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腦子裏是紛亂複雜的夢,年少的記憶紛至沓來。
一個大雨磅礴的雨天。
那時剛和尉遲峰在一起一個月,天天都被要求接吻,撫摸身體,他很委屈。尉遲峰年少不懂事,做愛要求次次得不到戀人同意,開始和他鬧脾氣。兩個人開始冷戰。
明明是前後桌,低頭不見擡頭見,硬是一個星期不說話,夏銀河委屈,尉遲峰生氣。
尉遲峰人緣好,天天和其他人說話轉移注意力,張哲對他愛答不理,他就和夏銀河同桌瘋狂聊天。夏銀河同桌張婷是個長發的小女生,喜歡尉遲峰,天天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幼稚頑劣的孩子出于生氣,出于想引起戀人注意,故意和張婷說很多暧昧話題,說她頭發好長,洗發水味道好香,說她皮膚好白,比他媽媽皮膚還白,說她酒窩好可愛,笑起來好甜。張婷羞澀地問:
“那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啊?”
尉遲峰眼珠轉了轉,突然說:
“胸大的!”
張婷A罩杯,幾乎沒有發育類型,好不尴尬。那天張哲第一次和他發脾氣,踢了他一腳,作業也不給他抄,他火冒三丈,怒吼:
“幹嘛!!”
張哲冷臉不說話,起身收作業,他是那一組的小組長,收到夏銀河的時候,語氣溫柔:
“做完了嗎?”
夏銀河輕輕點頭,将作業遞給他。尉遲峰站起來就去搶,說:
“給我抄一下!”
張哲瞪了他一眼,拿起作業就走。當天尉遲峰沒有按時交數學卷子,又被叫到辦公室挨批評。課間回來,臉色漆黑,沖夏銀河發脾氣:
“抄下你作業又怎麽了,小氣鬼!”
夏銀河當即白了臉,随即眼眶通紅,要流淚,尉遲峰小聲嘟囔一句:
“就會哭。”
夏銀河自然聽到,上課鈴聲打響,尉遲峰沒來得及看到戀人瘋狂留下的眼淚。是節歷史課,歷史老師鄭天雲向來只管講課不管聽課,擡頭望天花板悠悠講了四十分鐘,語調毫無起伏,上好的催眠曲,許多學生都在小聲說話或睡覺。夏銀河一直努力咬着嘴唇,還是控制不住小聲哽咽,哭得全身都在發抖。張婷向來不喜歡他,默默看自己的書,也不管他。
尉遲峰趴在桌子上生悶氣,戀人的哭聲自然聽到了,又酸澀又難過,還有重重的不甘心,每次都是他哄他,每次都是他道歉,憑什麽!帶着嬰兒肥的臉氣鼓鼓地嘟着,眼眶紅紅,也想哭。夏銀河哭得逐漸失控,趴在桌子上,劇烈啜泣,周圍人都聽到,好奇地看着他,講天書的鄭天雲也注意到,大喝一聲:
“安靜!”
夏銀河被吓到,努力咬唇,努力控制情緒,還是難過得眼淚鼻涕直流。張哲掐尉遲峰,尉遲峰犯了倔,就是不低頭。張哲氣得狠狠掐了他一把,掏出包裏的紙巾去戳夏銀河,夏銀河迷迷糊糊回頭,看到是張哲,小聲說謝謝。
尉遲峰心裏又不是滋味,吃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撕了一大頁作業紙,狠狠寫了三個字:
“對不起!”
扔過去,夏銀河不理他,默默擦眼淚,把作業紙刨到地上。尉遲峰火冒三丈,又氣又急,還有委屈,又撕本子,寫:
“原諒我好不好?”
還是不理,還是不看。咬着牙,再次寫了三個字:
“我錯了。”
始終沒有理他。尉遲峰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麽賤過,低三下四道歉,處處讨好哄他,他從來不體諒自己心情,總是猶猶豫豫,這也不讓那也不讓,他根本不喜歡自己。
放學的時候,雨下得很大。夏天突如其來的暴雨,猝不及防,很多人沒帶傘,堵在外面走廊上。有家長帶傘來接自己孩子,半小時後,校門口人車擁堵,教室人幾乎走光。
夏銀河一直呆在教室,直到晚上七點,天黑盡,雨也沒有停。他沒帶傘,沒人來接他。
七點半的時候,雨開始下小,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教室大門突然被猛地推開,穿着黑白校服的男孩拿着傘,身上被雨水濺得狼狽。
夏銀河看到他,還是覺得難過,低頭不和他說話,準備離開。尉遲峰抓住他手,眼眶通紅,問:
“什麽意思?”
他甩手,甩不掉,眼睛紅紅,又要哭。
尉遲峰全身水汽,身上帶着雨腥味和奔跑後的汗味,拖着他就往外面走。他用力掙紮,聲音是痛哭後的低啞:
“你放開。”
男孩全身冒火,還有難過,将他按在走廊轉角,雙手撐在牆上,質問他:
“你到底什麽意思?”
夏銀河哭了一下午,眼淚收不住,又哭着說:
“分手好了。”
尉遲峰臉色慘白,胸口突然劇痛,眼睛瞪大,淚水滾了出來,聲音都在發抖,問:
“你說什麽?”
夏銀河抹眼淚,哭得傷心:
“我說分手。”
尉遲峰怒吼:
“我不分!!”
夏銀河眼眶紅腫,聲音沙啞,可憐說:
“為什麽不分,你喜歡胸大的,你喜歡女生,你不喜歡我。”
說到不喜歡自己,又委屈地哭了出來。
尉遲峰哭吼:
“我他媽開玩笑你也當真?”
他也吼他:
“有你這樣開玩笑嗎?”
難過得不能自已,瘋狂掉眼淚,聲音哆哆嗦嗦:
“你怎麽可以這樣啊…”
每天都和自己同桌說話,從來不考慮自己感受嗎,怎麽可以這樣啊?
尉遲峰難過,理虧和委屈讓心髒劇痛,抱住他,哭着說:
“原諒我好不好,我錯了,對不起。”
戀人身上幹淨的味道傳來,熟悉的滾燙體溫包裹着他,心情奇跡般愈合,貪戀他熱烈的擁抱。尉遲峰又哭又撒嬌,抱着他身體蹭他:
“原諒我好不好,原諒我,老婆。”
被叫老婆又甜蜜得不能自已,嘴角偷偷泛起笑容,沒有點頭,沒有說話,想聽他更多甜言蜜語。
尉遲峰狗一樣抱着他,腦袋磨蹭他的肩膀,氣呼呼:
“喜歡老婆,最喜歡老婆,我愛老婆。”
甜蜜得如同吃了鮮美的草莓蛋糕,尉遲峰放開他,扶着他的腦袋開始和他接吻,淚水的味道、口水的味道交纏,外面的雨停了,心中也是雨過天晴的明媚和甜蜜。
半小時前還恨得要分手,現在卻親得難分難舍,焦急地渴望對方,相互擁抱,相互愛吻,口舌交纏,閉上眼完成一個甜蜜的吻。尉遲峰将人壓在牆角,身體緊貼他,狂烈地吻他。青春是一場盛大的煙火,他們的愛情,是煙火中最明媚的禮花,一閃即逝,瞬間綻放,瞬間熄滅。
從來沒來得及好好說過分手,沒來得及好好告別。
兩個青澀的少年躲在無人的走廊拐角,親到嘴皮紅腫,如果劇情沒有轉折,是不是就可以這樣甜蜜地過完一生?
他們會在一起,他們會相守。靈魂永遠純淨,愛情永遠保鮮。尉遲峰說:
“寶貝,我真的好愛你。”
才在一起一個月,就想用一輩子去愛一個人,還沒有得到他的身體,就想對他承諾一生。
愛一個人,刻骨銘心。
他們額頭相抵,聽着外面淅瀝瀝雨聲,相互靜默。尉遲峰親吻他紅腫眼睛,沙啞說:
“我送寶貝回家。”
還是坐在他自行車前面橫梁,即使天空還飄着小雨也無所謂,下坡的時候,夏銀河小聲輕呼,冷冽的風吹打着身體,可是沒關系,他的身後有戀人最炙熱的體溫,他永遠不會寒冷。
在夜色下告別,他踮腳親吻男孩嘴唇,說:
“我也好愛小峰。”
————
窗子外面又下起了嘩啦啦大雨,雨點焦急,劇烈地打在窗戶上,噼裏啪啦直響。
房間昏暗,靜悄悄。
長發的男孩孤零零蜷坐在床上,靜靜發呆。身上套着尉遲峰寬大白色T恤,尉遲峰從他行李箱拿了他的內褲,為他穿上。
尉遲峰出門,不知去了哪裏。
很久沒有人進來。
————
305房間,沙發兩邊靜靜坐着兩個男人。
金致堯神色疲倦,望着對面弓着背、低着頭的男人,沙啞道:
“讓我看看他。”
兩人已經會面一個小時,尉遲峰從陸醫生處了解了夏銀河病因,以及當年的部分事實。金致堯到達米蘭再次給夏銀河打電話,他接起,約了金致堯到夏銀河房間見面。尉遲峰克制心碎和怒火,再次向他索問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金致堯嘆氣,最終告訴了他。
尉遲峰低着頭,看不出表情,地毯上深色一團,被滾燙淚水浸濕。青年擡頭,眼眶紅腫,嗓音破碎,問:
“所以,那個男人為什麽自殺?”
他始終不肯叫費憲霖名字,而是用“那個男人”代替。
金致堯悲哀道:
“銀河叫他去死。”
尉遲峰輕笑:“死了才會原諒他,對嗎?”
金致堯突然心酸,還是點頭。
尉遲峰偏頭,望着窗外磅礴大雨,眼角滾下鹹濕淚珠。他又問:
“他為什麽發瘋?”
金致堯望着他,欲言又止,很久沒有回答。
尉遲峰眼淚靜靜流淌,哽咽:
“告訴我。”
金致堯心情沉重,還是告訴他:
“因為一些照片。”
小心看了看尉遲峰臉色,輕聲說:
“關于你的。”
青年低頭捂着臉,哭出了聲。
前因後果,全部了解清楚,毫無遺漏,毫無誤會。
金致堯還是忍不住問他:
“他在哪?”
尉遲峰捂着臉沉默流淚,半晌,掏出一張房卡放在桌上,沒有起身。
金致堯拿到房卡,斟酌措辭:
“我先去看看他。”
尉遲峰微不可查點頭。
“咔嚓”一聲,房門開啓,夏銀河偏頭,看到金致堯,微微驚訝。金致堯穿着深色西裝,襯衫皺巴巴,神色疲倦,看起來像趕了遠路。男人坐在床尾,看了他一會兒,問:
“你還好嗎?”
夏銀河輕輕點頭。
金致堯神色難過,還是說:
“我剛剛和他見面了。”
這個“他”,指的是尉遲峰。
夏銀河輕輕瞪眼,金致堯又說:
“我告訴了他以前的一些事情。”
夏銀河瞪大眼睛,似慌亂,似無措。
金致堯還是說:
“他應該知道。”
夏銀河咬着唇,眼眶濕紅,金致堯坐近,摸他濕紅眼尾,心中疼痛,說:
“抱歉。”
夏銀河眼淚流了出來,金致堯輕輕抹去他臉上淚珠,說:
“抱歉。”
尉遲峰進屋時,金致堯低頭坐在房間沙發,夏銀河坐在床邊,低頭沉默。
看到青年進來,金致堯默默出門,為二人留下獨立空間。
屋外大雨滂沱,黑雲低壓,雨聲潺潺,世界如同在哭泣。
尉遲峰臉色慘白,眼眶紅腫,靜靜看着他沉默背影,走到他面前。男孩低着頭,長發垂下,遮住他冷白小臉。身上只套着一件寬大T恤,遮住臀部大腿,小腿光裸,赤腳觸在地毯。
尉遲峰突然跪在他面前,伸手撩開他頭發,露出他布滿淚痕小臉。手指輕觸他濕紅眼尾,哭啞哀求:
“嫁給我,好不好?”
夏銀河瞪大眼,不可置信。
尉遲峰哭,偏頭望着地毯,半晌又轉頭看他眼睛,嗓子啞得不像話:
“嫁給我,做我老婆,我一生都不看別人一眼,好嗎?”
夏銀河心中劇痛,咬唇流淚,無法回答。
尉遲峰低頭,眼淚瘋狂砸下,半晌再次擡頭,直視他布滿淚痕雙眼,輕笑,問:
“你愛他,對嗎?”
男孩沉默流淚,不回答。心中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尉遲峰笑得哀傷,還是問他:
“忘不掉,對嗎?”
夏銀河雙唇顫抖,胸口千言萬語,一句話也說不出。尉遲峰心情絕望,反而平靜下來,眼淚流盡,低頭在他面前跪了很久。窗外雨聲淅瀝,烏雲逐漸散開,天光透了出來,一切重獲新生。
男人站了起來,擦幹臉上淚珠,沉默地開始收拾自己東西。夏銀河愣愣望着他背影,很快,尉遲峰收拾好,只帶了必要物品,其餘全部留在房間。青年穿着黑色夾克,黑色長褲,白色板鞋,身高腿長,面容俊朗。背好自己挎包,拿上自己手機,理了理亂糟糟頭發,轉身面對他,笑容清淡,聲音輕柔:
“再見。”
轉身,頭也不回離開。
門猛地打開,金致堯靠在走廊吸煙,愣愣看着尉遲峰,尉遲峰看他一眼,輕點了下頭,背着包快速走進了電梯。
進大廳,退房,快速訂了最早航班,回倫敦。拒絕思考,拒絕悲傷,一切都該結束,早該結束。
等飛機的時候,向King發送消息,約他和朋友泡吧。
回倫敦第一晚,玩得很瘋。一群人在酒吧喝得人仰馬翻,大聲笑鬧。King喝醉,摟着尉遲峰,說想聽他唱歌。尉遲峰腦子還殘留清醒,望着酒吧臺上音響話筒,躍躍欲試。
等駐唱下臺時,和老板溝通,坐到臺上獨凳。
青年黑襯衫,黑色長褲,黑色短靴,坐在臺上,頭發淩亂,眼神迷醉。整個人松弛放縱,随性不羁。這本來就是他原本模樣,不需要為誰改變。
伴奏響起,一首熟悉的中文歌曲。
尉遲峰喝醉了酒,依然唱得認真:
深色的海面布滿白色的月光
我出神望着海
心不知飛哪去
聽到他在告訴你
說他真的喜歡你
我不知該躲哪裏
愛一個人是不是應該有默契
我以為你懂得每當我看着你
我藏起來的秘密
……
願意在角落唱沙啞的歌
再大聲也都是給你
請原諒我
不會說話
……
……
嗓音低沉,溫柔,赤誠,真心。
再見,初戀。
再見,我的心。
不能給你幸福,祝你幸福。
我想我累了,想要重新愛人,被愛。
--------------------
也許有人罵小峰渣,但他真的累了,七年,沒有回應的愛,夠了。
小峰已經了解所有事實真相,包括銀河發照片那段,兩個人愛得這麽深,相互自殺,讓他咋個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