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晚上回去,紀然和魏昕交流今天的所見所感,紀然說,我覺得他們生活的都很幸福,是一種難得的不被打擾的幸福。
魏昕說,裝在套子裏的人。
紀然說,可他們并不覺得自己被裝在套子裏,所以幸福。
第二天,他們的參觀地是平壤的兩所學校——金星藝術學院和金策工業大學。
還沒下車,遠遠就看見藝術學院的小姑娘列隊在校門邊迎接,一色的白襯衫,格子百褶短裙,露一排齊刷刷的長腿。大概都是學舞蹈的姑娘,頭發梳成一個高高的髻,前額用發油抹得油光锃亮,臉上明顯畫着舞臺妝,個個青春靓麗。
訪問團裏的男生們,眼睛都看直了。
校長在教學樓一層大廳裏,向訪問團簡要介紹了學校情況,她驕傲地說,能來這裏學習的,都是藝術類的學生,經過面向朝鮮全國的嚴格專門選拔,今後會被分配到各大藝術團體裏。
紀然的目光從老師精致的臉上移到漂亮的房頂,又落下來,看見四面牆上貼滿宣傳展板,上面寫着她看不懂的韓語,畫着具有年代感的版畫。
跟着學校負責人參觀時,魏昕小聲對紀然說:“南男北女。”
“什麽意思?”紀然問。
“就是帥哥都在南朝鮮,美女都在北朝鮮。”
紀然看着眼前那些跟複制出來一樣漂亮的女孩子,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教室裏正在上課,基本都是十幾歲的孩子,坐得整整齊齊。練功房裏,女生正在練習朝鮮族舞蹈,個個氣質端莊,腰板挺得筆直。
紀然嫌教室裏有股說不上的味道,探頭看了一下就退了出來,站在走廊上,一眼瞥見姚遠正和其他幾個男生一起,津津有味地看舞蹈房裏的女生練功。
那聚精會神的樣子,估計扔個石頭過去都不帶躲的。
也是,要放在平時,這幫鋼鐵直男哪有機會一下看見這麽多漂亮姑娘,今日真是飽享了眼(豔)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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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過分的是,緊接着在朝方的安排下,訪問團在學校小禮堂觀看了一場彙報演出,那些能歌善舞,又唱又跳的女孩子,大概代表了朝鮮藝術教育的最高水平。演出結束後,本來要集合前往下一站,結果怎麽也集合不起人來,大家在停車場等了又等,後來才知道,是大部分男生都在和那些小姑娘們拍照。一直傻等着的團員面面相觑,才發現基本都是女生。
好不容易把人都集齊,紀然坐在車裏,看見姚遠和另外幾個男生,還有一衆領導,大搖大擺地,才從學校裏出來,上了車。
哎,她腹诽,有一句話怎麽說的,好像是,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然而情形很快就發生了根本性變化。
金策工業大學裏,全都是男生。
他們參觀了大學圖書館,籃球場,教室,除了女圖書管理員,當然——也長得十分好看——其他都是男生。直到他們走進大禮堂,聽見雷鳴般的掌聲,立時都呆住了。
這個陣勢,長這麽大,紀然還是頭一回見。
大禮堂裏,從樓下到樓下,幾千名男生穿着統一的藏青色制服,烏壓壓地起立鼓掌,訪問團從事先預留出的狹窄通道進來,幾乎是擦肩走過這些男生身邊,看見他們面帶微笑的臉上,無比激動的神情,一個個用力地拍着巴掌,每個人都像有一股氣頂着,頂得胸脯鼓脹脹的,眼睛亮晶晶的,紀然的嗓子眼裏像被什麽東西哽住,久久說不出話來。
在貴賓席坐下,他們又欣賞了一主要由男生表演的節目,但是這次主辦方在表演結束後安排了互動環節,佟團長受邀先站在舞臺中央,激動地吟了一首□□的《沁園春。雪》,難為李亦安,一字一句地對着臺下的大學生翻譯這首主席詩詞,緊接着,朝方從事先備好的節目單裏抽了一首女生獨唱《阿裏郎》,演唱者:紀然。
紀然從周圍響起的掌聲裏回過神來,這确實是她來朝鮮之前報的節目。
她當時想,既然來朝鮮,入鄉随俗,就準備一首鮮族歌曲吧,可萬萬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場合演唱。
她便延續着從進來後一直擠壓在胸口的情緒,在衆人注視的目光裏起身走上舞臺,站在類似八十年代歌舞廳的紅綠燈光下,看着臺下黑壓壓,密匝匝的人頭,統一的短發,直挺挺的脖頸,期盼的眼。
她開口剛要清唱,臺口上來幾個男生,是剛剛表演完的樂隊,用電吉他,電子琴,手風琴,架子鼓,演奏起了《阿裏郎》的伴奏。
這首2000年悉尼奧運會上南北朝鮮入場時的伴奏歌曲,在中朝兩國人民間幾乎耳熟能詳,紀然悠揚醇厚的聲線一打開,立刻贏得了滿場掌聲。唱到副歌部分,幾乎成了千人大合唱,主持人見狀,熱情邀請臺下訪問團裏的女生和坐在前排的大學生一起上臺,在音樂聲中齊齊揮動手臂,跳起朝鮮族傳統舞蹈。
紀然站在臺口,副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将現場友誼熱烈的氣氛烘托到了頂點。
演出結束後,訪問團代表上臺和演出學生合影,擴聲音箱裏還在播放這首《阿裏郎》,紀然站在臺上,成了演職人員競相合影的對象。
待她從大禮堂出來,大家基本都已上車,她和李亦安一路小跑着,快到車門邊,聽見後面有人用中文喊:“請等一等。”
紀然和李亦安同時停下腳步,見是一個穿着制服的大學生,追着跑來,手裏拿着一張卡片,包在牛皮信紙裏,遞到她面前。
“希望還有機會再見面。”男孩喘着氣用韓語說。
紀然茫然地看着李亦安,等她翻譯。
李亦安抿嘴看着這個長着有棱有角的六邊形臉,膚色棕黃,高而單薄的男生,對紀然說:“他希望和你還能再見。”
迎着日落前的夕陽,紀然微笑着對他說:“再見。”
再見,如果可以的話。
大巴緩緩開出金策工業大學,一輪橙紅的巨日落入平壤開闊的地平線下,紀然打開手裏的牛皮紙,借着車外投進來的最後一抹斜陽,看見一張粗糙的淺米色卡片,上面用黑色鋼筆寫了一行工整的韓文,下面對應一排齊整的中文:晴天的黑夜裏滿天星辰,我們心中也夢想滿滿。
是《阿裏郎》的歌詞。
潮水般的掌聲轟轟地在紀然耳邊響,一切都好像是場夢境般不現實。她握着手裏的卡片看向窗外,一輛公共汽車裏擠滿了下班回家的人,人行道上,每一個人都在奮力向前走着,趕在這個城市即将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前回家,他們就是這樣過着生活,一天又一天,在滿天星辰的黑夜裏,帶着滿滿的夢想入眠。
…
回到酒店,魏昕要去餐廳吃飯,叫紀然一起。
“我不去了,太累了。”紀然說,“而且就那幾樣,雞蛋卷,冷面,一道熱菜都沒有。”
魏昕表示理解:“那我去吃了”。
紀然回到房間,準備泡碗方便面,想起姚遠那有鹵蛋和火腿腸,覺得累了一天,怎麽也不能虧待自己,于是坐電梯到12樓,敲1213的房門。
“誰啊?”
“我。”
問話的和答話的都互不知道彼此是誰,門依舊如期打開,紀然看着像堵牆站那的男生,怔了一下,歪頭透過他身側的那一點點縫隙朝房間裏看:“姚遠在嗎?”
“在。”
姚遠的聲音和人一起出現在那堵牆的後面,牆身略略一移,說:“那我先去了。”
“好。”
紀然怕那男生想多,不等他走遠,故意站門口大聲說:“我是來要鹵蛋和火腿腸的。”
說完才發現,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
姚遠倒不避嫌,說:“進來吧。”
紀然于是大喇喇的走進男生房間,見他們房裏竟比自己房間要整齊得多,“啧啧”咂嘴,“你們自己收拾的?這麽幹淨。”
姚遠不接話茬,問她:“不去食堂吃?”
紀然撇嘴:“吃不慣,想自己泡面吃。”
姚遠眼皮一垂,看見她白不呲咧的嘴唇,心一軟,默默從箱子裏拿出兩碗紅燒牛肉面,又翻出兩個鹵蛋,兩根腸,說:“我和你一起吃泡面吧。”
紀然開心地湊上去說:“好啊好啊。”
和他一起吃泡面就意味着,她只管吃就行。
燒水,泡面,撕包裝,将鹵蛋和火腿腸放進面裏的事,都有姚遠替她搞定。
她看着他有條不紊的操作這一道道工序,一份泡好,泡另一份,每扯開一個包裝,小臂用力,帶動肌肉線條微微凸起,又凹陷,修長的手指都像藝術,簡直賞心悅目。
狹小的房間,沒有多餘的椅子,兩人并排坐在床沿上,泡面并排放在床頭。壁燈上落了浮灰,照在他們臉上、碗面的紅色封蓋上,都像遮了層紗,撩得人心癢癢。
等泡面的功夫,屋裏一時靜得詭異,姚遠側過臉看她,突然問:“收到情書了?”
“嗯?”
紀然茫然對上他的眼,近在咫尺,裏面有一小撮微弱的黃色燈光,忽閃忽閃的。
姚遠提示:“從金策工業大學出來的時候。”
“哦。”紀然說:“那是情書嗎?就是兩句《阿裏郎》的歌詞。”
心裏想着,哈,被他看見了,到底還是被他看見了,真好。
讓他也有危機意識,別總只有她吃飛醋。
姚遠板着臉,對她裝傻充愣的态度很不滿意,《阿裏郎》的歌詞?《阿裏郎》是唱什麽的,蒙他不知道嗎,由一個愛情故事改編的愛情歌曲,唱一個朝鮮族姑娘對夫君的思念和對愛情渴望,用這裏面的歌詞寫信,還不是情書?
紀然大概猜到他想什麽,又說:“何況又不可能再見了。”
聽她這口氣,覺得遺憾?
姚遠的臉簡直黑成了窗外的夜,斜睨她:“怎麽,心動了?”
他以為紀然會堅決否認,誰知她卻說:“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封男生的信呢。”
一邊說着,她一邊還用食指在大腿上畫圈圈,一圈又一圈,彎彎繞繞,像她的小心思。
姚遠氣得都快把牙根咬出聲來了,想想不能單這樣虐自己,揚聲說:“你剛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他那麽明顯在生氣,在威脅,她是有多麽不在乎才敢再說一遍。
然而,她說:“我說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封男生的信。”
不等姚遠發作,她緊接着又自顧自嘆息:“哎,可惜啊,已經有別的男生說喜歡我了,而且我也喜歡他。”
說完,她若無其事地越過他要去取面,胳膊剛伸出去,被橫空擡起的一只長胳膊攔住,緊跟着,她整個人都被那胳膊向後猛地一掃,不等反應過來,上半身已經倒在身後的床上。一切天旋地轉,待她回神,他已撲過來壓在她身上。
身下的床墊如她房裏的一樣,一排排彈簧費力支撐着突然撲壓而至的重量。她緊張地直咽口水,看着他那張臉在自己眼前一點點放大,放大,自己的身體被壓制地無法動彈,像擱淺的鯨。
見她吓得也差不多了,他朝她臉上吹氣:“怎麽,不演戲了?”
她赧赧一笑,帶着讨好:“戲有點過,是吧?”
她說話的時候,胸腔起伏,軟綿綿的,像将化的奶昔,他忍無可忍,直接吻上了她的嘴。
這都是她自找的。
得讓她長點記性。
原本鋪的極平整的床單,向下凹出個深坑,一點點往下塌陷,四邊揉搓得皺巴巴,不像樣子了。
紀然從嗓子眼裏“嗚嗚”地哼,他把她弄疼了,她的手死掐他胳膊上的肉,可他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疼,把她當泡面吃了,餍足的樣子。
起身時,他滿意地看着她的那顆紅印子,呼着粗氣說:“以後再不乖,就給你發紅牌警告。”
紀然趕緊跟着坐起來,感覺嘴唇都是火辣辣的,她捋了捋被他和床揉散的頭發,第一次感受到男生發起狠來的可怕,她很想端起面回自己房間吃,可兩條腿都是軟的,站都站不起來。
“快吃吧。”他說:“都泡漲了。”
他又搖身一變成個紳士了,與剛才的流氓簡直無縫銜接。
吃他的口水都吃飽了,她現在消化不良,哪還吃得下面。
可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接過他遞來的面,見他已經吹着面條吃起來,她又嘴賤:“我好吃還是面好吃?”
姚遠咽下嘴裏的面,投來一個回味深長的眼神:“顯然是你。”
然後又補充:“吃不夠。”
紀然徹底敗下陣來,端着面掩面竄逃,關門前聽見姚遠在身後喊:“慢點慢點,小心面湯灑出來燙着!”
天,難怪他會和趙鑫是好朋友!
怎麽竟會有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