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從校醫室回來,紀然昏睡了一天。

睜眼醒來,宿舍裏窗簾半掩,光線昏暗。

她一時分不清這是清晨還是傍晚,眨巴了兩下幹澀的眼睛,胳膊舉上前額,發呆。

她試着努力回想,自己躺在病床上,第一眼看見姚遠時,他的眼神裏可有一絲關切的神色。

或者說,她所看到他眼裏的神色,是否可以定義為關切。

她以為自己分明看到了,抓住了,可随後他不說一句,不問一句,轉身就走的樣子,又讓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所看到和抓住的,不過是幻覺。

正沮喪間,突然,宿舍裏傳來一聲尖叫,吓得她撐起身子坐起,朝那聲音的方向望去。才發現,原來屋裏其他三個人都在,正齊刷刷地坐在齊格格的書桌前,一人手裏捧一碗樓下賣的排骨米線,對着齊格格的筆記本電腦。

發出尖叫聲的是方妍,俞曉雅吓得手一抖,米線湯滴在了白褲子上,她一邊擦一邊瞪方妍:“鬼都被你吓死了!”

“你們在幹嘛?”紀然起身下床,齊格格見她走過來,摘下耳機問:“醒啦?感覺好些沒?”

“好多了。” 紀然瞄了眼電腦屏幕上黢黑的畫面問:“在看恐怖片?”

齊格格幹脆拔下耳機電源線,讓影片裏詭異的配樂傳出來。

“對。要不要一起看?《筆仙》,剛下映的。”

獻完血看恐怖片?這是什麽神操作。

“我謝謝你們,我可不看!”紀然走回到自己的書桌前。

“我也不看了!”方妍終于忍不住,起身走開。

俞曉雅顧着去擦褲子上的紅油點,也沒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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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麽的!”齊格格說:“一點都不吓人,比日韓的恐怖片差遠了,雖然這部電影的導演好像也是韓國人,不過國內的恐怖片,即便找個韓國導演來也不行,拍出來的味道不對。”

“這還不吓人!我都快被吓死了!”方妍摸着胸口,心有餘悸。

“是我們要被你吓死了!”俞曉雅說。

“那你們還看!”紀然說:“能補血嗎?”

方妍說:“你一直在睡覺,我們沒事幹,又怕吵你,說看個電影消磨時間吧,結果格格就挑了這麽個片子。”

電影沒一會就演完了,感覺爛尾,很多事都沒交代明白。齊格格深深失望,合上電腦。

方妍說:“真搞不懂,你怎麽愛看恐怖片!”

“高三那會學業壓力大,看恐怖片解壓賊好使。”齊格格說着兩口扒完米線,問紀然:“你餓不餓,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沒什麽胃口。”紀然說。

齊格格說:“沒胃口也得吃啊。”

“過會再說吧。”紀然倒了杯熱水喝下去,感覺舒服了些。

“好吧。”齊格格無聊地撥了兩下手機,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神秘兮兮地說:“那,我們也來算筆仙吧?”

“要算你們算,我可不敢!”方妍說。

“膽小鬼!紀然你算不算?”齊格格白了方妍一眼,轉頭問紀然。

紀然只是好奇:“怎麽算?能算什麽?”

俞曉雅說:“關上燈,兩個人手交叉握筆,嘴裏喊‘筆仙筆仙,好似神仙’,把筆仙招來,然後心裏默念你的問題,他就會在紙上劃答案。想問什麽問題都行。我們高中住校的時候就玩過。”

“真的假的?準嗎?”紀然不可置信。

齊格格挑眉:“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紀然沒有看電影,不知道害怕,況且她有想問的問題。幾乎沒有猶豫地,她點頭說:“好,試試就試試。”

俞曉雅也不管褲子上的油點了,趕忙跑去關燈,屋子裏霎時和窗外一樣,暗下來。

“要點蠟燭的。咱們沒有,就用手電筒代替吧。”齊格格說着點開手機上的電筒,擱桌子上。

兩個女生面對面坐下,冰涼的指尖交握,中間夾一支鉛筆。

手機燈光将她們的臉自下而上照得慘白。

方妍和俞曉雅在一旁屏息凝神,靜靜看着。

詭異的氣氛烘托到位,齊格格開始念咒。紀然雙眼直直盯着手裏握着的筆,默默問問題,還不等她把“姚遠”兩個字說完,手中的筆忽然在一種不知來自何處的作用力下,狠狠劃過桌上的白紙,劃出一道窟窿,之後恣意上提,在紙面上留下一個大大的對勾。

一切來得太快,太不可思議了!

就連站在一邊盯着看的俞曉雅和方妍都不信,問齊格格:“是不是你動的?”

“怎麽可能!”

齊格格矢口否認,轉臉笑眯眯地問紀然:“你問得什麽問題呀?看來答案是肯定的喲~”

紀然的臉嗖得一下紅了,呃,嗯,啊,沒說。

“千萬別說,說了就不準了!”俞曉雅見紀然的結果好像不錯,躍躍欲試地對齊格格說:“來,我也算算。”

齊格格瞄了紀然通紅的耳根,在電筒微弱的光線下都是那麽明顯。

她嘴角一咧,沒再繼續追問,換俞曉雅接着算。

紀然的心咚咚直跳,看着俞曉雅和齊格格手裏的筆在紙上開始不停地畫圈,根本沒心思關心俞曉雅問了什麽問題,她們請來的筆仙又給出了什麽驚心動魄的答案。

因為即便沒有筆仙,她也終于認定了自己喜歡姚遠的事實。

而所謂筆仙,不過是為這個事實照進了一束希冀的光。

她的問題是——筆仙筆仙,我喜歡姚遠,他也會喜歡我嗎?

像是為了印證筆仙的回答,俞曉雅的問題還沒問完,紀然的手機突然響了,在一團黑的宿舍裏,她摸索出手機,對着屏幕上耀眼的“姚遠”兩個大字,心狂跳。

“喂……”

“你吃飯了嗎?”

電話那邊的提問不帶一絲感情,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一般”那樣的程式化。

“沒有。”

“出來吧,我帶你吃飯去。”

紀然立馬明白他的不情不願是受人所迫的結果,趕緊說:“不用了,我剛點了飯,馬上就到了。”

她聽出姚遠的猶豫,又聽他繼續問:“你點了什麽?”

“我……排骨米線!”

“剛獻完血要補充營養,你就吃這個?”

“還有鹵蛋,還有……”

“都留給你們屋裏的吃吧,你現在出來。”

啧啧,這語氣,紀然乍舌,開始懷疑自己的媽媽是不是脅迫了姚伯伯,逼得姚伯伯又脅迫了自己的兒子……

她有點怕,姚遠會不會給她的飯裏下藥,毒死她一了百了。

“我還有點暈,在床上躺着呢,今晚就先這樣吃點,等有力氣下樓了,我再補,來日方長嘛。”

說完來日方長幾個字,紀然被自己肉麻的一哆嗦。

她是有多想來日方長啊……

電話裏靜默了兩秒,她聽見了姚遠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氣,然後對她說:“那好吧,你吃完飯早點休息。”

“好的好的,拜拜。”

電話挂掉,紀然又發暈了。

她實在不太能适應他突然主動而又強勢的關心。

雖然她深知他這是被迫屈從。

卻仍讓她心動不已。

“幹嘛不去?”齊格格問。

“就是,人家都那麽主動了。”俞曉雅說。

方妍說:“紀然要矜持一下嘛。”

“矜持個毛線”,俞曉雅說:“太主動會廉價,不主動便是錯過。”

“我沒有矜持,我就是不餓……”

齊格格走過來,拍了怕她的肩,說:“寶貝,每個人都會嘴硬,可嘴硬會讓你失去很多東西呀。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紀然:“……排骨米線……”

第二天中午,紀然和齊格格下課,結伴往二樓食堂走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潛意識裏,她猜到了是誰。

齊格格瞄了眼紀然手機上來電顯示的名字,問她:“校草電話,幹嘛不接?”

“我沒有不接。”

“那你倒是接呀!”紀然被齊格格盯得心慌,緩了口氣,接起電話:“喂……”

“你中午打算吃什麽?”

還真是公事公辦,紀然想,他對她,不相幹的,多說一個字都是廢話。

“二樓食堂。煲仔飯。”紀然效仿他,也公事公辦地答,不多一個字的廢話。

“你在那等我,我再買點別的給你送去。”

“不用。我快吃好了。”

“你不是正打算去吃?”

紀然一驚,舉着手機原地逡巡了一圈,并沒看見他。這才放心大膽地繼續撒謊:“不是,我已經吃了一會了。”

這回,電話那邊默了好一陣,久到紀然以為姚遠已經挂了電話,她試探着說:“喂?”

他這才終于開口,語氣是淡淡的無奈:“我只是受人所托,你不要有負擔。”

“沒有,是你不要有負擔。”紀然慌忙解釋:“我媽那是緊張過度,我沒事,真的沒事,你千萬別因為我媽說了什麽,或者姚伯伯說了什麽,就當一回事。”

姚遠站在主樓405教室的窗邊,看着紀然站在主樓下雕像旁的瘦小身影,很想說,沒有,我找你吃飯,并不是因為你媽對我爸說了什麽。

可,這話對他而言實在艱澀,他說不出口。

見他不說話了,紀然說:“喂?姚遠?沒事的話,我挂了啊。”

他揉搓了搓鼻尖,從嗓子眼回了聲:“嗯”。

正午的日光射向棱角分明的不鏽鋼雕塑,折射出白花花的光,晃在紀然臉上。

“幹嘛總躲着他?”齊格格不解:“你臉上明明寫着希望他來。”

紀然撇嘴:“我一沒躲着他,二沒希望他來。”

“嘁,騙騙你自己也就算了,騙我,不好使啊。”

紀然走出那片刺眼的光影,吶吶道:“都是我媽強加給他的要求,他根本就不願意,我又何必假裝心安理得地接受,多招人煩哪。”

齊格格反問:“你怎麽知道他不願意?”

“我就是知道。”

“你們兩家是不是有什麽關系?”齊格格從紀然的閃爍其詞裏終于抓到了問題的關鍵:“你和校草,只有高中同學那麽簡單嗎?”

紀然明白齊格格的意思,斟酌了一下,模棱兩可地說:“他爸和我爸是同事。”

齊格格不假思索:“那他們是死對頭吧,哈哈哈,所以你和校草才這麽別扭。”

“……”

“你這什麽表情?”

“佩服你的腦洞比宇宙黑洞還要大的表情,看不出來嗎。”

“你也就會跟我神叨,有種你跟校草神叨一個給我看看!”

“我跟校草神叨,幹嘛要給你看。”

“……”

教室裏的同學基本都走光了,姚遠仍站在那扇窗前,看紀然挂掉電話,在原地站了一會,之後和齊格格繼續往主樓前的核桃林走去,身影越變越小,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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