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交心】

林煦睡得不安穩,應該說他脫離的安眠藥之後就很少睡得沉。

趙西文說這是心理作用,他卻覺得不盡然。

一牆之隔,外面隐約傳來江旸說話的聲音,模模糊糊、忽近忽遠。

林煦睜開沉重的眼皮,覺得特別累,可是精神又“亢奮”,一直處于迷迷糊糊的淺睡眠狀态,半夢半醒、在夢境與現實的邊緣的游走。

他依然做了夢,夢見的是什麽不太記得清了,做過太多的噩夢,驚懼已然快成為他的常态。

趙西文說他已經好了,林煦也覺得自己比之前要舒心很多,他不對日子有盼頭,把所有的情緒放在小說裏,平平淡淡的過一天算一天,這就夠了,他也不敢有多餘的期望。

可是郭舒樂又出現了,還來打聽他的事情。

林煦再一次感受到了郭舒樂的不懷好意,他像一個刺猬,拒絕一切對他不利的可能,哪怕傷害到無辜的人也在所不惜。

林煦撐着身子坐起來,沒有在房間裏看到樂樂,卻真的聽到了江旸的聲音。

他遲鈍的想起昨晚江旸說要守着他的話。

林煦掀開被子下床,看到床頭上有一杯水,不記得有沒有在這,端起水杯喝了兩口,還是溫熱的。

他想起櫃子裏的藥,挪開一層層蓋在上面的衣服,想吃兩顆。

可真的拿出來時又遲疑了,盒子上面“焦慮”、“心悸”、“失眠”的字眼讓他再次想起趙西文的話。

【“我是醫生,你應該相信我的專業。我不會輕易讓病人吃藥,更不會輕易讓他們斷藥。你的病情得到控制,也要學着去克制心裏的依賴和恐懼。”】

江旸在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也更為激動,“求求你們”、“我改不了”、“喜歡男人”的字眼隐約的傳進林煦的耳朵裏。

林煦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清俊柔軟的面孔上沒什麽表情,他深吸一口氣,把藥盒放回原處,仰頭喝完了被子裏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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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外面安靜下來,林煦估摸着江旸打完電話了,輕輕地打開門,朝外面看去。

早上的陽光明媚而不滾燙,大片的淡黃色落在地板上,在被光影分割成塊狀的碎片。

江旸坐在沙發上,微微弓着身子在看手機,整個人沐浴在陽光裏,濃密的眼睫染上淡淡的黃,把瞳孔映照成很淺的琥珀色。

他的側顏俊朗,立體的山根和鼻梁形成一道起伏流暢的線條,下颌線鋒利,像雕塑般硬朗完美,幾縷額發垂在眉間,帶出了點憂郁低沉的情緒。

林煦一直覺江旸和太陽相稱,那樣明朗的笑容是值得自己用一生去呵護的,他身上那種飛揚朝氣的感覺讓林煦向往。

可眼前的江旸卻和林煦印象中的不一樣,或者說,他看到了江旸的另一面。

樂樂趴在他的旁邊,耳朵動了動,朝林煦這邊看過來。

江旸注意到樂樂的動作,轉頭看到林煦站在門邊,不知站了多久了。

他把憤怒和低落的情緒掩藏,站起來問:“你醒了?要不要吃點什麽?我買了早餐。”

林煦走出來,過強的光線讓他眯了眯眼,“你怎麽沒上班?”

“我們錄音的進度超前,制作組趕不上,良大給我們放了一天假。”江旸坐在林煦身邊,詢問道,“你好些了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他這般小心的樣子讓林煦覺得有些好笑,摸着樂樂的腦袋,“你這樣感覺我像個易碎的娃娃。”

林煦從不覺得自己和脆弱挂鈎,那些黑暗的日子他是一個人挺過來的,拖着千瘡百框的身體走過荒蕪之地。

江旸忍不住嘟囔:“本來就像……”

從酒吧喝醉自殘開始到昨晚,他見到了林煦另一副為人不知的樣子。

脆弱、敏感、崩潰。

在此之前,江旸印象中的林煦是溫順柔和的一個人,遇事冷靜、情緒內斂、成熟穩重。

五年不見他完全不一樣了,找不到大學時期林煦的影子,那時候的神采飛揚仿佛是一場錯覺。

上次他和郭舒樂在酒吧門口遇到,淺淺的聊了幾句,一直等不到人,找回洗手間發現他崩潰的模樣。

這次他試探性地提到了一嘴郭舒樂和以前,林煦的反應更加深了他的懷疑。

當年林煦休學、郭舒樂漠然的态度、學校裏對他的那些傳言……

五年前到底發生了讓他變成這樣沉默寡言、精神不濟的樣子?

江旸滿腹疑問,可他不敢問起。

林煦扯了扯嘴角,靠在沙發上,神态是放松的,“你剛剛在打電話?我聽到了你的聲音。”

江旸的眸光暗了些,“吵到你了吧?”

林煦搖頭,“沒有。只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麽氣急敗壞的樣子。”

江旸反問:“我在你心裏是什麽樣子的?”

“開朗、陽光、愛笑。”林煦說,“仿佛天大的事情在你這裏都不足以傷懷。”

江旸苦笑一下,“光鮮亮麗的只是表象,學長,不論是誰都會有無法解決的煩惱。”

林煦沒有說話,他知道江旸說的是正确的。

許多人都喜歡把成功靓麗的樣子呈現出來,殊不知在人後是怎樣一種狼狽相,撥開層層漂亮的面紗,呈現出來是醜陋自卑的原貌。

早晨微風習習,帶着涼意,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林煦的懷裏抱着抱枕,注視着江旸沉默的樣子,輕聲問:“你有什麽煩惱嗎?剛剛給你打電話的是……”

話沒問完,因為他反應過來自己冒犯了。

昨晚他都不願意把過去的時候告訴江旸,今天因為一個電話過問對方的隐私。

他們的關系還沒有好到能夠對對方掀開面紗的地步。

“我随便問問,你如果不願意……”

“是我爸爸。”江旸說。

林煦噤了聲,靜靜地聽着。

“之前給你說過我和他們鬧翻了,大學四年沒回去過,畢業後的關系緩和了一些,但性取向這個話題一直是禁區,我們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誰都不提。”

江旸的情緒不高,聲音低低的,像大提琴的質感,随着他緩慢的語速,代入感很強,林煦一下子就能感受到他低落、複雜的情緒。

“前幾天我媽和我發了好些女孩子的照片,讓我有空見面,我說沒時間。早上她打電話來,說有一個女孩子和我是同城,已經幫我約好了見面,讓我中午去見。”

“……所以我在電話裏和她吵起來了,”江旸無奈地笑了笑,“抱歉,吵到你了。”

林煦看着他擠出來的笑臉,心髒湧來一陣陣綿密的抽疼,“江旸……”

“我是不在乎的,我既然當初選擇說明這件事,就做好了他們不理解、不接受的準備。但讓我不能接受的是,他們覺得我有病。”

林煦一怔,顯然也沒想到這個。

“同性戀自古就有,以前叫斷袖、龍陽,憑什麽到我這裏就被說成有病?”江旸挺平淡的,注視着林煦,“我可以理解他們不接受,但是接受不了他們說我有病。學長,你明白嗎?”

林煦咽了咽,尾音藏着不易察覺的輕顫,“……我明白。”

同性相吸這個點沒有辦法用科學和理智來解釋,人是最複雜的動物,并非随波逐流才叫正常,逆流而行也稱不上勇者,自己的選擇,無關對錯、只為本心。

江旸平靜的樣子讓林煦特別心疼,他看出了青年的受傷和難過,甚至能夠想象他父母說了多傷人的話才會讓江旸在客廳裏失控。

最親的人才了解對方的軟肋,知道往哪兒紮刀最痛。

林煦的眸光微動,擡起胳膊想去觸碰江旸,卻在半空停住,“你看———”

青年順着林煦的目光落在地板上。

陽光把他們的影子倒映在地面,林煦的影子擡着胳膊,觸碰到了“江旸”,看上去在撫摸他的頭。

“別傷心,會過去的。”林煦看着影子,拍拍“江旸”的腦袋,又摸了摸肩膀。

這種舉動像小孩兒似的,江旸笑了笑,“為什麽不直接摸我?”

林煦難得接上他的玩笑,“這樣更有美感。”

“看來作家都把浪漫刻在了骨子裏?”

“不是,”林煦覺得好玩兒,眼裏有了淡淡的笑意,手指下移,影子摸過江旸挺拔的鼻梁,“只是作者更懂怎麽浪漫。”

江旸不服,“誰說的,浪漫不分人,這是情調好嗎!”

“那你覺得浪漫是什麽?”林煦反問。

“浪漫不需要盛大的儀式,它沒有特定的規律和千篇一律的模版,不用随時提在嘴邊,卻可以能夠随處可見。浪漫是對心意的證明,是創造出的共同記憶。學長你看———”江旸也擡起手,影子觸碰到林煦描摹他鼻梁的手指,二人的指尖相碰,“對我來說,以後的每個清晨都會想到你,記起來與你一同在陽光裏,我們的影子牽到了彼此的手,十指緊扣。”

江旸對林煦來說,他的存在就是一種浪漫。

俊朗的面容、無可挑剔的嗓音,江旸符合林煦所有的審美。

五年前林煦被江旸的聲音和太陽般的笑容捕獲,五年後他再一次落入江旸“浪漫定義”的織網。

林煦知道自己無可救藥了,病情可以用藥物控制,可感情成了不治之症。

以前他聽着偷偷錄制的校園廣播作為養分,熬過漫長的寒冬,現在人就在眼前,他沒有辦法不去靠近,他喜歡江旸身上陽光的味道,喜歡青年對他每一次包含笑意地注視。

他喜歡江旸,特別喜歡,這份感情在這場牽手的浪漫中呼之欲出,感情壓過了理智———

“江……”

“學長,你……”

二人同時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話。

江旸把手放下來,“你先說?”

林煦也收回手,沖動被打斷,他回過了神,想到了感情以外的東西,又變成了畏縮不前的鴕鳥,“你先說吧。”

“今天要工作嗎?”江旸眼睛亮亮的,有明顯的期待。

林煦原本計劃今天有很多工作的,要寫出新文大綱、出版稿需要改、還有接的影視劇本寫這些工作堆積了好多天,不能再繼續拖了。

他開口道:“沒有。”

江旸站起來,去拉林煦的手,“走吧學長,今天把你的時間交給我。”

林煦被江旸搞得怔愣,都無暇顧及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去哪兒?”

青年嘴角勾起,是林煦最喜歡的、充滿朝氣的笑容。

他眼裏的狡黠和期盼一閃而過,對林煦說道:“去創造屬于我們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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