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在即

五天時間疏忽而過, 帝王的銮駕終于到了京郊以北的山莊。

山莊所在的地勢本就很高,樓閣依山而建,水榭環湖而設, 而段長川的居所就坐落在半山腰上。

山路寬闊、車馬能夠通行, 溫度又剛剛好涼爽, 是整個山莊最舒适的位置。

帝王的寝宮,整個大殿都是玉石鋪成, 進門之後, 撲面而來一股涼氣。

少年享受地坐到榻上, 随手拿了大臣呈上來的折子看起來。

到了夏日, 富庶的魚米之鄉正值豐收之際,大臣們請安的折子都是喜氣洋洋。淮南一帶瘟疫已經處于尾聲, 水患之事有新晉的狀元郎主持,也很令人放心,所以他心情也是分外放松。

段長川遇見想回的折子便回幾句:朕甚安。

不想回的,便直接放回去。

如今他懷着身孕, 本就易勞累, 在這些瑣事上便未再為難自己。

“陛下,禦廚呈了消暑的紅豆蓮子羹過來,加了些冰塊, 您嘗嘗?”

正看着折子, 長樂端着一個青花瓷碗過來。

紅豆的香味,在燃着安神香的大殿裏, 顯得格外的香甜。

段長川立刻坐起身來,接過碗勺吃了一口。

熬得甜糯的紅豆, 銀耳都熬出膠來, 蓮子也甜香軟糯, 只吃下一口,便覺得整個人清爽了許多。

“陛下可還喜歡?”

長樂見他神色放松,彎着眉眼問。

少年嚼着蓮子點頭:“不錯,朕吃着很清爽。這幾日外頭可有什麽新鮮事?”

小太監眼裏的笑意更大了:“陛下喜歡就是天大的事!”

後話鋒一轉,道:“不過說到這新鮮事,最近外頭還真有一件,最近盛京出了位可厲害的說書先生,日日在盛京城裏講書。聽說,從淮南的貪官藏屍案開始說起,一直講到此次淮南的瘟疫。故事講得跌宕起伏,就跟親身經歷過似的,已經連着講了三天了,京城的館子裏,好些人在聽。”

聽聞有人竟然在說淮南的書,段長川頓時來了興致:“說書的先生?他都說了什麽?”

“奴才也是聽張德海說起的,第一日講的就是陛下以接洽淮南刺史為由,派了大将軍去往淮南。”

長樂說着,輕咳兩聲,模仿起說書的腔調:“說起咱們這位剛剛年滿十八的聖上,突然有一天要派大将軍前去接洽淮南刺史,此話聽來稀不稀奇?各位看官先別急,容我細細道來。先說說咱們這陛下,突派将軍,用的這名頭是什麽呢?是說這位淮南刺史平定淮南旱災有功,派大将軍過去是為了彰顯皇家的嘉獎。然後,更稀奇的事就出來了。大将軍整裝出發就出發,說話間就是好幾日過去,這淮南刺史的車隊就到了咱們這盛京城,結果,他是獨自回來的。到了朝堂上,滿朝文武都見他獨自一人,十分納悶,問他:大将軍何在?陛下也問:大将軍何在?這淮南刺史更是一頭霧水,雙手一攤,問:大将軍何在,為何問下官吶?衆人正當詫異之時,殿外響起一聲通報,道:副将軍到!咱們陛下當即皺了眉頭,怎麽來的是個副将軍?但還是冷靜自持,道了一聲:宣!于是,一身披銀甲的猛士便匆匆地進了殿。此猛士,一身戰甲未來得及更換,腳上帶泥、衣衫帶血,噗通一聲便跪到了聖上的龍腳邊上。眼角含着淚,說:陛下,我家将軍失蹤了!霎時間,是百官嘩然!大将軍武藝何等高強,為何會失蹤?”

……

長樂模仿的惟妙惟肖,幾乎要把一整個故事都拓下來。

段長川一邊吃着蓮子羹一邊聽,津津有味。

嗯,除了這小細嗓子不像個說書的,各方面都挺好,再把這嗓子練練,就能出去賺錢了。

忍不住揶揄:“你說的這麽熟練,還說是聽張德海講的?朕聽着,你就是自己出去聽了三天。”

小太監連忙委屈地扁嘴:“奴才沒有,奴才真是聽張德海講的,他才是借着為陛下探聽,出去聽了整整三日,奴才只能聽他複述,再轉述給陛下聽。”

段長川笑着将碗放回桌上:“那是朕冤枉了你,朕的不是……快起來吧。”

小太監連忙低眉斂目:“奴才惶恐……”

“你道的是,昨日那說書的,已經講到了朕派大理寺卿前去赈災,但發現了瘟疫,朕派孫老過去?”

“是,昨日剛講到孫老啓程。奴才覺着,今日該講孫老在淮南治疫了,但要等張德海回來才能聽着。”

說起張德海,前兩日段長川還在途中時,張德海和南宮錦兒便趁夜過來,同他複了命,說白顏淵已經同意與皇後聯手。

同時,還将他當初遞出去的信物原樣還到了他手上。也是由此才知道,這些都是白素安排的……當時好一番感動。

後來段長川便讓張德海去宮外打探各方勢力了。

張德海在宮中混跡十幾年,最是長袖善舞,這些交給他最合适不過。

這倒是給了他出去游玩的便利。

想到這些,少年抿抿唇,若有所思:“既是如此,那便讓他繼續聽着吧,順帶打探一番這個說書的,背後可有什麽勢力。朕聽這故事走向,應該不是敵。”

若不是敵,那便極有可能是友。

只是不知,這位“友”究竟是誰。

長樂聽了,連忙回話:“是,奴才今夜就同他說。”

說話時,約是衣領有些刺癢,便随手揉了揉。

他又一直躬着身子,結果便露出了頸子下面,一丁點的紅痕。

像是蚊蟲叮咬過的,但又沒那麽腫,暗紅暗紅的。

更像是……吻痕?

段長川被這猜測吓一跳,忙在心裏搖頭:應該不是,長樂日日和他在一處,除了為他傳話,根本接觸不到別人。

唔,可能還是蚊子咬的。

內心嘆氣:最近真是魔怔了……

主仆二人聊着閑天,外面忽然傳來伊滿敲門的聲音,站在門口低聲說:“陛下,攝政王府的郡主求見。”

兩人都是相視一怔。

攝政王府的郡主……段沁雪?

說起這位小姑娘,段長川起初因着攝政王的緣故,對她有些冷淡,但礙于攝政王的威懾,總歸未在面上表現出來。後來母後連聲知會都沒有,便安排了兩人的會面,還不顧他的意願一心撮合,于是他便連帶着對這位姑娘也恨了起來。

但前些時日又聽聞黃老說,當初就是看段沁雪心性純良,撺掇着她去了西北邊關……這才對她有了些改觀。

罷了……既然黃老都說了,這是攝政王府那一堆歹筍裏唯一出的好竹,見見也無妨。

思及此,段長川将寬大的外袍披上,後朝門外吩咐:“宣她進來吧。”

于是,一身鵝黃衣衫的少女,說話間便匆匆地進了門來。

見到坐在榻上的少年,二話不說便“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

直接對着段長川磕了個大大的響頭:“陛下……沁雪有一事要禀報……也,也有一事相求!”

饒是什麽場面都見過的段長川,也被吓了一跳:“是有什麽事需禀報朕?長樂,先扶郡主起來回話。”

奈何,跪在地上的姑娘卻是緊緊咬着下唇,用力地搖頭:“陛下,您就讓沁雪跪着說吧……”

聲音裏,都帶上了難以自抑的哭腔。

長樂半跪在地上,一時間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為難地看向段長川。

少年無奈擺手:“罷了,有什麽話你便先說吧。”

長樂這才默不作聲地退了回去。

後段沁雪便将自己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沁雪今日一早聽聞父親大發脾氣,便想着去勸慰兩句……才知道,他悄悄派了哥哥嫂嫂一同去往淮南瘟疫之地。近些時日,他聽聞淮南出了位白氏女,此次抗疫有功,竟然想着歪門邪道,要将嫂嫂送去淮南,悄無聲息地取代那位白氏女……”

她說着,又朝段長川深深地叩了一回首,說:“沁雪雖自小在西北長大,身在蠻夷之地十幾年,未曾讀過什麽書,但也分得清這世間對錯是非。白氏女救百姓于水水火,功在千秋,沁雪斷不能讓這樣深明大義的人,死在父親政治的殊搏之中……可沁雪力所不及,特來将此事告于陛下,求陛下庇護有功之人。”

一番話,讓段長川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段靖安将世子和世子妃送往淮南的意圖,白相在歸順的那一日便都吐了個幹淨。

現在他書桌上了鎖的小抽屜裏,甚至還躺着白相親手寫的書信和證據。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段沁雪竟然會在知曉此事的當口便匆匆入宮。

她甚至連前因後果都沒有探聽清楚,便徑直将此事禀告給他。

“你可知,你将此事禀告于朕,對你的父親有何影響?意圖殺害抗疫功臣、取而代之,陷忠臣于水火,上則欺瞞郡主,下又欺瞞百姓,你可知這是何等的罪責?”

他一句句地發問。

伏在階下的少女一怔……眼淚刷地落了下來。

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父親他……實在糊塗!”

後才跪着向前,挪到他腳下:“陛下,這也是沁雪所求之事……父親他一時糊塗,被政權蒙了眼……求求陛下,饒過父親。看在,看在如今……還未釀成大錯的份上……求陛下,法外開恩……”

說完,又在他腳下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法外開恩……】

跪在地上的少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段長川的腦海裏卻只有這四個字:法外開恩。

他想質問:攝政王可以法外開恩,那他害死的那些百姓呢?王侯将相的命是命,這大桐幾萬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貧賤,就真的賤嗎?

可他也知道,面前的女孩心性太過單純……

她甚至,都不知道攝政王将世子夫婦送入淮南的完整布局,更不知道她自己的父親,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時,造過多深重的罪孽。

在她眼裏,段靖安只是一個一時被蒙蔽了眼、做錯了糊塗事的父親。

【也罷……】

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氣,将憋在喉嚨裏的話都咽了回去。

後示意長樂将人扶起來:“這樣,朕先不與你論你父親的罪責……朕給你三日時間,你再去探查一番,三日過後,無論你有無探到更多,朕都會在此殿等你,如何?”

少女起初還有些懵懂,但很快便明白了其中深意,深深地朝他又叩了一回首,說:“是……謝陛下。沁雪會在三日過後,準時過來。”

之後,才神色恍惚地出了門去。

作者有話說:

好久不見orz……

快完結了,我也要忙瘋了最近……

對不起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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