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衆裏尋他(3)

少年目光直愣愣的,并不難察覺。

白素随着他的目光低頭,當即把衣袖附回去,笑着打趣:“是不是吓到了?沒事,遮起來就看不見了。我剛看見的時候也覺着挺醜的。”

說話時神色如常,看起來毫不在意。

說起來,這是段長川知道一些真相之後不知道第幾次疑惑了,“被逼入宮為後”之事,過去也沒有多久。白素她……是真的已經不在意了,還是把一切情緒都藏了起來?

很想說幾句寬慰的話。

但又覺得很不合适。

身為造成這一切的“根源”,不合适。表面寬慰,內裏卻與對方保持冷靜的隔閡,也不合适。

是以,他醞釀了許久,只能說一句:“……朕并未覺得醜。”

被對方回了一句:“好好,其實是臣妾覺得醜。”

像哄騙小朋友一樣。

段長川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胸口悶悶的,很難受。

【是不是我在她面前表現得太像個孩子了,所以才會被當成小朋友來看待?】

【其實她根本就沒有認真對待過我,是不是……】

【藺青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會比朕更穩重嗎,是不是年紀要比朕再大一些……同她也更般配一些?】

鬼使神差的,他從桌下的小機關抽屜裏,拿出了先前雲邪給他的那封信。

若是放在以前,他即便百般試探,也不會在一個“未知敵我”的人面前洩露半分自己實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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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這個人……

唯獨這封信,他很想看,不管不顧地看。

因為他看不透她。

越是看不透,就越想着……

都已經将信拿出來,準備展開了,門外響起長樂的聲音,問:“陛下,奴才從外頭回來了。”

段長川不動聲色地把信夾回書裏,說:“進來。”

一身百花蟒的小太監立刻躬身進來,又将門“吱吖”一聲關上,一上前就開始對着段長川抹眼淚。

“陛下……”

段長川掀掀眼皮:“怎麽了?又被張德海欺負了?”

“奴才沒有,張總管是先帝留給陛下的人,奴才一個小毛孩子哪有那麽多氣……”

“奴才沒有被欺負……”

嘴上說着自己沒被欺負,句句都是控訴。

一邊說着,還一邊拿眼瞄他。

段長川:……

“朕知道了,罰他去打掃皇後的青鷺殿吧,待一個月後皇後就住進去了,讓他仔細着點,幹不好就別回明聖殿了。”

照規矩,帝王娶了新後要同榻而眠一整個月。為了鞏固皇後的地位,也是為了培養感情,早日誕下太子,好穩固江山龍脈。

一個月後,白素就回她的青鷺殿去住了。

原以為白素會對此有一點點反應,但小太監都已經領命出去了,旁側坐着的人依舊認真擺弄着九連環。

金屬的聲音,叮叮當當,不疾不徐的。

像極她的樣子:雲淡風輕。

大約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女人忽得偏過頭,問:“怎麽了?還害怕呢啊?”

而後,在他臉上輕輕輕輕地捏了一把:“過段時間就消下去了,別擔心。”

她的手指并不細膩,大概是因為從小無人伺候,有一些微的糙。只摸了一下,那感覺卻像是留在了皮膚上似的,許久都揮之不去。

少年一怔,連忙低下頭去。

小聲地反駁:“誰擔心你了……”

那封信關于白家的探報,段長川直到晚上才打開來看。

是看白素去泡溫泉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他這才又從機關抽屜裏拿出來。

展開,上面細細密密地寫滿了字:

[白素,白氏長女。其母薛氏,乃江南四商之首,出嫁三年而逝,留兩歲幼女與一老婢。次年,老婢別世,相府嫡女出,名錦芝。]

段長川目光落在“兩歲幼女”那一行,眼睛輕緩地眨眨。

他六歲時父皇崩逝,哪怕身居這皇城最高位都覺得寸步難行……白素卻在兩歲時就失去了母親,次年又失去了唯一可依靠的婢女……

那一年,白素才三歲。

一個三歲的庶出女孩,要怎麽在吃人的相府裏生存啊……

紙頁剩下的內容,給了他答案:

[長女居相府東南院落,仆從苛待,常生病。十歲病重,近乎喪命,幸得一年邁仆從救濟,活。]

[一十四歲風寒重,偷跑出府尋藥,遇藺家公子青,得救。往後七年常私會,許諾:于金科高中時請帝命娶之。]

[一月前替妹入宮,割雙腕尋死,醫回。後尋死數次,不得意。]

[三日前相府下迷藥,入宮。]

百來字,一頁紙,生生死死二十年。

這是白素遇見自己之前的半生時間。

坐在案幾前的少年,怔怔地坐了好一會,才将信緩緩放到燭火上燒了。

那一行行的字,卻像是刻在了腦海裏似的,一句句地往外冒。

“皇後娘娘金安。”

門外響起長樂的通報聲。

段長川連忙将東西放好,整理好情緒,坐回原位。

空氣裏還存留着一股炭焦味。

發現對方并未進書房,而是徑自回了卧房去睡覺。

也不知是不是白素身上的薰香聞太多,讓他産生了錯覺……自打對方進門之後,這空氣中便一直似有似無地飄着那股清清爽爽的香。

段長川連忙搖搖頭,又拿出自己《治國策論》來看,轉移一下注意力。

然而,有些東西越是想忽略就越是難以忽略。

這股好聞的花草香,一會有一會沒的,每次剛剛投入進去就将他從書中鈎出來,再仔細聞起來,又什麽也聞不到了。

簡直成了精一樣。

少年“啪”一聲把書丢到桌上,呼出一聲長長的氣。

“陛下?”

長樂聽到聲音,提着衣擺上前來。

少年抿抿嘴唇,神秘地勾勾手。

小太監就立刻将耳朵附了過去。

段長川:“你可知道皇後娘娘每日用的什麽薰香?”

長樂呆在原地:“……香?”

段長川:“就是平日裏常用的薰香,似乎是芍藥味道,自她來後,殿裏都是這香。”

長樂更懵了:“陛下,奴才只在娘娘身上聞到過皂莢香……這殿裏從未有過芍藥香啊,這還沒進二月,芍藥還有幾個月才開呢。”

他:???

直接長袖一揮:“去将伊滿也叫來。”

#朕不相信,一定是你有問題!#

沒一會,伊滿也過來了。

孩子還小,幹活也仔細,聽見問話先是一呆,然後仔仔細細地聞了好一會,哆哆嗦嗦地就跪下了:“回陛下,奴才可能是鼻子出了些問題,什麽也沒聞到……”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少年天子,表情裂到仿佛糟到雷劈。

直到把長樂和伊滿倆人趕走,還能聽見倆人在外面的對話。

“師父,我真的什麽也沒聞到……徒弟是不是鼻子出問題了啊……”

“嘶……跟你說多少回了,慎言,慎言!”

“哦,哦。”

段長川:……

一整個晚上,段長川都睡得不踏實。

大概是因為對芍藥過于執念,他夢見自己去了一大片的芍藥田,芍藥花開得漫山遍野都是。

他正躺在草坪裏休息,忽然吹來一陣風,兩側的芍藥紛紛變成了人,說:“我們神女想要見一見你。”

睡夢裏的他也是很大膽,擺着皇帝的架子,說:“哦,那讓她過來吧。”

再然後,一株超級大的芍藥從地底生出,把他整個托着,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你們家神女是在天上嗎?”他問。

身下忽然響起“噗嗤”一聲低低的笑。

下一刻,托着他的芍藥花忽然也變成了人。這人他還認識,可不就是白素?

而他正雙臂環在女人的脖頸,被公主抱。

他先是茫然的:……???

随後整個人驚恐的:!!!

段長川是被吓醒的……

為什麽被抱?為什麽是公主抱??為什麽他的胳膊還那麽自然地挂在人家身上???

就離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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