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決曹是個女子
天氣愈加熱起來, 按照往年的慣例,宮裏準備起前往行宮該籌備的東西了。避暑山莊那兒有冰庫, 還有可以不停循環落水的涼亭,降暑得很。
可惜對于一位帝王而言, 再怎麽想休憩,他還是有無數的公文要批改。今日不批改,這些就堆積到了明日。改天堆積如山還要被言官說兩句。
皇帝往椅背上靠了靠。
邊上的太監湊上前,在皇帝的允許下,給帝王輕按腦上穴位,用于舒緩疲勞。
桌上還有極多的公文, 其中正攤開的那一個上,裏頭用語已極力精簡,卻還是密密麻麻彙報了不少事情上來。
“唐元求見。”有人禀報的聲音傳來, 卻是沒有見着人。
皇帝并不覺得訝異,閉着雙眼還是靠在了椅座上,過了片刻才開口, 語氣平淡“人都下去吧。”
給帝王按穴位的太監聽了這話, 默不作聲收回了手,踩着小步, 正面對着帝王, 弓着腰朝着門外退出去。在他退出後,門口的幾位随時備着伺候的宮女一同也跟了出去。
這會兒屋裏好似除了皇帝再沒有人了。
安靜得能聽到熏香的聲音。
好一會兒, 皇帝微微擡起眼睑“修淵”
“臣在。”一襲黑袍的唐元出現在了皇帝的面前, 恭恭敬敬朝着皇帝行了禮, “參見陛下。”
“起了。你我之間私下就不用行這禮。”皇帝淡笑一聲,挺起了自己的背,不再靠在椅子上。他看向下方站起身的唐元,忍俊不禁,“你這頭發倒是有意思。”
“禮不可廢。”唐元這麽說着,人卻很随意從邊上扯了一個椅子直接坐下了,臉上帶着一絲無奈,“落水時腦袋磕了,這頭發回頭就被大夫剃了個精光。這還是好不容易長出來的一點。”
真的很不容易長出來的了。
皇帝看着唐元腦袋上那還沒指甲寬的頭發,笑意濃了很多“這也”太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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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兩人确實君臣有別,唐元現在真的很想揍一下自己的童年好兄弟。
皇帝好在還有一點人性,知道唐元沒了頭發已自覺很丢人了,也就不再刺激他,反而是轉口問了他兩句“這段日子在永州如何”
“吃飽穿暖不用見那群人,還重了兩斤。”唐元想到在江樂那兒的日子,眼內柔和了點,“小家總是比大家要平淡得多。”
“你就是太喜歡平淡了。”皇帝聽了唐元那話,意有所指說了一聲。
唐元也是想到了過去的事情,唇角拉平了兩分,眼神裏看不出情緒,直視着面前的皇帝“平淡沒有什麽不好。”
語氣是那麽認真。
皇帝笑笑,不置可否。
兩人都很清楚這一次見面,不過是唐元順着皇帝的意思,讓皇帝清楚一下自己的狀态。他都來京城了卻不見皇帝一面,還私下在當別人的侍衛。這總歸是說不過去的。
“案子你借着現在身份繼續查着,這日子過了久了,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查出來的。”皇帝想着這一回的刺殺,心裏頭還有點火,不過面上是半點不顯,“等查出來了,朕把你吃的虧都還給他們。”
唐元應下“是。”
皇帝說好了最重要的事情,又想起一個人“對了,近日永州江決曹就在京城,吃住可還習慣”
唐元想着先前說并不喜歡京城住所的江樂,笑了下卻說的是“還成。”
皇帝點點頭,這會兒也算是給唐元透話“嗯。若是你有心推他,等改日找人舉薦上來就是。姜愛卿不是那種扣着人不讓人出頭的。他是個有才的。”
唐元頓了頓“江決曹在驗屍上有大才。完全能出書著作,給天下驗官仵作用,以防有少見或者誤判之事。”
皇帝是對江樂有點興趣,卻沒想到唐元會這麽誇贊成這般,失笑轉口“他才十八。”
唐元點頭“還是個女子。”
皇帝點頭“還是個女”
皇帝懷疑自己聽錯了,手抖了一下,臉上表情驟變“你剛才說什麽”
唐元并不打算隐瞞皇帝,聲音低了兩分“安之,江決曹是個女子,一個在驗屍上有大才的女子。她不該在閨房之內,去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從而相夫教子。”
安之是皇帝的字,當年太後生了他,只想要他平平安安長大,可惜後來成了帝王,這個字就很少再會有人叫了。唐元自小和相識,當然是知道這個字的。
這個字也表明了唐元的态度。
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在和皇帝說這件事,不是君臣。
皇帝覺得有點荒謬。他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更好來表達自己現在的情緒“哈,你說江決曹是個女子女子”
他表情清奇得很,有驚異,有好笑,有疑惑,有惱怒,有全然的不理解。
唐元直視着皇帝,相當肯定“是。”
兩人對視好一會兒,最後還是皇帝先一步憋不住,眼內滿滿都是困惑“怎麽會是個女子的”他想不通極了。
有大才的人要是能用,那就再好不過。可都明知道這人是個女子了,他要是想要大用這個人,可就很是頭疼了。
唐元沉默片刻“女子和有大才并不沖突。我見過她寫的東西,還有她教給她徒弟的東西。世間再無第二個江長樂。只是若是安之想要江樂在京城做官,那可能性是沒有的。”
光是驗身那一關就過不去。而江樂這個人在永州決曹這個位置上,太浪費了。
皇帝聽出了唐元話裏的意思。
“我不是說覺得女子不能有大才。我娘也有大才。可她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她想要做什麽,哪怕不合禮制,我都能想個辦法。江樂呢”皇帝眼內情緒沉了沉,“我便是下令讓她自此歸家,她都無話可說。她能在決曹之位上藏一輩子”
決曹這位置天生就容易樹敵,回頭只要對方有心查江樂,一查一個準。
女子和男子相差太大。
被弄得天下皆知之後,那些個執着禮制的家夥連帶上想要弄死江樂的人,能從宮門口排到他面前,更別說還有江決曹判案時期得罪過的人。
唐元抿了抿唇“我唐修淵可以一輩子孤老終死,她也可以。”
皇帝覺得腦殼疼“你還能上花樓避一下,她能行”
唐元“她可以斷袖”
皇帝“”
唐元“”
這天沒法聊了。
好一會兒之後,皇帝臉上才帶上一絲假笑“這事我就當做沒聽過。若是出了事,你給扛着。”
唐元笑了一聲,重新回歸自己平日裏帶着自傲的姿态“我可是唐修淵。”
“這天下只會有一個唐修淵。”皇帝自言自語這麽說了一句,過會兒後又補了一句在這後頭,“這天下只會有一個江長樂”
前者是陳述句,後者是疑問句。
唐元沒有回答他這話。
有的事情只能用時間來證明,現在說什麽都是空談,反倒是惹人發笑。
皇帝也是知道的這一點的,沒得到答案也不氣惱,只在邊上無聲叩着桌子,若有所思。
許久之後,皇帝才重又開口。
“近日見了一回唐大人,看着比以前瘦削了不少,到底是老了。”皇帝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他說的是唐元的父親,和唐元撕破臉很久了的順州唐大人。
唐元任然沒有作聲,并不想要說這個問題。
“有些事情再不緩和就晚了。”皇帝話裏帶着意思。
唐元微擡下巴,不羁含笑“陛下,哪吒自刎的時候,也曾想過他的父親是迫于無奈的。”
皇帝将茶杯重新放回到了桌上。
唐元卻在繼續說着,眼內一片深邃,看不出一點情愫“可當他好不容易多了一條命,廟再次被他父親追着砸爛的時候,他就不再那麽想了。”
“不至于”皇帝嘆了口氣。
唐元起身,站在了皇帝面前,行了個禮。
他重又站挺後,望向這年輕的帝王,語氣沒有一絲改變,一如他出生後至今為止的堅定态度“陛下,臣有分寸。”
皇帝看他良久,最後也只能無奈“行了,下去吧。近日到處都不安生,朕也不該給你找事情。”
唐元應下,随後告退。
房間裏重新又只剩下了皇帝一個人。
等人确定離開後,空氣裏還留着皇帝再度的嘆息聲“哎,如今不相殺都成了好事了不成”
離開的唐元臉上的笑早就收斂。
他避開了所有可能被發現的路線,最終用着腰牌除了宮。
重回到江樂臨時的小院,他在屋頂上坐下,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身邊唯有一把嗜血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