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9月1號, 2012級新生入學的開學典禮在博雅堂隆重舉辦,校長夏伯年向全體新生致辭,勉勵他們不負韶華,勤奮學習,為成就自己的人生,為報效偉大的祖國,走好這至關重要的大學四年。
博雅堂裏燈火通明,掌聲雷動,紀然坐在一千多名新生中間,心情激動而亢奮。
校長講得真好啊,韶華不為少年留。
還記得十二歲時,她曾經許下生日願望,希望自己平安無事地度過青春期,但別無所事事的度過青春。
如今,願望實現了一半,她的青春期無波無瀾,唯希望青春的浪花可以在這所校園裏激蕩,不為今後回憶起自己的大學時光,因庸庸碌碌,平淡無奇而後悔。
嶄新的大學生活,一切忙碌而又新鮮。
主樓前那一片核桃林忙着結果,成群的喜鵲和麻雀忙着在枝杈和主路上跳上跳下,認識正從核桃林間穿過,預備去主樓上課的來自天南海北的新同學。中心花園那片草地上的噴頭忙着灑水,四射的水珠連成串,總能在某個角度被初秋的太陽折射出一道彩虹,又在某個角度跳出草坪,頑皮地跳到路過的學生身上,引起一串笑聲。
紀然選報了法語作為二外,每周除了系裏的課,還要多上五節法語課。除此之外,她還報考了學生會藝術團的合唱團,同時兼任文藝部幹事,每周二和周四下午,都要去參加學生會的排練和活動。
周四下午,合唱團排練結束後,紀然接到文藝部部長艾筠的電話,說學生會晚上有聚餐,譚琨請大家吃披薩,就在學生會的活動室,讓她一定參加。
譚琨是本屆學生會主席,航天航空工程專業大三在讀學生,據說是當年的全省高考狀元,個頭不高,戴一副銀色金屬框眼睛,說話帶着鮮明的陝北口音,後鼻音很重。他對紀然這些剛加入學生會的新生們十分客氣,沒什麽“官架”,倒像是一個好脾氣的學長,誰有什麽問題去找他,他總是很有耐心地幫忙解決。
紀然有些為難,她晚上七點有法語課,如果參加就要提前走,但她若去都不去一下,好像又不太合适。
艾筠聽出她糾結,問:“怎麽了?晚上有課?”
“嗯。”
艾筠替她安排:“沒事,披薩已經點上了,讓外賣送,很快就到。你來一下,和大家認識認識,吃好了就去上課。”
紀然不好再推辭,挂了電話就往學生會走。
學生會是一個獨立的二層小樓,在文學院旁邊,磚牆上爬滿爬山虎,油綠的五爪葉片遮蔽了小樓原本的棗紅色,在夕陽的餘晖下翻滾着嵌金邊的綠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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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然走進活動室,發現已經來了不少人,大部分是今年加入學生會的新生,她在軍訓時見過幾個,看着眼熟,卻叫不出名字。還有幾個應該是大二、大三的學長。
譚琨還沒到,現在是學生會的副主席柯英梁招呼大家擺桌椅,将原本前後排的桌椅按照部門設置擺放成一個一個O字型,方便大家面對面交流。
紀然見狀也趕緊上手幫忙,桌椅擺到一半,活動室裏響起了音樂,是COLDPLAY的Yellow。
艾筠說:“孫骁來了。”
紀然擡頭張望,艾筠又說:“外聯部部長,酷玩樂隊的死忠粉,在學生會,你只要聽見酷玩的歌,他一準就跟着出現了。”
紀然這時看見音響室鑽出一個毛發濃密的男生,自然卷曲的黑發蓋住半張臉,剩下的半張臉,罩了個碩大的正方形黑框眼鏡,整個人就像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
孫骁自我感覺甚好地跟着音樂節奏打着拍子,和認識的幾個同學打了招呼,又對新生說:“呦吼,歡迎新同學!”
這時,譚琨也來了,風風火火的,後面還跟着七八個人。
他一進來就跟大家道歉:“抱歉抱歉,剛帶着宣傳部的同學一起在學校裏走了一圈,看看國慶節校園裏哪些地方需要布置,這一轉,就晚了。”
他讓大家都坐,又說:“披薩已經在送來的路上了,大家也別幹等着,先認識一下吧。”
酷玩的Yellow正好唱完,紀然在艾筠身邊坐下,一擡眼,意外看見了老熟人——姚遠。
他今天穿了件黑T恤,标志性的淺藍色仔褲,黑球鞋。頭發大概剛理過,短短的一層,貼在飽滿的前額上,顯得很精神。
他坐在紀然的斜對角,兩人之間隔着孫骁的爆炸頭。
他剛剛是和譚琨一起進來的,站在門口的時候被擋在後面,紀然沒看見他。
她至今還不知道自己那日喝斷片之後發生的事,齊格格什麽也沒說。她只知道自己回去後倒頭就睡,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除了腦袋昏沉沉,其他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還是軍訓結束後她第一次在學校裏見到他,真沒想到他也進了學生會,放眼望去,在這若幹陌生的面孔裏,頗有點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不由地,她朝他揮了揮手,幅度很小,但臉頰上的笑意很深。
這一回,姚遠難得沒有無視她,卻也毫無熱情可言,只是禮貌地微一點頭,便十分自然地別過臉去。
他此刻窩着火,正極力克制着。
不同于紀然主動報名,他進學生會,完全是被拉壯丁拉來的。
他從小天資聰穎,卻只顧按照姚程替他設定的目标拼命。
姚程讓他學奧數,他一想到爸爸不分酷暑寒冬等在教室外面,就拼了命的學到全國奧賽第一名,姚程讓他學書法,他一想到爸爸省吃儉用的錢全部交給了省書協主席當學費,就拼了命的練到全國書法大賽青少組金獎。
可是姚程從未對他當班幹部抱過任何期許,因而對于犧牲個人時間,服務大多數同學的職務或行為,他提不起半點興趣。
也不知是誰,查到了他曾經在全國書法大賽青少年組獲過金獎的歷史,讓班主任找他做工作,請他加入學生會宣傳部,說宣傳部一直缺個能寫會畫的,說能參加學生會,對他而言也是一個很好鍛煉機會。
姚遠并不相信這麽一所985,居然找不出一個能寫會畫的。大家不願去學生會,無外乎是覺得無謂的事太多,或者占用了寶貴的私人時間,影響學習。
至少,他就是這麽想的。
但,既然老班苦口婆心地勸說,他總不能上來就拂了人家面子,只好先應下來,大不了幹一段時間再退出。
誰知剛來就趕上國慶,剛剛譚琨帶着宣傳部部長辛致遠和他們幾個新人在學校裏轉的時候,順帶布置了一堆活,若想不耽誤學習,就得擠出時間來幹。
如今距離國慶還有不到兩周,他原本就是趕鴨子上架,突然又要趕出那麽多海報,他想想都煩躁。
拖着步子,姚遠十分不情不願地跟着譚琨回到學生會,原本以為可以抓緊時間趕點活,誰知譚琨又張羅什麽聚餐,說讓大家互相認識認識。
有這時間,走這形式,用來幹活不好麽!
他便帶着怨氣,看見了二哈。
她今天穿了身純白色的連衣裙,圓領翻着大大的荷葉邊,托着細長的脖頸和白皙的臉龐,見他坐定,沖他莞爾一笑。
他正煩着,起初并不覺得有什麽可笑的,且她越是這樣對他笑,他越煩躁。
可他忽然記起那天她喝多了,說他拽得二五八毛,明明認識,每次見到她,卻裝作不認識。
他當時沒當回事,事後越想越覺得別扭。
越別扭,就越在意她說的這句醉話。
于是今天,為了證明自己并沒有拽得二五八毛,面對她突然沖他綻放的笑臉,即便他心中正拱着火,仍給予了回應。
新生的自我介紹很快輪到紀然。她從座位上站起身,用特有的紀式嗓音說:“大家好,我叫紀然,統計學院12級新生。目前在學生會文藝部,合唱團主唱。很高興能加入學生會這個大家庭!”
“呦!厲害了,剛來就考上了合唱團主唱啊!”
孫骁插話。
确實,紀然去考合唱團時,并沒想着能當主唱,和她一起去考的楊清楓卻是奔着主唱去的,結果楊清楓屈居第二,暫時被編在了高聲部,而紀然因為嗓音獨特出衆,當即被合唱團聘來的聲樂專家拍板,定上了主唱。
紀然謙虛地笑了笑,準備坐下,誰知孫骁拍着手說:“那就請今年新加入的主唱給我們來一曲吧!”
紀然趕緊擺手婉拒,怎奈坐在她身邊的艾筠也跟着附和:“來吧,給大家展示一下Z大好聲音!”
紀然考合唱團那天,艾筠也在,她聽過紀然的歌聲,這樣的人才如今被文藝部收入麾下,她自然也想在衆人面前炫耀一下。
紀然不好再推,聳了聳肩,說:“那就獻醜了。”
她悠悠開口,是一曲今年春晚王菲和陳奕迅合唱的《因為愛情》。
這首大火的歌,已經在大街小巷傳唱了半年,幾乎所有人都能哼上旋律。紀然原本只想簡單唱兩句,誰知她一唱完:“因為愛情不會輕易悲傷”,
孫骁就緊跟着唱出了: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樣”,
她繼續唱:
“因為愛情簡單的生長”,
孫骁接:
“依然随時可以為你瘋狂”
……
唱到後來,孫骁幹脆給她配上了和聲,拱着她把這首《因為愛情》從頭到尾唱完了。
最後一個長音減弱,收尾,活動室內靜了幾秒,過後才爆發出幾乎要掀翻頂棚的鼓掌歡呼聲,大家起哄:“哦,再來一個”
“今年最佳CP出爐”
“我又相信愛情了!”
紀然在這起哄聲中對孫骁笑了笑,趕緊坐下了。
姚遠沒有跟着拍掌,只是用全然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她。
除去高中合唱團那幾首保留曲目,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她唱其它歌,還是首男女對唱的情歌。
他自己雖然唱歌跑調,但并不影響他對音樂的欣賞,聽出她唱這首歌時,充沛的感情世界。
抛開對她的偏見,他不得不承認,她确實唱得很好聽。
自我介紹繼續,很快輪到宣傳部。紀然這會已經平複了情緒,擡眼看向宣傳部那圈圓桌,越過孫骁,正撞見姚遠在看她。
他的眼波有如青潭水深不見底,在一汪黑影中閃着細碎的亮光,她的心一慢一緊,慌張地趕緊把眼挪開了。
不等姚遠自我介紹,披薩送到,譚琨知道有些同學晚上還有課,讓大家趕緊先吃,填飽肚子再說。
孫骁活絡地起身,幫組織部和外聯部的幾個新生給大家分披薩,分給紀然時,他明顯挑了塊又大料又足的,被艾筠眼尖發現,笑着起哄:“呦~~你這是,因為愛情呀?”
紀然剛要伸出的手明顯僵了一下,孫骁瞪了艾筠一眼,又笑着對紀然說:“她那是嫉妒,別理她,來吧,慶祝咱倆合作愉快!”
衆人見狀,也開始跟着起哄,紀然臉有點發燒,接下了那塊又厚又大的披薩。
見紀然接過,孫骁一不做二不休,追着問:“你電話多少,咱倆留個電話!”
起哄聲又起。紀然無奈,只得将自己的手機號報給孫骁。
唯獨姚遠跟沒看見似的,只顧埋頭吃他的披薩,而且他越發覺得,來學生會真是浪費時間瞎耽誤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