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楊佳映精心設計的同學會,紀然不僅遲到了,對比班裏的其他女生,還十分地不在狀态。

沒有精心修飾的妝容,沒有特意備置的新衣,甚至就連頭發,都和沒梳似得,軟趴趴地随意披着。

偌大的包間裏,涼菜已經上桌,同學們将班主任老胡拱在正中的位置嗑瓜子聊天,氣氛祥和。

紀然魂不守舍地推開包間門,在同學們的起哄聲中,坐在楊佳映為她預留的位子上。

“胡老師,您剛說,最後一個到的要怎麽罰?”班長路超全然不顧紀然的臉色,扯着嗓門喊。

老胡笑笑說:“是紀然啊,罰她先喝口熱茶吧。”

“咦,偏心,偏心!”路超領着大家提出質疑,紀然朝老胡勉強一笑,趁亂喝下一口熱騰騰的茉莉花茶,壓了壓驚。

楊佳映小聲問:“怎麽搞的!你不是一早就到獅子橋了嗎?”

紀然十分鐘前給她發過信息,說自己在獅子橋的牌坊下,問飯店的具體位置。飯店就在牌坊旁邊,十分鐘,爬都爬到了。

紀然顧不上回答,用手指順了順頭發說:“我這樣子,是不是醜翻了?”

她昨晚幾乎沒怎麽睡,起來後一直頭疼,上了個廁所才知道來大姨媽了。恹恹在床上躺了一天,一直在糾結到底要不要來,最終敵不過想見姚遠,還是從家裏沖了出來。

楊佳映認真地看了她兩秒,說:“還行,一般醜。”

紀然信以為真,一臉懊喪。

楊佳映問:“怎麽了?”又跟如夢初醒似地低呼:“不是吧,你見到他了?”

紀然知道楊佳映指得他是誰,點了點頭,說:“嗯。”

楊佳映細細描過的眉毛一挑,剛要八卦,被班主任老胡打斷:“紀然啊,剛才大家已經都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你也說說吧,在北京怎麽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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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大家的眼神投過來,紀然淡淡笑着說:“都挺好的。”

“北京是不是特別髒?”班裏一個考到上海的女生問。

紀然看過去,腦袋一個短路連她的名字都叫不出,勉強應承:“還行。”

那女生嗓音尖利,生怕旁人聽不見:“新聞裏天天報,說北京霧霾特別厲害,都爆表了。”

有同學附和點頭。

紀然說:“嗯,我們天天戴着防毒面具上課。”

女生驚詫:“真的?!”

紀然報之一笑:“假的。”

桌上一陣哄笑,紀然在這笑聲中想起,女生名叫周熙菲,高中和她基本沒交集,卻在她畢業紀念冊上寫:高中三年,我已經把你從汗毛看到了骨髓裏。

紀然知道,自己做不到人見人愛,有些人厭惡她,也從不需要理由。

周熙菲就是這樣的存在。

因而紀然并沒有琢磨她為會何咬牙切齒寫下這句話,而是直接将她從記憶中剔除了。

班長路超招呼大家舉杯,慶祝永遠的高三2班再次相聚。老胡有感而發,洋洋灑灑說起這個班是他帶過最優秀的班級,說班裏的每一個孩子都讓他印象深刻,說希望大家的情誼不要斷,說希望每個人的未來都能夢想成真。

待到老胡說完,大家舉杯坐下,楊佳映才有機會問紀然:“你們在哪見到的?他和你說什麽了嗎?”

紀然臉色一黯,幽幽地說:“我走錯包間了。”

楊佳映:“啊……”

紀然找到曲園酒家,一直到出電梯的時候,還在默念:1班在303包間,2班在302包間。

結果,她順手就推開了303包間的厚重木門。

“砰”得一聲,正撞到了站在門後挂衣服的姚遠和趙鑫。

趙鑫一句“我艹”,只說出了個“我”字,見是2班的女生,趕緊把後一個字咽下去了。

姚遠看見紀然也是一愣,不等他開口,紀然已經對着他的球鞋接連說了五個“對不起”,之後匆匆帶上了房門。

就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關門的一瞬,紀然的頭更疼了,肚子也開始隐隐作痛。

她很想見他,除了蝕骨的思念,還有滿腹疑問,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啊。

她無助地站在303的包間外,姚遠驚詫的神情就像嵌在那扇推錯的門上,怎麽也擦不掉。仔細看,還帶着被冒犯的不滿。

她不由地罵自己是豬,逃難似地鑽進隔壁包間。

一牆之隔,趙鑫一臉懵地問姚遠:“什麽情況?”

姚遠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那扇已然關上的門搖了搖頭,踯躅的腳步最終邁出去,一把推開木門,站到走廊上。

可惜,晚一步。隔壁包間的門正徐徐合上,只留下一個狹長瘦小的黑色背影和屋裏乍響的起哄聲。

服務員忙碌地穿梭傳菜,托着一盤盤香氣撲鼻的熱菜經過他身旁。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面,大概可以想象到她對着它們慌張道歉時的心情。

明明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他不是嗎。

姚遠站在門邊,許久,輕嘆了一口氣,重又走回303包間。

擡眼看去,一張可容二十人的大圓桌,唯一空着的位置,左邊趙鑫,右邊秦羽陽。他沒有選擇地坐下,趙鑫後知後覺,大手在飯桌上一拍:“我想起來了,那妹子叫紀……”

姚遠直接往他跟前放下兩瓶酒,打斷:“喝啤的還是紅的?”

趙鑫給他牽着鼻子走,不滿:“怎麽沒白的?”

被吳晨聽見,斥他:“你交錢了嗎?上來就要喝白的!”

聚餐餐費AA,每人給班長微信轉300元,多不退少補。趙鑫瞪眼說:“我這不是剛知道遠哥也來嗎,等着,馬上就給你轉!”

吳晨才不吃他那套,說:“合着遠哥不來,你就不想見我們是吧!”

趙鑫嘿嘿一笑:“姐,看破不說破。”

吳晨翻他個白眼:“嘁,誰是你姐!”

趙鑫和女生們繼續插科打诨,此前一直沉默的秦羽陽問姚遠:“怎麽這麽晚才放假?”

紀然早就回來了,他知道,陳阿姨一直約他去家裏玩,他卻一直因兩人在後海的談話而猶豫,當他終于鼓足勇氣應下時,又聽陳阿姨說紀然開始學車了,早出晚歸,基本不在家。

她不找他,他就十分安靜地隐形,和高中一樣,只出現在她需要的時候。

姚遠興致寥寥地說:“找了個地方實習。”

秦羽陽點點頭,兩人客套的交談就此畫上句號。

1班的班主任寒假出國和孩子團聚,沒有老師在場,氣氛明顯活躍許多,幾杯酒下肚,包間裏亂糟糟的一團,到處都是嗡嗡嗡的說話聲,像蒼蠅打架。

吳晨打頭,說起高考前的誓師大會,那晚滿操場的星星點燈,高一高二的學弟學妹們專門錄制了視頻給他們打氣,還有小師妹排隊給他們送禮物,坐趙鑫旁邊的周姝婷說:“趙鑫,就你收到的禮物最多吧!”

趙鑫擺手:“沒有沒有,一多半的禮物都是我替遠哥收的。”

是了,那晚的誓師大會,整個高三只有永遠視紀律如糞土,只要活着就好的姚遠一個人沒去。那段時間,他的成績也謎一樣的連續竄升,以令人不可置信的速度從年級倒數第一排到了正數第二。

遺憾的是,他的人緣和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差,在班裏幾乎不和趙鑫以外的同學交流。卻架不住低年級不明真相的學妹追捧,喜歡姚遠的不在少數。

比如紀然在圖書館裏收到的“128√e980”,他也曾經從高一的小師妹那裏收到過。

想到這裏,吳晨試着打破同學間的隔閡,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姚遠,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成績到底是怎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從年級倒數追到年級正數的?”

這個問題簡直問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聲。桌上立馬安靜下來,就好像她們眼中永遠離群索居的姚遠即将揭開神秘面紗,令人期待。

姚遠回答得倒是輕松:“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

這是他的真心話,可聽衆們并不滿意,以吳晨為首,搖了搖頭說:“嗨,敷衍。”

交談重又分散,姚遠不再是焦點。

在那些嗡嗡聲裏,之前的話題還在繼續。秦羽陽和姚遠都清楚聽到了“紀二哈”的名字,有人在說她也是後來居上,考進了帝都名校,如何如何。有人說她有老爸加持,考上帝都名校也沒什麽可驚訝的。有人說,她老爸是誰?有人說,這你都不知道,她爸是N大校長啊!

秦羽陽默默聽着,不由自主地點開微信,盯着她的頭像發呆。紀然幾天前已經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但兩人還未說過一句話。他知道她此刻就在隔壁。剛才她走錯包間的時侯他就站在門邊。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顯然沒看見他。

大概是酒精上頭,他想起他媽昨晚回來說和紀校家約了大年初四聚餐,反正早晚都是要見的,他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滑,一個笑臉已經發了出去。

等了一會,見紀然沒回,秦羽陽又發了幾個字:我在你隔壁。

一切,被姚遠“不小心”看見。因為離太近,就連屏幕上發出去的字,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別過臉,不願再進一步窺探別人隐私。

那個別人,是秦羽陽和紀然。

他握着酒杯的手一抖,杯裏的酒差點撒出來。

這時,吳晨突然激動地喊:“喂,喂!同學們,2班要來敬酒,說是老胡領着過來!”

老胡身為2班的班主任,同時也是1班的語文老師,按理,該是他們主動去隔壁給老胡敬酒才對。

這個橋段,原本是吳晨和楊佳映提前設計好的,楊佳映那邊不知怎麽,臨時改了計劃。

“這不合适吧!”趙鑫一聽來了勁:“怎麽能讓恩師來給咱們敬酒呢,趕緊的,在他們來之前,咱們得先去啊!”

他一邊說,一邊推搡姚遠和秦羽陽起身,然後招呼一大幫子同學,風風火火闖進隔壁包間,正撞上已經起身的老胡和2班同學。

其實還真不是楊佳映改的計劃。老胡因為有事要提前走,提出來之後才聽說1班就在隔壁,臨走前打算去看看大家。

兩班同學突然相見,熱鬧頓時翻倍。包間裏站得擠擠挨挨,相熟的同學們熱情地打起招呼,桌上的酒杯和桌邊的椅子全都亂作一團。

老胡重又回到主座,接受1班湧進來的同學們敬酒。

紀然無意表現,很快就被擠到角落,手裏舉着半杯啤酒,心思和場面一樣混亂,眼神在人群裏找姚遠。

個子高高,總不難找,趙鑫、秦羽陽,還有……

她的目光越過崇山峻嶺,最終鎖定此刻正呈扇形圍在老胡旁邊,最靠邊位置上的那個人。

和她形成四十五度對角,并沒在看她。

站在扇形正中的吳晨嘴甜會來事,幾句話說得老胡笑得合不攏嘴,接連喝下兩杯。放下酒杯時,老胡發現了離他最遠的姚遠,特意叫他:“姚遠,你回來啦?”

“是,胡老師。”

姚遠的高考作文,曾被當作範文在各大媒體上鋪天蓋的宣傳。才子都是有性格的,對于在整個高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考試作文一向交白卷的姚遠,老胡只能這麽定義他。

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門生,問:“在北京這麽樣?都還習慣吧?”

“還行。”姚遠笑着點點頭。

“好,好!”老胡看着他,像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在飯桌邊找了一圈,最終指了指紀然,不滿地說:“咦,你怎麽跑那去了!過來,你倆現在不是校友嘛?!”

老胡知道紀然的爸爸是何許人也,有意關照她的事也并非一回兩回。同學們見怪不怪,給紀然讓出條通道,看着她踱到老胡身旁。

這下,姚遠看見了她,不僅看見,還和她對視了一眼,帶着笑意。

紀然一時疑惑,他那笑,看着發自內心,實則逢場作戲吧?要不然,帶着這樣笑看着她的人,又怎麽會那麽多天不理她呢。

老胡專門指了指姚遠,說:“作為師大附中駐京代表,你倆要互幫互助,學學相長。來,你倆校友喝一杯吧!我作陪。”

“哦,喝一杯,喝一杯!”在楊佳映的帶領下,圍觀者開始起哄。

紀然瞪了楊佳映一眼,被姚遠敏銳捕捉到。

他其實一進包間就看到了紀然。見他們突然進來,她局促地站起身,有點慌張地東張西望,然後退到了角落裏,像在故意躲着誰。

可有些人,有些事,豈是想躲便能躲得掉的。

看着她無措的樣子,姚遠舉杯對老胡說:“胡老師,這杯我們一起敬您吧,謝謝您對我們的教誨和栽培,我們一定銘記在心。”

“好!”老胡十分高興,舉杯要喝。

卻被周熙菲攔住,指着紀然的杯子問:“紀然你這裏面是什麽?是茶吧?不行,敬胡老師,你得換酒的呀!”

“得喝酒!”旁邊有人附和。

紀然說:“這就是酒。”

說着她晃了晃杯子,杯中酒瞬間激起一層白沫,周熙菲不說話了。

姚遠瞥了眼紀然的酒杯,走到紀然旁邊說:“胡老師,您剛說讓我們互幫互助,紀然不能喝酒,她這杯,我就幫着帶了吧。”

“噢噢噢!”楊佳映激動地領着衆人又開始起哄。

眼看胡老師就要點頭,周熙菲又沖上前阻攔:“那不行!就一杯啤酒,又是敬胡老師的,怎麽能帶呢!得讓紀然自己喝才行!”

事情進行到這裏已經很明了了,周熙菲今天就是沖着紀然來的,誰叫她那位不可一世的校長父親在省教育廳的內部會議上,公然刁難她身為副廳長的爸爸,搞得她爸爸下不來臺呢。

那天回去,她爸喝了好一通悶酒。如今就讓紀然喝一杯,怎麽了?

紀然本來也沒有讓別人帶喝的意思,一杯啤酒,她想,自己應該還是能駕馭的。

誰知姚遠突然整這一出,更讓她看不懂了。

“不用,我能喝。來,胡老師,我敬您!”紀然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和周熙菲還是和姚遠置氣,說着和老胡碰了下杯,仰脖準備幹。

結果不敵姚遠手快,一把奪下她的酒杯,二話不說,一口喝到見底,然後又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下老胡的,說:“胡老師,我剛說的紀然不能喝酒,那可都是有事實依據的,是建立在我們多少次互幫互助的基礎上的。”

“呦~~~”這話說得讓人自行腦補暧昧,包間裏一時又炸了。

老胡笑呵呵地說:“好!剛那杯算紀然的,這杯就算你的了,幹了!”

兩杯喝完,敬酒的主角換人。姚遠和紀然退到一側,誰都不曾留意到秦羽陽投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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