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檢屍體
涼縣。
天氣泛熱,在院子裏候着的人,額頭都有了薄汗。
知道這裏死了人,有些人避諱,便不會往這邊靠攏,有的人則是滿是興味,恨不得到面前打探一下,回頭可以找機會和他人說個一二。
門敞開着,院子封鎖着。涼縣本地的保證差吏,此刻都守在了外頭,光放了寧縣知縣袁大人,以及他的下仆盛生,還有寧縣的仵作進去。
袁毅在寧縣就沒聘請幾個人,因為寧縣地就那麽小,很少有大事情。
能空閑得整日折騰花的人,好些年少有能遇到兇案的。
少有,不代表沒見過。
袁毅眼內帶着淡淡的憐憫,半點沒有嫌棄現場那令人作嘔的氣味。他輕微嘆了口氣,将自己的手帕給了邊上快要承受不了的新小保“要快點習慣了啊。”
新上任的小保證年紀尚輕,身體黑瘦,平日只負責十戶人家,根本沒想到會遇到如此慘絕人寰的案件。他強忍着惡心,瞪大雙眼注視着現場的兩具屍體,狠狠點頭。
“麻煩仵作了。我來記錄。”下仆盛生聽袁毅開口,立刻在邊上給袁毅磨墨。
仵作是個老人了,他板着臉點頭,拿着向前一步,準備想要先脫了屍體的衣服。
“等等。”袁毅當下溫和開口制止了,“屍體分為四面登記上,我們先把位置量了,既然腦袋和身體分離了,腦袋距離多遠也要一一登記上。其後記致命傷,再一一寫身上其他傷口,按照位置來畫。”
仵作聽後擡頭看了眼袁毅“要用醋麽”
“還要覆檢,盡量不要影響到屍體。”袁毅委婉拒絕了仵作的話,搖搖頭。
仵作點頭算是明白了袁毅的意思。
看來這回覆檢才是重頭戲,現在他們做的只是将大概的死狀和人體的情況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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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流程沒有花費袁毅太長時間。
他寫完了格目,一式三份,讓人分別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盛生拿着格目放到院子裏晾幹,旁的就有人來看。
胡氏本人沒有來,胡氏娘家的人更是沒有來。聽說胡氏本人已經病倒了。
死的兩個人,牛旭林還有個老母親,腿腳不便,意識也已恍惚,早前被安置在了外地。陳崗則是孤家寡人一個,平日都是上青樓喝酒唱曲,或者去賭場摸一圈,也沒體己的人。
這死亡現場連個親眷都沒有,着實悲涼。
袁毅手指擦過毛筆筆杆,思索了片刻,和自己下仆盛生說了一聲“初檢和覆檢驗官還不能相見。我們今日在涼縣住下,等覆檢結束見過驗官後再離開。”
盛生自小便跟着袁毅,長得頗為白淨稚嫩的臉上很是淡漠。他規規矩矩在旁邊伺候着,應下了袁毅的話,收起了筆墨。
保正見盛生比自己還年紀小,卻已如此泰然,擦拭了嘴角後心中還有些不服氣。
他咽下了自己又泛上來的酸意“袁大人可還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袁毅朝着他笑了笑“不麻煩了。我和盛生随意找個農家住下就好。”
笑容淺淡卻暖人,如陽春三月綻開的花。
見過了人不忍賭的屍體,再見袁毅的笑,有着極為強烈的對比感。更別說屋內已有惡臭,而袁毅周邊還帶着淡淡的蘭花香。
保正見袁毅這般笑着,心裏卻更加覺得委屈和不甘,在場所有人中,他是表現最為糟糕的。丢人丢到隔壁縣的知縣老人面前了。
他張了張嘴,見袁毅應轉過頭重新看格目,又閉上了嘴,只能在邊上候着聽有沒有吩咐。
這日頭大,墨跡很快便幹得差不多。
盛生便将這些寫了字的紙和圖都給收了起來。
袁毅對着保正告辭“不知道州府何時來人,勞煩諸位再守一會兒了。”
保正挺直了背,板着臉“不麻煩。大人才是辛苦了,要好好歇息。”
袁毅笑笑,帶着人離開了。
這附近的農戶不過兩三家,無論和牛旭林還是和陳崗都不認識。因為地理位置偏僻,屋子都建得不小。袁毅找到了一戶人家,那農戶愣是讓出了一大一小兩間房給袁毅。
小房間仵作住了,大房間袁毅帶着盛生住下。
袁毅交了點錢,那農戶還專門給他殺了一只雞,一家人民風很是樸實,每看一眼他就要誇贊袁毅長得好,跟天仙似的。
用過飯,袁毅回到了屋子裏,拿出了紙筆寫東西。
盛生在外頭給袁毅燒水,燒完了水,端進門內給袁毅擦洗身子。
等他湊近了,才發現袁毅在寫今日的那起案子。從起因到他推測的經過,再到結果。其中兇器有斧頭和剪刀。
全部寫完後,他将筆擱置,對着紙出神。
“大人,要先擦洗身子麽”盛生小聲問袁毅。
袁毅恍然,随即笑開“啊,好的。”
他衣服褪去,拿了布巾自己動手擦拭身子,思緒顯然還在紙上。他身上腰側有着幾道陳年的疤痕,現在看來不明顯,可一眼能看出當年的口子并不淺。
“大人對今天的案子還有地方想不通”盛生在旁邊整理着袁毅的衣服,略帶疑惑詢問袁毅。
袁毅微微點頭“嗯。多數傷口都是剪刀,多數傷口都在後背。可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在陳崗的腦袋上戳一個洞還要砍了腦袋”
盛生猜測着“因為仇恨陳崗的風評不好,又特意過來找牛旭林嘲笑炫耀。恨意濃烈,所以才會将他腦袋都砍下來。”
這個猜測有可能,只是說服不了袁毅。
他将布巾重新浸入水中“或許吧。”
盛生上前搓洗布巾“州府來的驗官覆檢結束後,大人可以和那位互相探讨一下。不過這個月本來不需要覆檢,齊大人會不會怪您”
“齊海”袁毅點名道姓說出了那名字,他呵笑一聲,重新将自己的衣服穿好,語調帶着一絲嘲諷,“他想要拉我淌涼縣的渾水,會敢怪我找州府的人”
那陳崗必然是和齊海有什麽利益關系,怕回頭被暴露給提刑司,這才幹脆找了他來驗屍。看着光明正大坦蕩蕩,實際上誰知道裏頭有個什麽繞繞彎彎。
袁毅眼角還帶着笑意“州府的人來查,查出點什麽,他只能認。查不出什麽他還要謝謝我。提刑使回頭再怎麽挑刺,官家也會考慮到法不責衆。”
停頓了一下,袁毅将自己的紙重新疊了起來“州府過來的人應該只會查怎麽死,誰殺的。不會深查。”
盛生在旁邊了然“如果不深查,齊大人便無事,您也無事。這一個案子結束事情便是揭過去了。”
袁毅颔首。
“當官真累。”盛生收拾幹淨了布巾,輕聲說着。
“可不是麽。”袁毅走到了床邊,坐在床沿,人一半陷入了床的陰影裏,“誰讓我還想着殺回京城呢”
一如既往的溫和語氣裏,滿是血腥。
涼縣距離永州知府衙門并不算太過遠。一個人快馬加鞭不過是幾個時辰的事情,幾個人快馬加鞭到第二天淩晨也到了。
江樂第一次深刻領悟到了趕路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
要想富,先修路,這一句話真是颠不破的真理。
江樂嘗試了馬車,也嘗試了騎馬。在略快的趕路速度下,她竟是不知道哪一個算是讓人更加痛苦一點。
路上總是磕磕絆絆不太平穩,馬車時常有震動感,速度快的時候,江樂覺得自己是在坐跳跳車。
馬還還好一些,可駿馬一上一下,她沒坐一會兒就懷疑自己臀部青了。
當初她和周珍到永州時候,和商行一起走果然是非常理智的一個行為。
商行有錢人從來不虧待自己。
等有了錢,一定要買一輛奢華的馬車。
江樂錢還沒有,要開銷想要買的東西,卻是每天都在增長。
縣門執勤的衛兵在檢查過江樂等人身份後,當下予以放行,還給他們指了方向。
江樂他們便馬不停蹄趕了過去。
等到了屋子門口,江樂重新踏上土地,覺得腳下輕飄飄,和踩在雲端裏差不多。
她晃了晃腦袋,在原地活動了一下筋骨,拿起自己随身攜帶的小布包,一拍邊上的仵作“走,進去。讓我見識一下你們仵作的驗屍本事。”
成主記跟在後頭,緊随着就進去了。
走入那破破爛爛的小屋,江樂看到了兩具屍體,一具慘烈到沒了腦袋,背上完全被血液浸染,另一具則是瘦骨嶙峋,也大半浸到了血泊中。
“砍了腦袋,那麽多刀深仇大恨啊。”江樂咋舌,腳步挪動到了不遠處腦袋旁蹲下,手還沒碰,純看了一眼傷口截面,“死後過了會兒才砍掉的腦袋”
成主記皺着眉頭屏住呼吸,微微退開了一點步子,看向江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