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平安夜。

宿舍樓一多半空着,過完今晚,不知宿管大媽要開多少張黃牌罰單。

尚未脫單的單身狗們開啓花式表白模式,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一覺睡醒,還是光棍。校園裏的躁動一直延伸到周邊幾公裏外,冷冽的寒風中,伴随着聖誕音樂循環播放,到處是荷爾蒙的味道。

姚遠這屋,人卻是難得的齊。四只單身狗不願出門被虐,抱團取暖。

顧一鳴最近看上了景觀學系的一個女生,北京姑娘,前兩天剛托哥們兒要到女生電話,一直在糾結要不要給人家打。

“打呗,”陸宇說:“又不輸房子輸地。”

顧一鳴說:“輸面子啊。”

陳铮铮早就被墨跡的不耐煩了,一邊打游戲一邊罵顧一鳴:“我就問你丫是不是男人,啊?是不是?”

顧一鳴搖頭:“不是。”

陳铮铮氣得起身,作勢要錘顧一鳴,顧一鳴一躲,手裏攥着的電話突然被姚遠奪過去。

“我看看,”姚遠坐在書桌前說:“何卿言,135xxxxxxxx。嗯,名字還挺好聽。”

“遠哥,不帶這樣的啊遠哥,還給我,快還給我!”顧一鳴一個箭步沖到姚遠跟前,急着要搶回手機。

姚遠舉高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靈巧劃過,然後一把抛給顧一鳴:“已經撥通了啊,趕緊的!”

“我艹,你……”

顧一鳴像接燙手山芋一樣接過手機,慌亂無主的臉色登時憋成了豬肝,想挂斷,又舍不得,想罵人,又怕那邊聽見,拿着手機簡直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直到姚遠憋着笑說:“沒打啊,就是幫你找找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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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一鳴這時才看向自己的手機屏幕,果然,還是剛才的電話簿界面。

“我艹,居然晃點我!”

“你個慫人……”

宿舍裏笑做一團,顧一鳴氣急敗壞,伸過胳膊勒住姚遠,陳铮铮踹了他一腳,說:“別鬧了,趕緊的吧!”

顧一鳴順了順氣,準備往陽臺上走。

被陸宇一下子擋住:“怎麽着,還想躲着兄弟幾個?”

“就在屋裏打吧!”姚遠說:“外面冷!”

陳铮铮喊:“在屋裏打,開免提!”

姚遠看向陳铮铮,笑着說:“你別逗他了。”

顧一鳴被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逼上絕境,只能硬着頭皮撥通了電話。

屋裏難得出奇地安靜,只有聽筒裏的“嘟嘟”聲。

沒多久,一個女生接起了電話:“喂?”

“喂,請問是何卿言嗎?”

顧一鳴緊張地說話都有點哆嗦,三個男生在一旁擠眉弄眼。

“我是,你哪位?”

“我是12級建築系的顧一鳴。”

那邊默了兩秒,問:“誰?”

這邊男生們都捂着嘴,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顧一鳴尴尬地又重複了一遍:“顧一鳴,建築系的。”

“有什麽事嗎?”

女生大概确認了自己不認識這個人,問答很快進入第二環節。

顧一鳴傻了,他此前一直在糾結要不要打電話,壓根還沒想好一旦打通了電話,要怎麽說。

見他猶豫,陳铮铮急得張嘴用口型喊:“表白!表白!”

顧一鳴根本顧不上看,完全憑直覺說:“張碩是我發小,你們是高中同學吧,我和他要的你電話,也沒什麽,就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行啊。”

出乎所有人預料地,那個叫何言卿的女生沒有提出任何附加題,痛快答應。

男生們傻了兩秒,陸宇趕緊在一旁提醒:“加□□!”

顧一鳴如夢初醒,慌忙說:“那,咱們先加個□□,在線聊?”

“好。”

挂了電話,屋裏霎時爆發出一陣狼嚎般的歡叫,顧一鳴像是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砸暈了,腦袋上不知被拍了多少下卻渾然不覺。正鬧着,樓道裏突然有人大喊:“下雪了!”

男生們停下打鬧向外看去,果然,昏黃的路燈下,冬日裏的第一場雪正悄無聲息地飛落。

仿佛天空中飄灑着數不清的棉花糖。

顧一鳴沖回桌前,趕緊加上何卿言的□□,以平安夜的初雪做引子,開啓網戀模式。

陳铮铮的老家一年有半年在下雪,他見怪不怪地收回腦袋,開始繼續打游戲。

姚遠看着在南方并不多見的鵝毛大雪,眼前突然閃回的,竟是紀然的那張笑臉。

高三,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

一覺睡醒,窗外銀白一片,竟然下雪了。

怕路上堵車,姚程走得早,桌上給姚遠留着便條,說沙發上那件羽絨服是給他新買的,讓他試試看,今天下雪,天冷,正好穿。

姚遠拆開包裝,是一件耐克的黑色長款羽絨服,180xl碼,正合身。

他剪掉标牌,套在校服外面,照了照鏡子。這還是他的第一件長款羽絨服,穿在身上的感覺,有點像打籃球的趙鑫。

出門前,他特意看了眼窗外,見雪已經停了,便沒打傘,下樓騎車。

新衣服的确暖和,騎到學校時,他身上都出了汗。

将車在車棚裏停好,他轉身往教學樓走。不知是不是怕考試遲到,今天大家都到得格外早,樓梯上已經被雪水踩濕,還有一些剛留下的,沒來得及化的白鞋印。姚遠踩着濕漉漉的樓梯,剛上到第三層,還沒來得及轉彎,忽然從頭頂上落下一個雪球,大概在出手前被反複揉捏過,攥得相當瓷實,豪不惜力地砸上他前胸。

疼不疼倒是次要,關鍵雪球垂直落體後碎成了一塊塊殘渣,将他的新衣服砸花了,留下一片雪水印漬。

這時,從樓上傳來一聲尖叫,他擡頭看去,一個小腦袋從樓道上探下來,笑容僵住,忙不疊地道歉:“哎呀,不好意思認錯人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冷冷地瞪着那張白淨無害的臉,緊握的雙手暴起青筋,骨節泛白。

如果她不是紀二哈,他一定會捏個更大更硬的雪球砸回去,之後笑笑說,沒關系。

紀然一步三蹦地跑下樓,遞給他一張白色紙巾:“快擦擦吧。”

姚遠別過身,書包正打到她伸過來的手,捏在她指尖的紙巾倏然飄落,很快被地上的雪水浸泡成難看的黑褐色。

這時,楊佳映站在樓上喊:“老胡來了,二哈,快進教室!”

紀然“哦”了一聲,臨上樓前,朝他咧嘴一笑:“這是個幸運雪球哦,你今天一定能考個好成績。”

姚遠冷冷看她,覺得和她說半句話都是多餘。

紀然卻渾然不覺,轉頭跑進了教室。

好成績?

最後一門考物理,他交了張白卷,考完直接被叫了家長。

那是姚程第一次因為兒子的事去學校。

接受完老師們輪番炮轟之後,他沉着臉出來,一言不發地騎車回家,給兒子做飯。

父子兩個相對無言,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頓飯後,姚程叫住正準備回房間的姚遠,啞着嗓音問:“你是在為誰學習?”

姚遠站住,沒回頭,沒說話。

“我不知道你是為誰在學習。但我要告訴你,你不是為了我學習。學成什麽樣,考了多少分,都是為你自己。只要你自己不覺得丢人,你下次還可以繼續交白卷,當你所希望的那個最差的學生。”

姚程說完走進了廚房,表示這件事在他那裏已經畫上了句號。

姚遠沒回頭,默默走進房間關上門,掏出書包裏的那張演算紙,對完試卷的标準答案。

120分的滿分,他考了118分,全班第一。

确實考了個好成績。

他将錯題登在錯題本上,又重新做了一遍。

那之後,他再沒有交過白卷。

放完寒假之後的一模,他直接考進了年級前十。

那次考完,他又被叫了家長。

“姚遠爸爸,您能來給其他家長介紹一下經驗嗎?咱們孩子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取得這麽大的進步呢?”

姚程在電話裏滿是歉意:“實在不好意思啊老師,我工作走不開,而且,我也沒什麽經驗可介紹的……”

如今想起這些,姚遠忽而好奇,紀然當時手裏的那個雪球,究竟會是為誰預備的呢?

天氣預報說本周将有初雪。

難得的準。

對于即将到來的歌手大賽決賽,紀然還沒想好要穿什麽。

320宿舍裏,她幾乎所有的衣服,從夏裝到冬裝,鋪了滿滿一桌子一床,其他三人一件件品鑒過去,就是個搖頭。

“不行,”齊格格說出了本質問題:“你的衣服學生氣太重,要是上臺唱首《歌聲與微笑》可能勉強還行。”

俞曉雅和方妍表示贊同地點頭。

“這身也不行嗎?”

紀然拿起一套自己原本已經選中的衣服,一件緊身紫粉色高領毛衣,下配一條包腿淺紫色半身群。

“太老氣了!”方妍嫌棄地皺眉。

“八十年代審美。”俞曉雅補刀。

“那怎麽辦?現買?雙十一物流要爆倉吧……”紀然一時沒了主意。

齊格格得意一笑,像是一切早有準備:“看來也只有我能救你了!”

說着她打開自己的衣櫃,整個人埋進去一陣翻騰,從壓箱底的位置取出一條銀色的亮片裙遞給紀然:“試試吧!”

“這什麽?”

紀然狐疑接過,展開,拎起來,極細的吊帶下挂着兩片不規則的布頭,一直垂到地面。

方妍和俞曉雅的兩雙眼睛驚訝地在裙子和齊格格身上畫了個圈,啧啧乍舌。

齊格格明白她們在想什麽,解釋說:“這是我為了參加堂姐的結婚派對特意買的,就穿過一次。”

紀然對着手裏的裙子皺眉,實在沒勇氣只用這兩塊布頭裹身:“呃,露這麽多,這怎麽……穿、得、出、去、啊!”

齊格格不耐煩地吼她:“你、先、穿、上、試、試!”

多說無益,紀然只得乖乖換上,磨蹭了好一陣,終于極不自信地站到了舍友們面前。

足足十幾秒,屋子裏誰都沒說話,只看着她,怔神。

“我還是穿回自己那身吧。”

“哎……”見紀然要走,俞曉雅趕忙拉住她,色眯眯地說:“再給我們看看!”

齊格格上手就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貨真價實啊妞兒!”

緊跟着,伴着初雪,320寝室裏傳來一連串女生瘋鬧時特有的尖叫聲,震得整幢樓都跟着抖了三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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