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農歷新年,到處一片過年的熱鬧氣息。趙夢令帶着牧知野回到裕市,一家人難得齊聚,碧波堂燈火通明。
牧知野太久沒見到兩個哥哥,尤其纏着牧漢霄說話,牧漢霄給他封了個紅包,順送他一套新的組裝機,把牧知野高興壞了。
牧雲霆精神還不錯,他如今兩耳不聞窗外事,成天不知在何處神隐,趙夢令嘲他擔子一甩倒是潇灑,一個人尋歡作樂不知多快活。
牧雲霆說:“不就是和一二老友喝喝茶,打打牌,哪能叫做尋歡作樂。”
趙夢令說:“你最好就是喝茶打牌,別再碰些上不得臺面的交易,離錢遠點。”
“你啊,說話越來越不好聽了。現在咱們家是漢霄當家,我還能碰什麽交易?”
“你說呢?趙作那件事要不是我壓下來,你知道會對我造成多大影響?再過兩年我就會被提名預備,龍書記已經沒有競争力了,這兩年你絕不能給我找麻煩!”
牧雲霆呵呵笑。夫妻二人在窗邊沙發交談,其他人都已前往餐廳。牧雲霆說:“一些小打小鬧的經濟問題而已,我心裏有數。再說漢霄是個靠譜的孩子,有他在不會有事。”
趙夢令皺眉:“你......”
她話音未落,牧知野跑過來叫他們一起上座吃飯,兩人便打住話題。飯桌上一家人不提公事,聊牧知野在新學校的生活,牧澤駒一年年沒着落的婚事這些,一頓飯吃得還算其樂融融。牧漢霄話少,飯桌上似乎有些走神,牧知野挨着他坐,粘人勁比走之前還盛。
牧澤駒開他玩笑:“小野你都多大了,還一副離不開大哥的架勢。”
牧知野的容貌十分漂亮,天生一股貴氣鮮亮的氣質,他得意道:“多少歲大哥都疼我。每年大哥的紅包都是第一個給我,二哥是不是吃味啦。”
“誰跟你小子計較。”
“大哥,過完年你就來找我好不好?我在那邊發現一個很酷的山地賽車場,你一定會喜歡的。”
牧漢霄說:“你不要玩那些危險的東西。”
牧雲霆笑:“你還知道賽車危險?從前天天玩,害得你媽和我提心吊膽,生怕你出事。”
牧知野拉着牧漢霄:“大哥——答應我,來找我玩嘛。”
牧漢霄耐心答:“有空就來。”
牧知野有點不高興了,趙夢令說:“小野,不是說了不要總纏着你哥?過來我這。”
不知為何,趙夢令對牧知野的說話語氣似乎比從前嚴厲了些。牧知野只好過去母親身邊,趙夢令拉着他離開餐桌,到客廳去說話。過會兒牧雲霆也放下筷子,他喝了些酒,上樓休息去了。餐桌上便只剩牧漢霄和牧澤駒兄弟二人,兩人面前各放着酒杯。
“小野真是被你和媽慣得沒邊了。”牧澤駒無奈道:“什麽都等着別人送到他面前,念書不好,經商也不會,聽說去學校頭幾天還和人打架,非要別人家長帶着小孩上門道歉才算完。”
牧漢霄若有所思,拿起酒杯獨自喝酒。牧澤駒挺疑惑:“哥,你是不是對小的都耐心,就對我這個中間的嚴厲?”
牧漢霄随手拿出個紅包扔他懷裏:“想要紅包就直說。”
“......我不是想要紅包!我就是......”
“聽說你的公司最近做新項目。”牧漢霄說:“缺錢嗎?”
牧澤駒一愣,馬上說:“缺。你準備投資嗎?想要多少股份?”
牧漢霄說:“不用我的名義投資,錢都從你的帳上走,想要多少都可以。”
牧澤駒都呆了。自他創立公司以來,大哥只給了他一筆啓動資金和一棟樓做場地,之後就再沒給過他錢。雖然他充分利用到了牧家強悍的人脈資源,但他一直以為大哥不關心自己這邊的事業。
“還以為你瞧不上我那點小打小鬧呢。”牧澤駒笑着說。
“不管你,是因為你做得還不錯。”牧漢霄平淡道:“往後家裏還需要你支撐。”
“我不添亂幫倒忙就不錯了。”
牧澤駒難得被牧漢霄誇了句,說來牧漢霄大他六歲,似乎自他記事起,大多時候他就是跟在大哥身後,由大哥來指導他。牧漢霄性情穩重,各方面聰慧過人,有時對待牧澤駒比趙夢令和牧雲霆還要嚴格,這也導致牧澤駒對“長兄如父”這個詞有着更深刻的體會。他小時候調皮,牧漢霄沒少揍過他,別人家小孩是看見爸媽慫,他是看見他哥就慫。
但有什麽事,也是牧漢霄護着他。他高中時飛揚跋扈,連校長都不放在眼裏,全世界只怕他哥一個。後來他與一群大他許多歲的混混打架,受了一身傷,被牧漢霄拎去醫院處理傷口。那時牧羽也正巧被帶出門,站在一旁睜着雙好奇的眼睛望着他說他好醜,差點沒把他氣死。
沒過幾天那群混混就因各種原因被送進看守所,背後團體也被一鍋端。牧漢霄告訴牧澤駒解決問題的辦法有很多種,不要用最愚蠢的那一個。
牧漢霄放下酒杯起身:“我走了。”
牧澤駒跟着站起來:“不和爸媽說一聲嗎?”
牧漢霄說不必,他沒管任何人,就這麽獨自離開了碧波堂。
今年的年夜牧羽叫來霍詩音和陸豪在他的公寓吃火鍋。蘭末出院後依然住在他家,她定期去醫院複查,前幾個月一直坐輪椅,最近才能起身慢慢走。
飯後蘭末說想放煙花,陸豪就開車載着另外三人去買了一後備箱的煙花,到江邊去放。江邊有不少人在放煙花,陸豪找了個還算空曠的地,霍詩音扶着蘭末下車,江邊風大,蘭末戴着帽子,戴着厚圍巾,長棉襖裹到腳。她擡頭看今晚格外明亮的星空,呼出一團溫暖的白氣。
陸豪買了一堆仙女棒,點燃後塞給蘭末和霍詩音玩,蘭末笑起來,挺開心地舉起仙女棒畫圈圈玩。她似乎漸漸從車禍和失去孩子的陰影中走出來,也接受了自己因車禍受傷難以再受孕的事實。如今她記性總不大好,偶爾以為自己還在英國念書,好在多數時候都與正常無異。
陸豪和霍詩音陪着蘭末在江灘上玩,牧羽接了個工作電話,信號不大好,他一邊打電話一邊走上江堤,打完電話後坐在江堤的水泥墩上,看着遠處三人一起放煙花的場面。
牧羽沒有讓蘭家人和柳姝嫣見蘭末。實際上蘭末的精神狀況不大樂觀,醫生直言失去孩子對她的打擊巨大,而一衆外在壓力又令她難以恢複,牧羽已幾次見過蘭末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哭着到處找她的寶寶,每次都要經過費力的安撫才能令她重新平靜下來。
他正思考着該如何緩解蘭末的心理問題,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過頭,驚訝地看到夏閣站在不遠處,同樣也驚喜地看着他。
夏閣與身後的同伴們打個招呼,小跑過來到他身邊坐下。他穿着一身白衣牛仔褲,頭發剪得挺短,染成棕栗色,看起來就像個活力四射的高中生。
“好久不見。”
雖然牧羽還記得那天兩人在城堡裏的吻,但那晚他喝醉了,而且兩人最後也什麽都沒有做,為了不讓氣氛尴尬,牧羽也只好裝作忘了。
夏閣仍是見到他就有些羞澀:“你也和朋友來放煙花玩嗎?好久......不見,牧羽,你看起來很好。”
不知為何,牧羽一見他就忍不住想逗他:“我當然好,你呢?小歌手最近怎麽都不出歌了,害得我無聊到成天聽老歌。”
夏閣一笑:“我想......先專心念書深造,讓自己變得更好一些再上臺。不過我一直在寫歌,你要看看嗎?”
“這樣不好吧。”
“沒關系。”
夏閣拿出手機,給牧羽看自己前陣子寫的詞。牧羽湊近仔細看,夏閣見他的耳朵被風吹得發紅,不假思索摘下自己的圍巾,披在他的頸後。牧羽擡起頭,兩人目光對視,夏閣小聲說:“怕你冷。”
牧羽笑了笑,取下圍巾又結結實實給他戴回去,繞了一圈系好,拍拍他:“我不冷,你可別凍感冒了。”
他看完夏閣寫的詞,說:“寫得很好,你真的不打算作成歌嗎?”
“還不夠好。其實我文字功底挺差的,小時候不愛念書。”夏閣撓頭:“牧總也說了,讓我在國內念完書後,再出國去音樂學院進修。”
“也好,厚積薄發。”牧羽說:“我很期待你再次回到舞臺上的樣子。”
夏閣怔怔看着他,半晌嗯一聲,說:“謝謝你。”
夏閣的朋友在江堤下喊他,夏閣只好站起身,牧羽也站起來,夏閣在他面前總是局促,好在圍巾擋着,沒人知道他是否臉紅。
“牧羽,新年快樂。我運氣真好,在新年的晚上遇到你。”
“我也是。”牧羽微微擡起頭,對夏閣說:“希望在你回歸後舉行的第一場演唱會觀衆席裏能有我的一個位置,這個新年願望不過分吧?”
夏閣認真道:“不過分,我會為你準備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請你一定要來。”
遠遠地,江灘傳來人們的嬉鬧和鞭炮炸響的聲音。牧羽輕聲說:“那我們約好了。”
夏閣用力點頭:“嗯,約好了。”
夏閣沒有邀請牧羽加入自己的朋友,他似乎比兩人上一次見面的時候穩重了些,與牧羽定下約定後便轉身去找他的朋友們。牧羽走下江堤,蘭末見他遠遠走過來,朝他揮揮手。
“哥哥。”蘭末瘦了一圈,下巴瘦得尖尖,笑着對牧羽說:“新年快樂。”
牧羽牽好她的圍巾,捏捏她帽子上的毛球:“年後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啊,去哪裏玩?”
“白哈爾湖。”牧羽說:“我的家鄉。”
蘭末依偎在他肩頭,小孩般攥着他的手:“好,我想去。”
蘭末大病未愈,幾人都不許她在寒夜裏玩太久,他們收拾好煙花殘餘,霍詩音帶着蘭末回到車裏,牧羽正要上車,忽然心有所感,擡頭朝江堤上看去。
遙遠昏黃的燈光裏,一輛熟悉的車停在堤上。牧羽收回視線,對陸豪說:“你先送他們回去。”
陸豪不解:“你呢?”
“有人來接我。”
陸豪一聳肩,上車走了。牧羽獨自走上江堤,那輛車便朝他緩緩駛來,在他面前停下。牧漢霄從車上下來,這次卻是他一個人開車來。
牧羽說:“來了多久?”
牧漢霄答:“從你和夏閣坐着聊天開始。”
牧羽無所謂一笑。風灌進他的脖子,他低頭重新繞好圍巾,牧漢霄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擋去了寒風。
牧羽卻不領情,冷冷擡眸看着他:“夏閣是個歌手,你想毀了他嗎?”
“他和你訴苦了?”
“他什麽都沒說,難道我還看不出來嗎?他正是上升期,從美國回來以後卻再也沒有出現在公衆視線。我還以為你多少和趙女士有點不一樣,不至于拿你們那點權勢壓人。看來你也不過如此。”
牧漢霄低頭看着他的眼睛。他竟絲毫不生氣,只平淡開口:“那就你說了算。”
他從兜裏摸出個紅包給牧羽:“你的份。”
牧羽瞪着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太氣還是感到太荒謬。他面無表情道:“我不要。”
“從前年年都要,怎麽今年不要了。”
牧羽都懷疑這個人是不是腦子壞了,他好心提醒:“我已經六年沒收你的壓歲錢了,麻煩你說話嚴謹點。”
“你不要,不代表我沒有給你。”
牧羽笑起來。他似乎聽到可笑的事情,目光看向遠方,遠處正在放煙花,江邊傳來人們的歡呼。
“我不要所有人都有的東西。”牧羽的視線轉向牧漢霄,一字一句道:“我只要獨屬于我的東西。”
他話音落下,天邊又綻放一朵煙花。随着人聲一陣陣如浪濤,牧羽這才注意到那煙花似乎不同尋常。他轉頭看去,只見一顆星星形狀的白色煙花在夜幕上空綻開,滞留空中時又有無數白色碎星出現;接着星星淡去,又一顆白色的玫瑰在空中綻放,玫瑰柔和的線條如鑽石鑲綴,在星空下閃耀。随着光緩緩散開,玫瑰也神奇地綻放開花瓣,緊接着數簇煙花升空砰然炸開,在江面上簇擁成一捧盛開的花,花的形狀從收束到綻放,像夜的帷幕下一場夢幻的舞蹈,墜落的光散入江水,浪潮湧碎煙花的倒影。
江灘上傳來人們驚嘆的呼聲。牧羽不禁看出了神,煙花倒映入他的眼眸,牧漢霄看着他光芒閃爍的眼睛,牧羽似與他心電感應一般察覺到什麽,看向他。
牧漢霄問:“好看嗎?”
他一眼未看身後那場盛大的煙花,他向來如此,對諸多事物都不感興趣,即使是送給某位小朋友的一點新年禮物,他也不關注禮物是如何缤紛地呈現。
只要有一瞬間禮物吸引住了牧羽的視線,那就是它存在的意義。
男人炙熱的氣息隔絕寒夜的冷,短暫的心跳餘震被輕輕撫去,牧羽靜靜開口:“不好看。”
“牧漢霄,我不喜歡看煙花,更不喜歡你送我的一切,就像你曾經拒絕我的一切。現在無論你想給什麽,我都不想要。如果你還在懷念十七歲的那個牧羽,那你就抱着回憶過吧,我愛的從來都是二十九歲以前的牧漢霄,從那以後的牧漢霄,我就當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