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牧羽出院那天是謝鳴親自開車來接。
原本大家以為牧羽出了院一個人住沒人照顧,陸豪、霍詩音和蘭末都想把牧羽接回自家住,然而謝鳴一來,一群人只好都上了他的車。
車一路開向雲海。
牧羽:“謝叔開錯地方了?”
謝鳴答:“牧先生囑咐我将您接到雲海來住。雲海這邊配置齊全,方便您休養身體。”
牧羽耐着性子:“我身體好了,不需要他多事。”
“請牧總不要為難我這個下屬。”
牧羽簡直要發火:“你到底是誰的下屬?要不你現在就從我們公司辭了?”
霍詩音一聽大驚,連忙捂他嘴:“謝老師您別聽他亂說,他開玩笑的!您千萬別辭啊!”
陸豪也叫喚:“謝叔今晚還要陪我跟合作商見面,牧羽你別發神經!”
牧羽瞪他倆。蘭末緩和氣氛:“小羽哥在牧大哥這邊每天有專人照顧,也不用擔心何家人找上門,我們也放心了。”
車開到雲海,牧羽無可奈何,在另外三人的目送下進了別墅大門。
家裏早有傭人在等他。牧漢霄家的傭人也和主人一個風格,少言語,行動力強,無事靜候的時候能比牆上的壁畫還安靜。
雲海也依舊是一座靜谧的城堡。
晚飯時間還沒到,牧漢霄不在家。牧羽進卧室先洗了個澡,洗去一身藥味和消毒水味,換上睡衣懶洋洋趴在床上玩手機。
他正打開社交媒體想看點娛樂新聞,手機卻跳出一個對話框顯示密碼錯誤。
他莫名其妙,自己一直沒有改過密碼,每次都是自動登錄,怎麽會突然顯示密碼錯誤?
他試了幾次密碼都不對,疑惑退出來,用游客身份搜索自己的賬號名,賬號名沒變,搜出來了,但是昵稱變了。
他的社交帳號就是本人身份,大學時注冊的,很少發動态,後來創業後基本就以公司創辦人的身份活動,有時會發一下日常生活照片,或者點贊感興趣的動态,比如美食,喜歡聽的歌等等。
他第一眼就看到自己之前最新轉發的一條夏閣開演唱會的動态不見了。他翻自己的賬號動态,賬號全都正常,但所有日常、點贊的興趣相關動态都沒了,整個賬號只剩下公務相關。
這種事只有一個人能做得出來。牧羽耐着性子等,等到晚上十點多,院子裏傳來車進院門入庫的聲音。
他穿着睡衣出來,抱着手臂站在樓梯口:“牧漢霄。”
男人剛進門,傭人為他遞拖鞋,接過他脫下的外衣。牧漢霄擡頭看他一眼。
“你改我賬號密碼做什麽?還删我動态!”牧羽氣不過,“賬號還我。”
牧漢霄沒理會他的怒氣:“你的個人社交賬號以後由專業團隊接管,有需要發布的公務內容統一經過他們,其他內容一概不發。”
牧羽瞪圓了眼睛:“我自己的社交帳號,要發什麽內容關你什麽事?”
“因為你不具備基本的隐私意識。”
“我沒隐私意識?”牧羽氣笑了,“我是把我生辰八字還是三圍發網上了?難道每個人都要像你一樣連個社交帳號都沒有,打個電話還要加密處理,一天二十四小時保镖伺候,生怕自己被人暗算死了?”
誰都不敢這麽對牧漢霄說話,旁人都戰戰兢兢不敢出聲,恨不得逃離兩人劍拔弩張的現場以免被殃及。
但牧漢霄沒有發火,只是漠然回應他:“你愚蠢的思維方式就是一個毛頭小孩都能給你下套的原因。”
牧漢霄扔下這句話就徑自去了書房,牧羽一個人站在樓梯口,被牧漢霄一句話堵得胸口起伏,末了陰沉着臉轉身回房,甩上房門。
他當然猜到何城會到夏閣的演唱會上找他要麽是和牧知野有關,要麽就是找到了自己的社交帳號,看到自己發的動态。
他就是想嗆牧漢霄,雖然事實就是自己的私人生活的确被有心人追蹤了。牧漢霄的解決方式專制而果斷,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無論是多堅固的屏障,只要牧漢霄想,他就能穿過屏障達成意願。
他的意願不在牧漢霄的考慮範圍內。
牧羽沒了社交帳號,雲海也出不去,悶悶不樂窩在床上玩手機,在大床上翻來滾去,自己又建了個小號玩,加了陸豪,霍詩音和範恩。三人給他發問號,霍詩音問他原來的賬號怎麽不用了,牧羽說珍惜當下吧,我現在的號說不定哪天也突然換人了。
房裏熏了很淡的安神香,到深夜,牧羽靜下來,軟綿綿卷在被子裏,給牧漢霄打電話。
牧漢霄接了。牧羽軟聲問:“牧漢霄,你打算關我多久?”
男人答:“等你知道錯了,不會再成天惹是生非。”
牧羽噗一聲笑出來:“你當我三歲小孩?我不去公司了?員工不養了?”
“有謝鳴在。”
“你真把一個人掰成兩半使啊?人謝叔比你年紀都大,你想累死他?”
牧漢霄不耐:“你打電話來就是說這些廢話?”
“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牧羽笑得賊溜,捂着手機壓低聲音,“哥,你為什麽大晚上還要回雲海,不去陪嫂子睡覺?”
“——你該不會是不舉吧?”
電話那頭靜了三秒,然後通話掐斷。牧羽埋進被子裏大笑,等終于笑夠了,這才心滿意足把手機扔到一邊,睡覺。
第二天一早他被傭人叫起來吃早餐。牧羽的房間采光很好,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簾,照得牧羽渾身暖陽,慵懶起床洗漱。
他走下樓,看到牧漢霄竟然也坐在餐桌前。兩人不知多久沒有單獨進餐過了,牧羽沒作聲,坐下接過傭人遞來的手巾擦手。
餐廳就剩他們二人。牧羽剛舀起一勺湯放進嘴裏,就聽牧漢霄開口:“何家的事你不要再有任何牽扯。”
牧羽樂了,好奇問:“你真要和他們一刀兩斷?那可是何家,咱們牧家的左膀右臂哦?”
“他們還夠不上資格。”
“你做得這麽絕情,就不怕他們發瘋咬你一口?好歹合作這麽多年,抖落點你們的商業機密不成問題吧?或者幹脆讓人一把火燒了總部——反正他們飯碗都丢了,說不定還真做得出這種失心瘋的事。”
牧漢霄看他一眼。
“不需要你沒用的關心。”他說。
牧羽壓着竄出的惱火,擺出一張笑眯眯的臉,“請問您哪裏看出我在關心?”
牧漢霄沒理會他。牧羽不高興吃完早餐,把餐具放到一邊,沒有立刻起身離開。
他板着臉問牧漢霄:“你把李冰送哪去了。”
牧漢霄沉默片刻。牧羽說:“不用跟我說你不認識李冰這種廢話,我不至于蠢到相信一個家庭醫生還會大半夜守在酒吧外面守着我回家。不過我倒是很奇怪一點,六年前我一出國,李冰和費爾就被送到我身邊,虧我還真以為他們是醫生和廚子,現在看來,我那今年在國外幹了什麽、認識了什麽人、連三餐吃的什麽東西,你這邊都一點沒落下吧?”
牧羽盯着牧漢霄:“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什麽內奸間諜,才要被這麽嚴密監視呢。”
牧漢霄面色冷淡:“你的想象力很豐富。但我沒空監視你,也不需要這麽做。”
牧羽無所謂一笑。
“把李冰還我。”他懶得廢話,“他是我的家庭醫生,我和他白紙黑字簽了合同,你能不能不要幹擾正常的雇傭關系?”
牧漢霄卻似乎嫌煩了,沉着臉站起身。他轉身離開餐廳,牧羽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牧漢霄!”
男人徑直離去。牧羽恨恨盯着,他讨厭牧漢霄的專制,沒有任何解釋,從無商量的餘地。
而他最厭惡的是男人的不理會和冷漠。
吃完早餐牧漢霄就離開了雲海。牧羽把自己關在房裏,過會兒又穿着睡衣出來,下樓梯出門,一路踩着拖鞋嗒嗒走到大門前。
鐵制雕花的大門緊閉,牧羽一靠近,就不知從哪冒出來幾個保镖,默默守在門前,擺明了不讓牧羽走。
牧羽面無表情:“我要出去。”
保镖恭敬道:“還請牧先生回房休息。”
牧羽叉起腰認真問:“你們這群人是不是都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把柄在牧漢霄手裏,都這麽聽他的話?我就出去逛逛,走走路散心不行嗎?”
保镖很尴尬,但還是盡職盡責地堵在門前,客客氣氣地請牧羽回去。
牧羽出不了門一肚子火,在院裏花園沒頭沒腦轉了一圈,噔噔噔回屋上樓,又把自己關進了房裏。
他開始絕食抗議了。
家裏的傭人敲牧羽的房門敲不開,做好的午餐涼了熱,熱了涼,倒了又做一桌,牧羽還是不出卧室。這下把傭人吓壞,生怕這位一餐沒吃上餓壞胃,趕緊聯系牧漢霄。
牧漢霄在電話裏說,讓他餓着。
等了一下午,牧羽沒出門,水都不喝。等到晚餐又做好了端到他的房門口,剛敲幾下門,裏面就傳來牧羽的聲音:“別煩我,不吃!”
這下就是兩餐沒吃了。傭人們惶惶對視,都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勸也不敢勸,怕牧羽發火。
晚上牧漢霄回了雲海。他公務繁忙,已很少在雲海過夜,這樣連續回來住更是少見。他進了門,幾位傭人都巴巴等着,說牧羽先生連水都一口不喝,如何是好。
牧漢霄上樓去走到牧羽的房間門口。牧羽反鎖了房門,牧漢霄卻只是把手放在門把手上,拇指稍一掃過,反鎖的門芯就噠一聲滑開,門打開了。
房裏窩在床上看書的牧羽一下子坐起來,看向走進來的牧漢霄,門被順手關上。
“你把我房間的鎖換了?”牧羽難以置信,“你經過我的同意了嗎!”
牧漢霄說:“這裏是我的房産,任何一處都是我的所有物。”
牧羽氣得腦熱,掀開被子下床:“行,都是你的,我住這兒占地方,我走。”
他衣服都不換了,穿着睡衣拿起手機就往外走。他經過牧漢霄時被一下握住手臂,掙紮起來,“放開!牧漢霄你有病吧!”
牧漢霄手勁很大,箍得牧羽動彈不得。他低頭看向牧羽,眸子冷冷的,“膽子大了,還敢玩絕食。”
牧羽朝他伸手:“李冰還我。”
“他只是一個家庭醫生。”牧漢霄語氣不善。
“就是一條狗,養幾年都有感情了。”牧羽又挂上溫柔的假笑,“哥哥,你自己把人不當人,怎麽能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兩人沉默地對峙。牧羽倔強擡着下巴直視牧漢霄,牧漢霄只垂眸片刻,那雙微綠的眼睛像一片晃眼的森林。
牧漢霄收回手,移開了視線。
牧羽卻忽然擡手捉住他的領帶。牧漢霄稍一皺眉,受到輕扯的力道而微微俯身,兩人的距離頓時近了幾寸。
幽靜的走廊,燈光昏黃。牧羽的身上仍有淡淡的安神香氣息,以及清冷的淡香。他的睫毛纖長,唇溫潤淡紅:“他不過一時沒看住我就被你遺棄,牧漢霄,究竟是你只對我這樣,還是一貫這麽無情?”
“你們牧家人是不是都這麽冷血?”牧羽彎起薄薄的唇若有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冷,未達眼底:“高興了就留在身邊,不高興了就扔掉。扔掉前還大可毒打玩弄一頓,最好把那個人徹底毀了,這樣就最合你們的心意。”
他的手腕被用力握住,接着整個人被推開。他後退幾步差點沒站穩,白皙的手腕迅速留下一圈紅。
牧漢霄的領帶留下了一絲褶皺。男人沒有去管,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可怕,平靜的外表下一閃而過暴戾的影子。
但那影子很快在牧漢霄的臉上消失了。
“至少你的身上流着牧家的血。只要你守規矩,你就還是這個家的人。”
牧漢霄離開了。牧羽獨自站在房間裏,黑夜籠罩他的背影,落下寂寥模糊的單影。
原來因為他能姓牧,所以他不會被當作一條狗扔掉。但牧漢霄也不把他當人,想關就關,想丢就丢。只有他自己來去自由,在他一人為王的龐大帝國立下荒謬的規矩,齒輪日複一日冰冷地運轉。
但牧羽不守規矩。
所以他失去了被注視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