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朕記起來了

将段沁雪勸離後, 段長川便繼續看折子了。

這一日過得按部就班,吃飯、散步、看折子,後沐浴, 入睡。

但有一點不太一樣:白素聽聞他發情期快到了, 特意拿了一套貼身的衣服, 用艾草熏過後,送到了他殿裏。

雖說衣服已經放了幾日, 上面還覆了艾草味, 留下的信息素味道幾乎快要沒了, 但也算聊勝于無。

于是, 入夜後,沐浴過後的Omega, 身上香香地鑽進了床帳。

懷裏抱着Alpha的衣服,沉沉睡過去。

段長川是半夜醒來的,也不知是因為抱着白素的衣服,還是因為發情期快來了, 夢裏全是抱着他的姐姐。

醒來時, 出了一身的汗,身下也有些潮潮的。

腺體又癢又燥。

抱着衣服坐在床頭半晌,腦袋依舊有些混沌。

無奈起身, 準備出去沐個浴。

守在外殿的長樂聽見動靜, 立刻醒過來,擔心地問:“陛下, 您怎麽醜時就起了?是哪不舒服嗎?”

少年揉揉後頸的腺體,打個小小的哈欠:“有些熱着了, 備些熱水吧, 朕去沐個浴。”

“是, 奴才這便去。陛下若是覺着熱,奴才叫人送些冰來,有冰興許能涼快些。”

少年擺擺手:“去吧,朕去外面走走,待水好了過來找朕。”

“诶,陛下仔細些身子。莊裏不比皇宮,夜裏路不好走,您當心腳下。”

“嗯,知道了。去吧。”

“是。”

……

長樂走後,段長川自己一個人去了殿外。莊裏的晚上很安靜,巡邏的侍衛仍舊在,但就是感覺比宮裏要靜谧一些。

尤其,宮牆之外就是成片的森林,還能聽見牆外高高低低的蟲鳴。

少年自己一人沿着小路渾然不覺得走着,不知不覺就到了殿外的一處人工湖泊。

荷花的香味,伴着水腥味随風飄來。

清清涼涼的,後頸的躁動也按下去不少。

朝着亭子走去,竟然隐約聽見說話聲。

“怎的又挨了巴掌……疼嗎?我問師父要了藥油,說我自己傷着了,師父心疼我,給了我好大一瓶。”

“你怎麽同你師父說的?你說他就信了嗎?”

“嘿嘿,我故意摔了一跤,和師父說我磕到膝上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師父看了我膝蓋,才給的傷藥。你別動,我給你塗上,有了這瓶傷藥,日後你再挨了打也好的快些。”

“你怎麽這麽傻……”

聽起來,是宮裏頭的一對兒鴛鴦。

跟在身側的伊滿也聽見了,立刻上前來問他:“陛下,要處理嗎?”

段長川搖搖頭,擺手:“不必,先退下吧。朕去看看。”

小太監立刻後退一步,低聲道了一聲“是”,後躬着身子沒再說話。

段長川默不作聲地走近了,發現是一位宮女,看着有些面熟……似乎是太後宮裏的,但并不是太後的近身丫頭。而另一個,則是個喂馬的馬夫,也是個段長川認識的。他的小馬,岫岫就是這個馬夫在喂。是個認真又活潑的小少年,當初還是段長川親自選的,因為岫岫很喜歡他。

如今,那小少年手裏拿着一瓶傷藥,正認真地往女孩臉上塗。

女孩就乖乖地坐在他對面,閉着眼任由他動作。

“好了,等明日應該就好了。明日你輪值嗎?若是不輪值,要不要過來看我喂馬?岫岫很可愛的,不過最近陛下很久沒來看它,它有一點傷心,最近吃的草料也有些少了。”

“我不敢過去……前幾日才過去過,去的多了怕惹人懷疑……”

“那好吧。沒關系,正巧我明日要将岫岫近日的情況通傳陛下,或許陛下會過來也不一定。”

“嗯……扶涼。”

“怎麽啦?”

“我有一點難過……咱們在這宮裏頭,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日日身不由己的。”

“那要不你等我求求師父,看能不能找到門路,把你調來馬場?髒活累活不用你幹,你只要喂喂馬就行,剩下的我幫你做。”

“不用了……人情打點什麽的,得花多少銀子,咱們再攢一攢,反正我不是太後近前的人,也沒那麽難熬。等銀子攢夠了,咱們再打點打點,看能不能一塊出宮。”

“……好。”

熱戀中的小情侶,坐在湖邊說着悄悄話。

講着講着就親到了一處。

段長川無意再聽,也無意打擾,默不作聲地轉了身。

一路踏着月色回去,總覺得方才那一幕有些熟悉。就好像以前在什麽地方也經歷過似的……可是又什麽也記不起。

是錯覺……嗎?可又總覺得不像。

那是在什麽時候見過呢?

是錯覺吧……經歷過的事總不至于不記得。

這句話才剛響在腦海裏,段長川腳下步子忽得頓住:不對,經歷過的事當然不至于記不得,可他本就失憶過啊。

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和攝政王鬥,肚子裏還有個不省心的小家夥,又睡不好、又孕吐的,他險些忘了,自己還有一段記憶至今沒記起來。

想到此處,少年心念一轉,轉而朝着長樂和伊滿平日住的耳房去。

伊滿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還是規規矩矩地跟在他身後。

“你可還記得,朕先前有次同你說,你師父有些不對勁,特意讓你盯着些?将你師父藏的東西拿出來吧,朕今日想看看。”

伊滿不知道段長川先前已将此事和長樂說開,以為段長川要追他和長樂欺瞞的罪責,當即吓得跪到了地上。

哆哆嗦嗦地問:“什……什麽啊,奴才不知道啊陛下。那幾日您說師父不對勁,讓奴才看這些,師父他說是平日裏太憂心陛下,後來奴才開導過後師父就好了的……您說師父藏的東西,奴才不知道啊……”

在帝王面前幾乎不撒謊的小太監,一句謊話說的,就差在腦門上寫“我在說謊”了。

段長川無奈嘆氣。

先前因為那包丢失的砒|霜,長樂到處翻找,找到了一封他當初留下的信,或者說……是一封遺書吧。

長樂怕他見了那封遺書,記起先前發生的事又鑽了牛角尖,便将那封遺書私藏了。

也就是那日之後,段長川發現長樂不大對勁,才讓伊滿去盯着。

結果伊滿沒幾日便回了他,說:師父今日憂心事情有些多,奴才已經開導過他了,陛下放心。

那時段長川就已經知道了,他們都在撒謊瞞他。

現在,望着跪在地上微微發抖的小太監,段長川也是無言:“你去……算了,朕自己找。”

他說着,便挺着個孕肚自己在房裏翻找起來。

上面的櫃子他伸手夠不到,幹脆搬了椅子過來,踩到上面翻。

伊滿:!!!

吓得兩只手都虛虛扶在他腰上,跪也不敢跪,不跪又不和規矩,最後哭着求饒:“陛下,您下來吧……奴才求您了!出了事可怎麽好……奴才,奴才知道在哪,奴才去給您拿,您快下來吧,奴才求您了……”

少年這才拍拍都沒來得及染髒的手,從椅子上下來。

沒一會兒,伊滿就從其中一個櫃子裏拿出來一個小箱子。

打開,就看見裏面枕着的信封,信封上寫着:長樂親啓。

這自己,段長川一眼便認出:是他寫的。

展信,第一行便是:長樂,見字如面。

[若見此信,朕已不在。

朕來到這世間一十八載,得你相伴十餘年,是朕之幸。而今撒手人寰,莫哀、莫念。]

信中的字跡熟悉,只讀了幾句,段長川就像是被人忽然往腦海裏注了一段畫面似的……

他看見了大婚前夜,坐在明聖殿裏寫這封信的自己。

那一日,天好冷。

盛京的梅花才開,又下一場新雪……

母後叫了許多人去賞梅,問他去不去……他拒絕了,又遣走了長樂和暗衛,獨自一人在書房寫了這封信。

可是,為什麽會寫這封信呢?

少年握着信地手,緊緊地蜷起……

因為,在那日的下午,他禁不住好奇,偷偷出宮去看了那位“相府的長女”。

【聽聞那位名叫白素的姑娘,自小在相府受正房的欺辱,也是個可憐人……唔,若是……若是她心性純良,朕将來便對她好些。朕是真龍天子,便是做一輩子叔王的傀儡,有朕庇護,她過得定然也比相府好。】

當日他在心裏這樣想。

可到了相府附近,還在思索如何悄默聲地見到她,就聽到了女子聲聲的哭泣。

循着聲音轉入一條小巷,看見一俊俏的公子,正與一位年輕的姑娘交談。

那姑娘掩着面哭,上氣不接下氣。

“素素……你若是願意,藺某今日便可帶你走。盛京沒有容身之地,你我便去江浙,江浙不行就去西北,再不行還可以出大桐,他便是丞相又如何?還能将手伸到別國去抓你嗎?只要你願意,只要你想,素素……”

“別說了……木之,別說了……父親是丞相,或許不足為據,可宮裏頭的可是當今的皇上,我若今日一周了之,不就是辱沒了整個天家……木之,我們逃不掉的,那可是陛下……”

“陛下又如何?誰人不知,如今這大桐的天下是哪個做主。他連一個小小的攝政王都無可奈何,還能管得了這天下嗎?素素,你信不信我?我說能逃,咱們就能逃的。我說過的,就一定會帶你做到,素素!你不信我嗎?”

女孩卻哭着把他向狠狠推開。

“可我不想逃!藺木之,我不想逃……你憑什麽覺得,我會想要和你過一輩子東躲西藏的日子,不願意進宮當個一輩子榮華富貴地皇後呢?藺木之,你算什麽東西……你還看不出來嗎?從前那個任人欺負的白素,已經死了。待我入宮嫁給陛下,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你憑什麽覺得,我還會看得上你?”

女孩是哭着喊出來的,将青年推開的瞬間,手腕上都露出纏着的白布。

血從布裏滲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紅的刺眼。

可被推開的青年卻是受到重創一般,整個人都失了魂一樣,在她的臉上愣愣地望着。

就是那一日,大婚之前。

兩人在無人的小巷裏,拉扯許久。

女子攥緊了袖口,不讓血再往下流哪怕一滴,一句句罵走了她最愛的情郎……

白雪一片片地落下,遮住了地上掉落的血珠。

……

那一日,衣衫破舊的姑娘,跪倒在地,哭到撕心裂肺……

從相府出來的家仆匆匆将人架走……

謾罵聲、訓斥聲,随着姑娘漸漸遠去。

一切又都萬籁俱寂。

只有段長川步履沉重地出來,指尖輕輕撥過地上新覆的雪……望着下面刺眼的殷紅,失魂落魄。

作者有話說:

稍稍解釋一下,素素之所以這樣罵藺青,是因為……

如果他們逃走了,藺青的仕途就毀了。

在素素眼裏,藺青是要中狀元的,而他上次就因故沒能進殿試,為此已經等了四年,素素舍不得他就這麽毀了。

我生自泥濘,便讓我自沉于這污泥之中。

而你是山風、是白雪,是該立在山間裏、空谷裏,幹幹淨淨的竹與松。

——素素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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