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姚程先把陳瑾母女送回家,又折返将兒子放到自家樓下,連水都沒顧上喝一口,趕去學校接紀長宏。

臨下車時,他把後座上一個三層保溫盒遞給姚遠,讓他回家自己先吃。

“哪來的?”姚遠接過,表情狐疑。

“陳阿姨做的。說是紀然愛吃的,讓你也嘗嘗。”

姚程說着已經關上車門,發動汽車。

姚遠不發一言,目送四個圈的車尾閃爍着紅燈消失在巷子口後,轉身上樓。

感應燈從一樓亮到四樓,姚遠站在門前,從書包裏掏出鑰匙,打開熟悉的房門,發現玄關處放着一雙嶄新的拖鞋,除此之外,一切還是老樣子。

廚房裏飄出飯香。和他上學時一樣,爸爸會在出門前設定好煮飯時間,米飯裏放兩根廣式香腸,如果趕不及回來做飯,至少能保證他到家時,總有一鍋熱騰騰的香腸煲飯。

然而比起他高中曾經餓得吃掉一鍋香腸飯,今天他并沒什麽胃口。

陳瑾哪裏想到,自己的熱心腸,在姚遠這裏,被解讀成了客套的回禮。

用以表達她對他“護送”二哈平安回來的感謝之情。

不然,他爸又不是第一天替紀校長開車,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老姚還有個沒媽的兒子,為何偏偏今天這麽好心,又是拿吃的,又是請他和別的同學一起去家裏玩。

還和那個秦羽陽一起?

姚遠不屑地輕嗤了一聲,随手将保溫盒往餐桌上一擱,轉身走進自己房間。

紀長宏下午接連開了三個會,從大會議室出來已是晚上八點半。

見老姚一直等在樓下,他上來就問:“在家吃過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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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程點頭:“吃過了!”

紀長宏信以為真,開始鎖眉思忖推進科研項目的事。

通常這個時候,姚程會盡全力将車開穩,并保持車裏的絕對安靜。

像很多領導一樣,紀長宏每天上下班的乘車時間,也是他在工作上狠下功夫的時間。

看文件,背講話,考慮關鍵崗位的關鍵工作,破解工作中的難點。

或者接電話,一直從上車打到下車。

今天,紀長宏滿腦子想得都是一個關系國家安全的高新項目上馬的事。靜了一路,臨下車前,他對姚程說:“國慶這些天應該沒什麽要緊事,你就踏實在家陪兒子,不用再過來了。”

姚程卻猶豫:“那……您要是有什麽事……”

紀長宏笑着說:“能有什麽事,你就放心休假吧!”

姚程感激地點頭,一直目送紀長宏走進樓道,才把車開走。

紀長宏回到家,女兒已經吃完飯,正陪她媽坐在沙發上,對着手機,捎帶着看兩眼電視。

“爸爸!”

見他回家,紀然開心地撲過來,還像個孩子似的。

紀長宏伸開胳膊抱住了女兒,比了比個頭,笑着說:“你是不是又長個了?!”

他和陳瑾都不矮,偏偏紀然沒能遺傳,又長高了,一直是紀然自青春期以來最愛聽的話。

“嘻嘻。”紀然很以為然,笑得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

“還沒吃飯呢吧。”

陳瑾從紀長宏手裏接過雙肩包,走進廚房,開始熱飯菜。

紀然像跟屁蟲似的,也跟着進了飯廳,幫爸爸擺碗筷。

“回來都還順利嘛?”

紀長宏洗了手,換下外衣走進飯廳,在女兒對面坐下。

“嗯。很順利!”紀然托腮看着爸爸。

“換到二等座了嗎?”

紀然心一縮,回得沒什麽底氣:“沒。”

紀長宏點了點頭,開始吃飯。

“還說呢!” 陳瑾端上熱好的菜,也在餐桌旁坐下,說:“我看姚遠倒是又長個了,比他爸高過一個頭!”

“他媽媽個子高,得有一米七幾。”紀長宏說。

陳瑾說:“他長得也像媽媽吧,老姚黝黑,兒子那麽白。”

“相貌記不大清了,就記得是個大高個。”

“你說這孩子,也是可憐,媽媽走得那麽突然,他那會才上幼兒園吧?”

“嗯,五歲。”紀長宏默了一陣,感慨:“老姚是真不容易!”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絲毫不顧及女兒這個聽衆,紀然怔在那,第一次聽說姚遠五歲時沒了媽,張了張嘴剛要問:“他媽媽……”

陳瑾話題一轉,對紀長宏說:“你明天去學校嗎?”

“明天不去。我3號到5號值班。”

“正好!”陳瑾說:“明天二姐給瑤瑤過百天,在香格裏拉擺酒,後天老秦一家過來玩。”

紀長宏點頭:“行,我和老秦也有日子沒見了,正好聚一聚!”

直到這會,夫妻倆才将焦點重又聚到女兒身上,問起她的大學生活。紀然從5歲的姚遠那裏拉回思緒,說都還不錯,國慶回去還要組樂隊參加年底的校園歌手大賽。

陳瑾雙眼放光,挽着女兒問:“樂隊裏的男生帥不帥?”

紀然撇嘴:“我還沒見到呢。”

紀長宏瞥了眼陳瑾:“你這是什麽沒水準的問題!”

誰知陳瑾身為大學政治輔導員,竟對女兒說了句在紀長宏看來更加沒水準的話:“有看順眼的,帥的,可以先處着,媽媽不反對。”

紀然語塞:“。……”

紀長宏說:“別聽你媽瞎說,你才大一,一切還是要以學習為重。”

見女兒點頭,他又問:“陽陽在天津上大學,你們聯系過嗎?”

“發過短信。”紀然答。

紀長宏說:“現在京津高鐵方便,等他2號來,你們可以約着,回去後找時間互訪。”

紀然對去天津沒什麽興趣,應付地回了個:“哦”。

國慶這天,紀然一家難得齊整整地出席了家庭聚會,對于紀長宏這個大忙人的出現,紀然的姨媽舅舅們都表現出由衷歡迎,畢竟,家裏幾個孩子中考,考大學、找工作,沒少托他幫忙。

中午在酒店吃了飯,大人孩子下午又上紀然的外婆家裏接着玩,四世同堂,鬧騰了整一天,紀然晚上回家才看見楊佳映的短信「明天秦羽陽去你家嗎?」

紀然故意逗她「怎麽,他不來你就不來了?」

楊佳映「一個人來蹭飯怪不好意思的…」

紀然「呵呵,呵呵呵。」

第二天,楊佳映早早換上國慶節前新買的巴寶莉風衣,從老爸那讨了一瓶茅臺和兩盒明前新茶,打車來到紀然家。

來得實在有點早,陳瑾去菜場買菜還沒回來,紀然剛起床。

頂着雞窩頭,紀然打了個哈欠堵在門口,看着楊佳映的裝扮和手裏的禮物,皺眉:“這誰家的新媳婦?走錯門了!”

紀長宏聽見動靜也走了過來,見是楊佳映,讓她趕緊進屋。

“紀校長好!”

楊佳映在學校裏見過幾次紀長宏,對他的稱呼已經從“幹爸”換成了“紀校長。”

紀然故意抖了兩抖,然後開始彎腰在地上找東西。

“找什麽?”紀長宏不解地看着女兒。

“她在找自己掉地上的雞皮疙瘩。”楊佳映代答。

她才不吃紀然這套,熟練地進屋換了鞋,把禮物擱在玄關的木櫃上:“紀校長,這是我爸讓拿來的。”

楊佳映的爸爸是省軍區三號,和紀長宏曾經在省委黨校當過一年同學,畢業後也一直有聯系。

紀長宏笑着打趣:“你幹媽做得油爆蝦這麽值錢哪?!”

“那可不!”楊佳映說:“等幹媽退休了,我給她打理一家私房菜館,一準爆滿!”

紀然好不容易撿起的雞皮疙瘩登時又掉了一地。

“你吃早飯了嗎?”她把楊佳映讓進屋,自己走在前面:“來這麽早,你不會打算今天在這裏蹭三頓飯吧?”

“你怎麽知道?!”楊佳映沒有吃早飯的習慣,不過看見餐桌上熱騰騰的豆漿蒸飯茶蛋,準備今天破個例。

紀長宏說:“快吃吧,趁熱。”

“謝謝紀校長!那我就不客氣啦!” 見紀長宏已經吃完,楊佳映拿起蒸飯啃起來。

油條還是脆的,包裹在綿密的白糖和香粘的糯米,咬一口,再喝口甜漿,口齒生香。

聽見那聲“紀校長”,紀然忍無可忍從衛生間探出頭來,嘴裏叼着牙刷,含混不清地喊:“你能給我正常點不!”

“不能。”楊佳映鼓着腮幫子回。

紀然匆忙洗完臉,三步并兩步邁到飯廳,在楊佳映對面坐下,靜靜地看了她一陣,冷不丁地開口:“你就那麽喜歡秦羽陽?”

楊佳映剛喝到嘴裏的豆漿差點全噴出來,她狼狽地咳着,慌張地四處看了看,發現紀校長不在,這才伸過胳膊,狠狠在紀然手背上拍一巴掌,大口喘着氣說:“你要死啊!”

“是你要死吧,搞這麽誇張!”紀然白了她一眼,這才開始吃早飯。

“很誇張嗎?”楊佳映收斂住神色,問得認真。

“衣服上的褶硬邦邦的,相親都不帶這麽穿的!”紀然擡眼掃過楊佳映的眼睛,又說:“還畫眼影!老不老土啊你,居然!還!畫!眼!影!”

“很明顯嗎?”楊佳映湊近朝紀然眨巴了兩下眼睛。

“你說呢?我都看出來了!”

“那就行。我生怕你看不出來,那我不白畫了!”

“……”

早飯後,楊佳映随紀然回卧室,脫下那件挺闊的風衣,往她床上一躺:“妞兒,兩月沒見,想我沒?”

“沒。”

“哼!我就知道,你那個新老婆,叫什麽格格來着?她有我對你一半好?”

紀然随意紮了個馬尾,挑了件能見人的居家服換上,罵:“神經!”

楊佳映不以為意,随手抱起紀然床頭的毛絨小黃鴨問:“遠哥表現如何?”

紀然知道楊佳映說的是誰,裝傻:“什麽遠哥?”

楊佳映抹了層大地色眼影的雙眼皮一翻,人登時從床裏立了起來:“哎呦,有情況!”

上大學以來,楊佳映曾在電話裏無意問過紀然,和身為老鄉兼老同學的姚遠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交集,畢竟,這緣分不一般。

紀然當即向楊佳映吐槽遠哥的不近人情。楊佳映聽後替她打抱不平:“嘁,那你也別搭理他,晾着!”

這回聽說紀然和姚遠一起回來,楊佳映還特地叮囑:“誰主動誰輸,記住沒?”

打從楊佳映喜歡上秦羽陽,這句話便成了她口頭禪,紀然都不知聽她說了千八百遍。而真到付諸實踐時,楊佳映又總會作出諸如今天這樣的反常之舉。

不過在楊佳映看來,二哈也很反常。

“遠哥”的稱呼,她還是從二哈這聽說的。

遠哥是誰,她會不知道?

明知故問,要麽心裏有鬼,要麽就是發生了什麽,賣關子。

紀然在楊佳映的注視下,若無其事地收拾淩亂的書桌,順手丢給她一個帶着标簽的小黃鴨限量版鑰匙扣:“少一驚一乍!送你的!”

楊佳映接過禮物,往口袋裏一塞,不為所動:“老實交代吧。你倆坐一起回來的?回來後聯系了?一起回去嗎?”

“。……”

見紀然不理她,楊佳映還要繼續問,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喧鬧,陳瑾慣常熱情地說:“陽陽,這有拖鞋!別光腳!”

楊佳映和紀然四目一對——

秦羽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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