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衆裏尋他(4)

因為一早就被吓醒,沒睡夠也沒睡好,年方十八的天子坐在朝堂上,臉色很臭。

攝政王自右首位站出,問:“今日可有本奏?”

少年掀掀眼皮,糾正:“淮南一帶可有本奏。”

段靖安的臉色明顯一沉,跟着重複:“淮南一帶可有本奏?”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位年邁的文臣剛要遲疑着向外邁出一步,又被另一位截了胡。

“啓禀陛下,淮南一帶自陳大人過去巡查,已正常運轉。當地官員忙亂,幸得陳大人親自過去督查,總算讓百姓過了個好冬天,聽說陳大人快馬加鞭,中途跑死了好幾匹馬。傳聞都傳到了京城的坊間,說陳大人回京時,淮南百姓夾道歡送。”

吹的天花亂墜。

段長川佯裝疑惑地揚揚眉:“哦?這麽大的功勞,朕怎麽沒接到請功折子呢?淮南一帶民心大盛,朕身在皇宮倒是什麽也沒聽說過。”

“回陛下,約莫……約莫陳大人是想給陛下一個驚喜……”

少年神色不變,淡淡地說:“這麽大的消息,說瞞就能瞞,朕确實很驚喜。”

一句話,階下大臣的汗立刻唰得下來。

連忙五體投地,哆哆嗦嗦地請罪:“臣……臣,臣請陛下恕罪……”

一時間,足足站了百十來人的朝堂鴉雀無聲。

氣氛,壓抑到極致,衆人呼吸都開始變得局促。

而坐在最首位的少年,脊背挺直、雙唇緊抿,半點動作也沒有。

壓迫感,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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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四下環顧許久……終于還是遲疑地站出來,單膝跪地道:“回禀陛下,陳大人快馬加鞭遞上的折子今日一早才到,臣本要呈給您,然侍從疏忽,折子未有帶來朝上。陛下……恕罪。”

他一跪下,滿堂的百官也都跪了下去:“臣等懇請陛下恕罪。”

年少的天子,唇角揚起,轉瞬便換了個臉色,說:“朕只是随口一說,愛卿不必如此戰戰兢兢。”

後轉頭看向身側伺候的長樂:“宣朕旨意,陳大人平災有功,朕甚欣慰,特命将軍戎武前去接應。”

旨都宣完了,才裝木作樣地詢問段靖安:“叔王意下如何?”

對方一口銀牙咬碎:“很好。”

“諸卿可還有本要奏?若是無本便退朝吧。”

……

敲定了一件大事,段長川走路步子都輕松許多。

他約了雲邪去湖邊喝茶,到亭子的時候,一襲玄色衣袍的青年已經煮好茶并喝上了。

少年斂了衣擺過去,笑着坐下:“你猜今日如何?叔王竟然在百官面前給朕跪下了,真是稀奇。”

青年“噗嗤”一聲笑,将他面前的茶杯斟滿:“能不稀奇嗎,有位天潢貴胄讓他在宴席上低頭低了半個時辰,晚宴結束就招了太醫去府上診病,聽說是年紀大了,脖子不行了,最近都不讓他再低頭了。”

段長川端了杯盞,一雙眼睛彎得和小狐貍似的:“早知這樣就能治他,朕早就用了。”

雲邪:“要不怎麽說皇後是位秒人兒呢。哎,聽說是皇後親口下的令,讓那段靖安一直跪着的?其實要我說,想撕破臉就撕破臉,你一個九五之尊,怎麽就讓自己活得那麽憋屈呢?”

少年懶懶地向後倚了倚,轉頭望向南邊的騎射場,說:“急什麽?還沒到時候。小不忍,當心亂了大謀。”

雲邪無奈:“好好,天大地大都是您說了算。反正這宮裏忽然多了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攪攪渾水,也是件好事情。我這幾日只要一想到,這個攪渾水的還是段靖安和白老頭親手送進來的,就好笑。”

“哦對,白相前個兒被您灌到酩酊大醉,人沒挨到回府就吐了。後半夜還吐了不少胃水,直折騰到天明才睡下,哈哈哈,也是大快人心的很。”

雲邪好一通話說完,對面卻沒了回應。

才發現段長川還一直朝那邊望着,根本就無意理他。

随着少年目光望去,見着:在幾乎空無一人的騎射場裏,一襲紅衣的女人,正揚着皮鞭迎風策馬。

嗒嗒作響的馬蹄,一聲急過一聲。

英氣十足,又帶着一股子難訓的桀骜。

“那是……咱們皇後?”雲邪猶豫着問。

收到段長川一個翻起的眼白:“咱們?”

連忙改口:“您的您的,是您家的。”

少年這才緩緩将目光收回:“朕最近有一事不明,想聽一聽你的看法。”

雲邪:“哦?說來聽聽。”

段長川朝他勾勾手,而後才壓低聲音說:“這世間會不會存在一種香料,只針對特定的人?或者說,特定的目标。”

青年聽見問話緩緩坐了回去,陷入思考。

“若說只針對特定的人,卻有這種可能。有的香只針對女人,也有的香只針對男人,有的針對孩童,也有的針對孕婦。香的用法很多,我認識一位調香藥師,怎麽,是有人朝你用了香?”

少年凝眉:“自打皇後進宮,朕時常在她身上聞到一種香,今日早上尤其明顯,整個卧房都是。但朕問過長樂和伊滿,他們都沒有聞到。”

把話說完,對面的人又陷入了沉思。

“若說特定的确實有,比如長樂和伊滿他們都是太監,若這香只對男人有作用,他們自然不受影響。但人的鼻子都是一樣的,只有你能聞到,這不大合理。”

段長川喃喃附和:“朕也覺得不合理。”

“不如……你稱病請一趟太醫,我讓那調香師扮成藥童和方太醫一起過去看一趟?你我對制香不了解,對藥理也不了解,單單在這裏猜測總歸不行。這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萬一有呢。”

段長川轉頭重新看回騎射場。

恰逢白素剛剛翻身下馬,遙遙地朝這邊望了一眼。

女人看見他一怔,後隔空行了個淺淺的禮。

動作不疾不徐,自有一種目空一切氣場。

段長川忽然記起今早的夢。

被抱在半空時那一聲低低的笑,好像又回到了耳朵邊上一樣。

連忙慌亂地斂了目光。

對面的雲邪見他不說話,以為是不同意,又說:“或者你描述一下這香的特點,對你有的影響,我去問問。”

少年睫毛一顫,這次連耳朵都紅了:“呃……是花香,朕聞着像是芍藥。聞起來……會心跳很快……”

雲邪:“心跳加速?噗,那不就是催情麽。是不是還覺得氣血翻湧啊?”

段長川:……

當即抽出花瓶裏的梅花,噼裏啪啦地往對面扔。

嗯,如果忽略粉紅粉紅的臉蛋和耳朵的話,很是面無表情。

青年慌忙展開扇子躲閃:“哎哎!梅花開的也很辛苦,不要動不動就扔東西嘛。我也是尋常問診,不要諱疾忌醫啊。”

段長川:“你就是看熱鬧。”

“好了,說正經的。芍藥味是吧?聞起來心跳快,還有別的嗎?”

“呃……氣血翻湧。”

雲邪忍笑:“還有嗎?”

被紅着耳尖的少年一瞪:“催情,就一個催情!而且很少,其他沒有了!”

張牙舞爪。

……

兩人經過笑鬧,安安靜靜地喝起茶來。

暖爐裏明火跳動,烘得人暖洋洋的。

雲邪忽然開口:“其實……皇後一個沒有任何權勢背景的女兒家,想要爬龍床也好、想要懷上龍嗣也罷,都不稀奇。”

段長川手上動作一頓。

雲邪:“上次我給你的那封信,可看過了?”

少年點點頭:“看過。”

“在相府那個吃人地方活了這許多年,白素肯定不是一朵小白蓮。進了宮,吃人的地方只多不少,她身份又那麽尴尬。若想活下去,也只有取得龍心、懷上龍嗣。”

“可是……”段長川輕聲反駁。

被雲邪打斷:“沒有什麽可是,一個人想好好地活下去,會無所不用其極的。陛下也早該知道這一點,萬事看本質,不要被任何表象迷惑,這是夫子教過陛下的,不是嗎?”

段長川垂了眸子,沒有再回應。

理智告訴他,雲邪說的是對的。

可還有另一個聲音,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和他說:她不會。

她不會……

因為她原本也沒想活,不是嗎?

與雲邪在湖邊坐了一會,段長川就回去了。

長樂拿了幹淨的常服過來,他慢吞吞地換着,一邊走神。

“如果你不相信,其實也很好試探。大不了直接将她喚上龍塌,看看她的反應呗。她若是真對那情郎念念不忘,自然會反抗的。”

“若她順勢而為……大不了賜她一碗避子湯,你是皇帝,她是你的發妻,夫妻同房本就天經地義。”

“陛下,你是皇帝,活得灑脫一些吧。心要狠,才能吞得下這萬裏江山。”

雲邪同他說過的話,一句句地在腦海裏回蕩。

他甚至沒注意到,門外方才響起伊滿的通傳……

也完全沒聽到卧房外面響起的,女人的腳步聲。

等到吱吖一聲門開,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進了耳朵,這才看見一襲暗紅騎馬服的人已經推門進來。

而那金屬碰撞的聲音,正是她護腕、護膝上的甲片。

“你……你何時回來的?”

“呃……抱歉……”

兩人同時開口。

段長川起初還有一點懵,看白素立刻轉過身去,才發現:自己剛才脫去厚重的朝服,這會只穿了一身亵衣。

而亵衣領口的系帶,被他自己不知不覺間扯掉,露出了好大一片的胸膛。

腦海裏,兩個聲音打起了架。

一個說:“快,試探她,就趁現在!”

另一個說:“停!不行不可以!萬一被拒絕,你臉都沒有了!”

少年看看背對着自己、徹徹底底在避嫌的人,默默把衣服穿好。

【算了,朕還是覺得……臉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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