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瓷罐現
晉書佐當了幾年主記書佐, 平日裏用詞精簡幹練,哪怕喜歡詩詞, 可用語從不喜好奢華繁雜。
他寥寥幾句話便說了當年潮州茶引案最後的結局。
“茶寇雖說本為黎民百姓,可終究是成寇了。從原本為了茶引而争鬥, 變成後來燒殺搶奪無惡不作,當地官兵無力抗擊,求助朝廷。”
“官家派了白将軍前往潮州。”
“終,浮屍萬裏。”
“護城河水,七日血色不褪。”
潮州茶引案的慘烈程度,比江樂想象中更加血腥。
她看着晉書佐, 松怔當場,好似第一次聽說這般事情,第一次直面這時代所謂的人命不值錢。
片刻後, 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現在呢”
“潮州已重建,潮州幾大世家根基還在。”晉書佐微微嘆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白将軍親自回了京城, 向官家請命,留了不少人的性命, 讓他們在潮州當苦力, 從而減輕自己的罪孽。即便如此,帶頭的幾家終還是絞刑處死, 妻女盡數成官奴。”
晉書佐也好些年月沒有去過潮州了, 他想了想這些時段潮州傳來的消息“現在似乎日子過得也還好, 自從茶引問題暫時解決,老百姓既然吃飽穿暖了,也就不再想別的了。”
江樂看着晉書佐這樣,知道這也是最好的結局了。
“這是具體幾年前的事情”江樂腦內浮現出齊敏那般早熟的樣子。
晉書佐算了下“五六年前了。”
江樂垂下眼睑,斂去自己那黑色雙眸裏所有的情緒“那可真是有點年月了。”
那正好是齊敏出生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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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無數人死亡時,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齊敏怕是清楚知道這一段事情,才那麽小就有了心結。浮屍萬裏,到處都是百姓的哀嚎聲,可他卻出生,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來到了新的縣城。
齊敏對這事有了好奇,恐怕便打探了不少的消息。
從此他知道了,這天下有多少人希望他的父親死。
因為他的父親,便是導致茶引案最終結果其中的一環。要加錢換茶引,這很像齊海這個人會做出來的事情。
晉書佐見江樂神情有些不對,安撫了一句“江決曹也不要想太多,剛開始誰都沒有想到糧價會驟變,更沒有想到糧價的周邊會導致茶引出事。”
一環扣着一環,最終一個糧價改變,會導致潮州商人變成茶寇。
江樂微微搖了搖頭“你無法想象一個複仇的人會有多可怕,而潮州案背後可能想要複仇,想要找到真兇的人,不止一個。這案子後續能影響到很多的人,能影響到很多代的人。”
老話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可有的人,只想要報仇,從未害怕過複仇沒有止境。
她沒有看晉書佐,而是看向了前方姜子建審問人的場景“陳崗的死可能是巧合,齊大人的死可能也是個巧合。但他們其實都是潮州案後續所影響到的人。”
她看過很多的卷宗,知道一場大案子涉及的人,沒有死亡的那些人,最終會以怎麽樣的形式活下去。
“五六年,一個小孩才剛剛長大。太多人的人還無法輕易忘記過去發生的事情。這個時間太短了。”短到人還沒有足夠的幸福去忘卻痛苦。
晉書佐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江樂了。
他是年紀比江樂大,卻在這一刻發現,他和江樂之間的差距不僅僅在于學識上,還有對于世界事物的理解上。
那是燕雀和鴻鹄的差距。
他出了下神,呆呆不知道想什麽去了。
江樂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不再開口,而是朝着姜子建那兒走了走。
就在這一會兒,一個差吏抱着一大塊布,包裹着一個圓咕隆咚的物件,擠開人群朝着姜子建跑去。他顧不上擦拭自己額頭上的汗,激動和姜子建喊了一聲“大人,找到了。”
就在他身後,兩個差吏壓着一個明豔的丫鬟過來。
這明豔的丫鬟尖叫着“你們憑什麽這麽對我大人,我冤枉啊,我那天根本沒有空去廚房”
兩個差吏将她壓到了姜子建的面前,讓她跪下。
丫鬟掙紮着想要起來。
區區一個丫鬟,竟然如此喧嘩,沒有對朝廷命官的絲毫尊重。一個差役看了眉頭一皺,當下一個巴掌糊了上去“跪好。”
這一巴掌打得她頭發淩亂,頭上插着的簪子直接落到了一旁,完全打懵了她。
姜子建四下掃了一眼“何醫官、江決曹。”
江樂立刻從人群裏湊上去,行禮“大人。”
何醫官跟上去行禮。
姜子建指着差役送來的東西“你們看看,是不是這裏頭養的毒。”
何醫官立刻搓了下雙手,急匆匆上前接過了差吏手裏頭的物件,呵斥出了一塊空間“不想死趕緊給我讓開一塊位置。來人找個活物來。”
當下不少人立刻散開。
江樂轉頭将周珍拽了過來,她翻出了自己多預留的布條給自己雙手纏上。
纏好後,她上前接替了何醫官的工作,讓何醫官去纏布條“我來。”
解開外頭包裹着的布,裏面露出了一個瓷罐。瓷罐确實是密封的,上頭還有個瓷蓋頭。這并不是什麽高檔的瓷罐,很常見。
江樂又取出了較為寬的布條,扔給了周珍、何醫官各一條“系臉上,等下我開蓋不要吸氣。”
她頭也沒擡起來,警告了一句“其他人不要靠近,否則生死自負。”
姜子建本還想要湊上前看一眼,聽到江樂這話,當下咳嗽一聲,打消了心裏頭那點念頭“你這丫鬟,還不快交代一下這瓷罐的來歷。”
底下的丫鬟嘴角隐隐帶着血,她半張臉都腫了起來,眼淚說落就落,朝着姜子建就是一陣磕頭猛哭“大人,大人,我冤枉啊。我什麽都不知道,這瓷罐不是我的啊。”
旁邊差吏湊在姜子建耳邊說了兩句。
姜子建冷聲詢問“既然不是你的,為何會在你房裏”
丫鬟額頭都磕紅了,她無比恐慌,滿是哭腔說着“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姜子建暴怒“你不知道誰知道就憑在你房裏,一個絞刑都是便宜你了。”
一個絞刑确實是便宜她了,一個仆役丫鬟而已,有殺害朝廷命官的嫌疑,那是親族都要一起死的程度。
丫鬟聽到要死,被吓得整個人都懵了。
她半身僵在那兒,随後慌亂朝着周圈看着“大公子,大公子”
姜子建一聽,皺眉。
旁邊的差吏一杖打在了丫鬟身旁邊,發出一聲巨響“什麽大公子還不快老實交代。現在誰也救不了你”
江樂在一旁屏住了呼吸,打開了蓋子。
裏頭仿佛有什麽東西飄散了出來,在空中輕飄飄懸浮着。
旁邊的人先前就聽了江樂的話,跟着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可即便他們在場都屏住了呼吸,那一股惡臭還是彌漫了出來。
江樂拿出自己的鑷子,朝着罐頭裏戳了兩下。她一眼就看到了裏頭放着的較為滿檔的切碎的紅肉,這些紅肉上顏色詭異,由于肉中有油,還泛着一點微綠帶紫的熒光,看上去很是惡心。
她夾出了一小塊,将蓋子重新蓋上。
拿着鑷子,她借着陽光細細打量了一下鑷子上的那點腐肉,這會兒她總算開始呼吸,并開口和何醫官說着“這肉肯定有問題,和先前見的有一點相似。”
何醫官凝重點頭。
派遣下去的差吏,很快就帶來了一只活物,是這廚房裏飼養的雞。差吏拽着翅膀,固定住了雞喙,将這雞帶到了江樂和何醫官面前。
江樂看了一眼雞,怪可惜的“哎,雞麽那這雞可沒法吃了。”
差吏忙說“不差這麽一只。”
何醫官接手打開了雞喙“快喂。”
江樂就将快速将那點腐肉塞入了雞嘴裏,快速且深入,确定全部咽下後,才退開了“接下去就是等了。”
一群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只雞身上。
反倒是江樂将注意力轉到了被詢問的丫鬟身上,微微訝異“咦,這不是和齊興有一腿的丫鬟麽”
丫鬟本就恐懼,一聽齊興的名字,當下吓得全身顫抖起來,說話結巴,口吃不清了“不,不是,沒,沒有”
姜子建立刻差遣人“把齊興給帶過來。”
他注視着下方跪着滿是狼狽的丫鬟“你現在坦白,如果這東西真的不是你的,你還能活一條命。可若是你再護着誰,那你這條命是肯定沒有了。”
要活着,還是要死。
丫鬟半點沒了平日的美豔,通身只剩下狼狽,痛苦又開始給姜子建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