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無言暗将紅淚彈(下)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手執着餞行杯,眼擱着別離淚。剛道得聲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萬裏。’在納蘭凄婉的簫聲伴着沈宛簡約的舞步以及滿蘊着不舍的聲音,演繹的凄楚動人,只引得在座的眼眶微紅,這其中悲痛是沈宛面臨着即将離去的納蘭而束手無策的痛,非局外人所能演繹的出來的。
“太凄苦的曲子,不太符合你呀丫頭,心中可是有什麽事情?說出來,我們大家一同幫你,也別放在自個心裏,這樣會苦了自己的。”曲終,顧梁汾便說出自己的顧慮,尋常人都能聽得出曲子所蘊藏的痛楚,他這個文人又怎會讀不出。
“顧大哥真是說笑了,宛兒只是一時感慨,今日正好想起來這首曲子,也應怪罪宛兒,是宛兒沒想到那麽多。掃了諸位的興致,宛兒在這給諸位陪個不是。”說罷,沈宛身子一福。
“沈姑娘,不怪你,呵呵,世事無常,如月缺,如花飛,人的離散,從來都是這麽的輕易,想再重逢,卻是萬分艱難,畢竟緣分叵測,說再見,誰也不曉得再見是何年,也許就是再也不見。沈姑娘可真是個通透之人呀,我們今日相聚于此,還不知再次相聚又是何夕,應當好好珍惜呀!”竹垞感慨道。聽到此,沈宛心中一震,相距三百年,這個古人竟然有現代人的思想,也不虧是經歷了人世滄桑的老者才會有如此的心得。
“也是,故地重游,心中感慨多是凄楚。但也畢竟在記憶中是美好的,在這的時辰也不短了,該是起身去淨業寺了,咱們路上再讨論。”納蘭心中雖也有些許疑慮,但也知道還有的是時間問清其中緣由,現在還是珍惜此時的相聚,他的身體能不能撐到下次相聚還有待觀察,邊說着,邊拉着沈宛,喊着其他好友向目的地走去。一路上和詩、說笑,總之歡樂不斷,最初的不快也消失殆盡。到寺中時午時已過半,在寺中用了些清淡的飯菜,一行人便悠閑的來到荷花池邊。觀賞着這禪院裏搖曳的荷花,耳畔的清呗也把內心的雜亂滌蕩的平靜了許多。
“浮生若夢,勝地不常,人生別易會常難。”納蘭眼中的愁思濃重了許多,看到眼前的景色,感慨着人生的變數。
“是呀,看這池中嬌豔的荷花怎會懂得,只是個死物罷了,它又怎會懂得盛衰榮辱呢!”張見陽看着身前的随風搖曳荷花,又想起了與墨羽蘭第一次相見的時候,眼中的柔情還是那麽深,目光卻不自覺轉到了沈宛的身上。
“‘即使見過你當初的絕色,我更愛你如今倍受摧殘的容顏。’誰會如杜拉斯那般的深情,容顏凋謝,誰還會依然情深?”此時的沈宛站立在荷花池畔,看着盛放的荷花嬌豔欲滴,令人生憐,不自覺的又想起了劉秉忠的《南呂·幹荷葉》不覺的說出了記憶中杜拉斯在《情人》中所寫的一句話,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卻沒注意到一直看着她的張見陽。
“沈姑娘,你确實與蘭兒不同。”
“見陽兄,很出此言。”驚醒的沈宛淡然的問出。
“蘭兒獨喜歡賞荷,每年夏日,荷花開的正盛之時。蘭兒也最是開心,每日裏也喜歡靜靜的坐在荷香飄逸的荷池邊,只是為了在一旁靜靜的觀賞着這亭亭淨植、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而你卻好似不太喜歡這開的正盛的荷花,可否能讓見陽知道為何?”張見陽說到墨羽蘭之時眼眸中熠熠奪目的神采,現在卻已不複存在,問完這些話,也把剛才一直觀荷的大家的注意力拉到了沈宛的身上,納蘭也靜靜的等待着沈宛的回答。
“是呀!此時的荷怎會不是最美的呢!碧綠的荷葉、緋紅的荷花在微風中亭亭舞動着,送來淡雅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氣爽。可也總會令人想到搖曳的蓮子、圓潤的蓮藕,只是想象到這些,那股子欣喜勁可都是那麽的令人期盼。這樣的荷又怎會不美!”沈宛靜靜的說出這些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話語中也沒有一絲感情。
“聽沈姑娘這話可不是贊許的意思,沈姑娘可有自己的看法?”張見陽聽得出沈宛所出的,也知道這絕非是沈宛所發自內心的,非關喜愛更非關厭惡。
“可是誰又在意過她凋零的、殘敗的樣子?荷花凋零了,荷葉枯了,顏色暗了,葉柄老了在風中孤寂凄涼的飄搖着。再不見蘇泂‘荷花宮樣美人妝,荷葉臨風翠作裳’的嬌顏,再不見楊萬裏‘橋剪荷花兩段開,荷花留我不容回’的留戀。甚至不見了釋惠崇‘禽寒時動竹,露重勿翻荷’的愛憐。真應了那句‘花謝花飛花漫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好時光已然流逝不再回轉,寂寥的秋日又給予了她枯黃衰敗的容顏。就如同一個美豔的女子‘暮去朝來顏色故’還有誰會再如同欣賞她最美的時刻一般欣賞她此刻衰老的容顏?”
“宛兒,哪來的這般想法,可真的不是你的的性格,往日裏再有什麽不開心的事,也沒有這般的變現出來,今日的宛兒有些陌生。”納蘭詫異的看着這個本以為熟識的枕邊人,可是今日這些話卻讓他陌生的緊,心裏有些害怕,怕自己抓不住這個有獨特思想的女子,害怕這個女子會再一次徹底的離開,他緊緊地抓住沈宛的手,害怕自己的一不小心會再如四年前一樣讓她從身邊溜走。
“沒事的,容若,我真的沒事,只是今日裏看到這般情景,想起了一些事情不自禁的便說了出來,沒顧忌到你的想法,也饒了大家觀荷的興致,今日實在是沈宛的過錯。”此時的沈宛才發覺自己把心中的傷痛給說了出來,也讓納蘭再一次的陷入擔憂之中,也把這周圍的人對于荷的觀點給颠覆了。
“宛丫頭,今日的你可真是讓顧大哥重新認識了,我從未想過對于秋日的荷的态度,以前總是讀那古詩中的殘荷,本以為是他們惺惺作态,引人側目所寫的,不曾想自己也是凡塵中人,對美好的事物還是會動心。”顧梁汾釋然的說出贊嘆之語,卻未提及到沈宛語中的差異。
“沈姑娘,何來的錯誤,我們還得謝謝你!每次來這裏都是趁着夏日裏荷花正盛的時候,從未留心過哪處的殘荷,也從未問詢過此處住持秋日的荷池會是怎樣的光景。現在想想豈不就是如同姑娘所說的只貪戀絕色容顏的俗人,已過半百之人卻不似姑娘這般看的通透,可真是慚愧呀!”竹垞語氣裏滿是敬佩,他不明白眼前的這個女子怎會把世事看得如此明白,他在懷疑這個女子真的如她看起來這般年紀,如此的心胸男子也未必能及得上呀!其餘的人只是靜靜的站着,看着沈宛的俏麗容顏,眼中的神色卻非關欲望,而是深深的震撼,震撼于眼前這個剛剛二十有五的年輕女子的驚人見解,震撼于這個女子拿得起放得下的坦然。張見陽更未曾言語,他好似不相信剛才的那些話是眼前這個女子所說的,試問有那個女子在自己恰似剛剛綻放的花苞的年紀,便已然能夠看到花瓣凋零的未來,連他自己都未曾想過離開了仕途,他會有何境況。
“呵呵,今日還真有了驚人的收獲,看來呀,你我都是離不開世俗之人,學不會寵辱皆忘,放不下名譽利祿。本只是在這荷叢中尋一縷淡雅,但我們只關注于自己內心,卻不曾想過這荷花也有其得失之時呀!沈姑娘,你對着眼前的一切可還有其他的見解?”吳季子淡淡的問詢到,那眼中的笑意卻也是掩不住的,贊賞的、會心的笑,靜靜的等待沈宛的回答。
“你的才識都可以做我的老師了,做學生的怎敢有其他的見解,還不是如同在孔夫子面前搬弄學問!”沈宛知道能被請到明珠府做家庭教師,學問低不到哪去,她的思想只是比他們先進了三百多年而已,若要真說到學問,還是比不上這群真正的知識分子。
“宛兒,你還在謙虛,你有多少才學我還是知道的,吳師傅不是什麽外人,這些都不是什麽值得你隐瞞學問的,還是說出來吧,往日裏你都不肯讓我摸清你的想法,今日正好也讓我聽聽。”納蘭拉着沈宛的手,輕聲說着自己的想法,他今日裏是想對這個本以為讀懂卻沒有真正讀懂的女子多些了解,否則心中與她越來越遠的感覺會越來越濃重。
“其實這大自然都有其發展的規律,花開花謝,生死輪回,人生路上的大起大落或者始終不盡如人意都是我們無法掌握的。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我們所能的适應,仕途不順如何,人生不稱意如何,縱使我們面臨生死考驗又如何?盡我們所能的适應一切,在這變化中尋到我們的真正價值所在。就好比見陽大哥,見陽大哥你的臨摹古畫、刻印章的長處可是無人能及呦!”沈宛說着自己的見解,最後還不忘喊着張見陽做了一個例子。
“沈姑娘,你怎知我的喜好?”張見陽聽完沈宛的話甚是驚奇。
“容若平日裏從府裏拿到宅院一些印有你印章的古畫,我問及,容若便對我說起了你,容若對我說你臨摹的一些古畫能達到形神逼肖的地步,擅長畫山水,還想向你讨要一幅哩,只是從未見過面,也不好讓容若向你開口。”沈宛俏皮的說着,還不忘為自己讨要一幅。其實她說不是只為了一個借口,她還真是問了納蘭,心中也是真的想向張見陽讨要一幅煙雨江南的水墨畫。
“好,既然沈姑娘開口了,晚些日子便會讓容若帶給你。”張見陽爽快的答應着,心中好像有些欣喜,但卻不知道所為何事。
“好了,你們也別再談論什麽了,這時辰也不早了,再繼續談論下去呀,回到府裏天都黑了,咱今日就到這吧!”顧梁汾适時的說話,提醒仍在說話的兩個人,也是對這次聚會的人說的。
“好吧,不知下次想聚會是什麽時候!今日相聚就到此吧,咱們就在這散了吧!諸位竹垞先告辭了。”竹垞說完便已轉身緩緩的離去,在場的幾位也沒有多說也先後的離開,沈宛和容若在最後慢慢地離開,一路上愁緒怎麽都揮不去,心中的煩悶也已滿腹。
“結束的可真快呀!不是說‘相見時難別亦難’嗎?呵呵,還真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無論再怎麽深刻、再怎麽值得回味都已成為過眼雲煙…噗…”一口鮮血自納蘭口中噴出,剛才還在挺立的身軀一下子倒了下去,旁邊的沈宛見狀急忙扶住了正欲倒下的納蘭,小小的身軀盡力的抗住,費力的把納蘭扶住,幸好離庭院不遠了。
“容若,醒醒,容若…你不能如此的狠心,不能呀,你忘了你許給我什麽了嗎,現在我不許你睡,聽見沒?我不許你睡,趕緊醒過來。”此時的沈宛已經處于慌亂狀态,她已經忘了,離容若離開的日子還有些時日。
“宛兒…宛兒…”納蘭轉醒,看着慌亂的沈宛他心中的不舍又增了幾分,他還有很多愛沒來得及給宛兒,還有很多中未來他已經規劃好了,但他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所想的這一切都是奢念。
“容若…你醒了,吓死我了,下次不能在如此了,不能再吓宛兒了,你知道嗎?宛兒離不開你了,宛兒不準你離開。”沈宛近似孩子似的緊緊的抱着納蘭,深怕自己稍一松手,納蘭便會随風飄走。
“好了,宛兒,別擔心了,我這不是沒事了嘛!可能是白日裏玩的時間太長了,身子沒适應過來,強撐着,剛才散了。一下子放松才會這樣,沒事的,放心吧!”納蘭安慰着沈宛,他又怎會明白沈宛對他的身體狀況都是知道的,他再怎麽掩藏還是無法瞞過沈宛。
“容若,我明日去納蘭府找人,你明日回府吧,府裏的條件比這好,阿瑪還可以請皇上派禦醫前來為你看病,這樣好的快些,剛過年的那段時間你不就好很多嗎?”沈宛知道此次的別離便會是永別,可是這個時候不是舍得不舍得的事情,已是事關納蘭的生命,再怎麽不忍心也要放手了。她也知道此時已有了納蘭的骨肉,但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納蘭。
“我不放心你,只要我回了府,我就看不到你了,我想讓你陪着我,我想天天看到你。”納蘭緊緊的抓着沈宛的手不肯松開,眼也一直看着沈宛,想把沈宛的樣子深深的刻在腦子裏。
“容若,若我告訴你你就要做阿瑪了,你會不會同意回去,同意好好的治療,等着以健康的身體來陪我和孩子?”沈宛猶豫後還是說出了最後能夠說服納蘭的理由,盡管她知道再見無期,她還是想讓納蘭多活些時日,有她和未出世的孩子這個理由肯定會讓納蘭有活下去的信念。
“宛兒,你說的是真的,你沒騙我?”雖然已經有了富格,但聽到沈宛說這些話時,心中的欣喜還是如初為人父那般,他欣喜的是在自己臨走前能為沈宛留下一個孩子,日後便有這個陪伴着沈宛,她不再會感到孤獨,但心中更多的還是不舍,他還沒見他們的孩子,他還沒給孩子父愛。
“怎會騙你,已經兩個多月了。所以嘛!你要乖乖的聽話,回府去,好好的,安心養病,我和孩子在這裏等着你。”沈宛盡量的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很自然,盡量的不讓自己心中的情緒流露出來。
“好,我答應你,明日我便回府,你也要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苦了自己,我會很快回來陪你。”納蘭同意了,他也在心裏暗暗地希望上天能多給他些時日,讓他有幸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世。
“那今日你就好好休息,別再想其他的了。整天愁眉苦臉的,小心孩子生下來随你,整天就和你這一樣看着你,到時候我可饒不了你。”
“宛兒,呵呵,有你陪着,容若已經知足。”
“傻瓜,我還不知足呢,我還要一群孩子的陪伴,一個太少,答應我,要回來的,知道嗎?”
“知道啦,貪心的小丫頭,當初我怎麽沒有發現我的蘭兒會是如此聰慧的女子!蘭兒,氣質如蘭,傻傻的一個小丫頭;宛兒,我卻讀不懂你,你一直都是那麽的無欲無求,可是又那麽的明白所有的事情,對一切都是那麽的釋然。明明同是一個人,怎會有如此大的差別?”納蘭在沈宛耳畔輕聲問出,那話語中滿蘊着情愫。
“因為我就是我呀!是一個深愛着大清才子納蘭容若的小女子,一個為了眼前這個溫潤俊朗的男子所存在的小女子。”
“宛兒怎會只是小女子,我的宛兒的見解可是比大丈夫的還要精辟許多呢!”
“呵呵,那是因為要能夠配上你呀!如果我不讓自己變成這樣,你還會看上我,愛上我?”
“你說呢?”
“宛兒想聽你說,你告訴我!”此時的沈宛完全就是一個還未長大的小孩子模樣,就像向家長要自己喜歡的東西一樣,甜甜的聲音想要讨得大人的歡心,而因此能夠換來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猜,猜到了有獎賞。”納蘭好像也玩上瘾了,心裏的孩子性也被引起來了。
“什麽獎賞,先告訴我,先告訴我的話,我就猜。”
……
就這樣的繼續着也是很好的,不是嗎?可是會嗎?估計不能夠了!所有的所有都已經到了該結局的時候了,即使我不忍心再次看到這個結局,但還是不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