看看有沒有新信息,午飯吃了個消化不良。

下午上完兩節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姚遠還沒回複。紀然悶悶地想,願意和她一起回就說個行,不願意就說不行,至于這麽難抉擇嗎,搞得她一顆心七上八下,上課都沒心思。

課間,紀然實在等不起了,幹脆跑出樓道,準備給姚遠打電話直接問。

她從電話簿裏翻出他的號碼,這邊綠色的通話按鈕剛按下,屏幕上突然掉下來一個對話框:短信提示

姚遠:

「好。」

紀然趕緊按斷電話,才發現自己由于心跳過快,神經末梢供血不足,手指尖都是冰的。

還沒等她喘過這口氣來,姚遠的電話緊跟着打過來:“什麽事?”

他那邊鬧哄哄的,估計也是課間,在教室裏。

“沒,”紀然緊張到結巴:“就,那我一會把車次截圖發給你,你選好車次告訴我,咱倆是各買各的,還是……”

“各買各的,你不坐一等座麽。”

“。……”

“還有別的事嗎?”

見紀然不說話,姚遠預備挂電話。

他其實已經猜到了紀然為何突然問他國慶回家的事,他甚至猜測這是他爸的意思,讓他給紀然當“保镖”,好讓紀校長一家放心。

他的第一反應是抗拒,不過又迅速調整了心态,反正兩人就算一趟車也不坐一起,最多去火車站的路上幫她拎拎箱子,頭尾七天,她應該帶不了太多東西。這點忙,如果他爸執意要他幫,他勉為其難,倒也不會拒絕。

他于是在12306的售票官網上挑挑揀揀,選好了車次,買上票之後才回複她:“好”。

就在他準備挂電話的當口,聽見紀然在電話那頭堅定地說:“我也坐二等座,和你一起。你選好車次告訴我。”

“。……”

姚遠怔住了,她的選擇不在他的計劃範圍內,讓他一時無措,過了幾秒他才悶悶道:“我短信發你。”

“好!”

紀然挂掉電話,繼續等短信。

上課鈴響前,姚遠發來車次號,紀然飛快地點進售票網站一看,心情瞬時跌到谷底——

這趟車已經沒有二等座了。

她不免多心。

原來姚遠在回複她之前已經訂好了票,原來姚遠同意和她一起回去的前提是以為她坐一等座,兩人不用挨着。

她剛才還發光的小臉瞬時黯淡下來,灰沉沉地如同窗外下着今年第一場秋雨的天。

“切,有什麽了不起。”她自言自語,點進那趟車,毫不猶豫地買了張一等座,賭氣似地,截了個圖給姚遠發過去,沒多說一個字。

建築系教室裏,姚遠正在上設計課,老師在黑板上布置今天回去要完成的外古建平立剖的鋼筆畫作業,他對着手機屏幕上那張購票成功的截圖,不知怎的,目的達成的心情并不怎麽爽。

一場秋雨過後,高遠的天被洗刷的瓦藍瓦藍,朵朵棉絮般的雲彩随意變換姿态,在主樓的玻璃幕牆上繪出一副流動的屏保圖。

随着國慶一天天臨近,整個校園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躁動之中。

大家見面上來都會問,國慶回家嗎?或者,國慶去哪玩?

周二下午,學生會開例會,紀然結束合唱團的排練,匆匆跑進學生會的紅漆木門,光線一暗,迎面差點撞上正往外走的人。

她喘着氣剎住了車,側身預備讓那人先走。

那人看了她兩眼,頓了一下像是有話要講,卻終究什麽都沒說,與她擦肩。

紀然後知後覺,轉身,擡眼,這才發現已經走出學生會的那個背影竟是姚遠。

自從那天買好票之後,她便再沒聯系過他。

那天晚上,陳瑾問她買票的事,她說自己去找姚遠時,他已經買好了回去的票,那趟車沒有二等座了,她只好買了同一趟車的一等座。

陳瑾覺得這也不錯,至少兩個人可以一起上火車,危險系數大大降低了。

紀長宏卻建議女兒一直到上車前,都可以不時去售票網站上看看,有沒有退二等車票的,如果可以,最好還是換成二等座,上車後再盡量和姚遠調換到一起。

紀然并不理解爸爸的良苦用心,嘴上答應,心裏卻抗拒,人家姚遠壓根沒想和她坐一起,又何必大費周章,多此一舉。

紀然走進學生會活動室,發現地上桌上鋪了許多剛剛完成,還沒晾幹的宣傳畫。艾筠看見她說:“咱們開會換地方了,這裏宣傳部要用來趕國慶海報。”

“哦。”

紀然瞥了眼滿屋子墨跡未幹的字畫問艾筠:“現在海報還用自己畫嗎?電腦設計不是效果更好?”

“辛致遠說宣傳部請來了一位書法家,讓他出幾副墨寶,換換風格。”

艾筠邊走邊感慨:“你們這一屆真是藏龍卧虎啊!書法家,我還以為辛致遠開玩笑的呢,今天一看,還真是書法家水準!”

紀然聯想起樓下活動室裏滿屋子的墨香,算是認可地點了點頭。

很快,文藝部的全體成員到齊,艾筠簡單布置了一下下半年校園文藝活動的重頭戲——第十屆校園歌手大賽的任務分工,臨了,她又給紀然單獨交派了一個任務——

組一支樂隊,紀然當主唱,這次也要參賽。

紀然提出實際困難:“部長,參賽沒問題,用伴奏不行嗎?我剛來,和別的院系都不熟,這麽短的時間,上哪組樂隊?”

“找孫骁。”艾筠說:“他搞樂隊搞兩年了,鍵盤、貝斯、鼓手都是現成的,一直缺中意的主唱。上次聽你唱完,他就認定你合适,已經磨了我一禮拜了。我要再不答應,估計要給他磨死。”

“。……”

見紀然沉默不語,艾筠開玩笑:“怎麽,怕他追你?”

“沒有沒有。”紀然趕緊擺手。

“他有女朋友。”艾筠看向窗外,語氣幽幽:“在國外,孫骁是中法混血,明年也要出國的。”

紀然睜着八卦的眼,還想再聽艾筠多說一點,艾筠已經收回視線,拍了拍紀然的肩:“那就這麽說定了哈,你們不是都留了電話嗎,自己聯系吧。Z大好聲音,就看你們的了!”

會議結束,一行人走出會議室。路過一層活動室時,艾筠又特地往裏看去,紀然也好奇地跟着看進去。

只一眼,她腳底像被磁鐵吸住,挪不開了。

艾筠捂着嘴小聲說:“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書法家。”

是姚遠。

正站課桌前,身體微微前傾,手握一管棕色的中楷毛筆,專心致志地寫着什麽。

夕陽透過窗,在他身上疊出一層金色的影,一陣微涼的秋風,越過鎮紙蓋不住的角落,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之後将滿屋墨香播散開去。

而這周遭的一切仿佛和他全無關聯,他低垂着頭,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握筆的右手上,修長白皙的指節帶着筆力,落下即是佳作。

他會寫書法?

還是書法家水準?

這個人,到底還有多少面,是她所不知道的?

“還看?你晚上不是有課?”艾筠好意提醒。

“哦,對!”紀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才記起自己晚上有法語課,現在距離上課不到十分鐘,而她還沒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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