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6月5日

6月5日晴

我搖搖晃晃地下了大巴，走出車站，站在晃眼的日光下發呆。

又回到昙中了。

昨晚在菲林家湊合一晚，我卻一宿沒睡着。

想了想，現在我沒辦法去醫院面對蘇原，于是無精打采地回娘家。

……

“你這孩子，來來去去跟風似地，說走就走。”媽媽一邊擦桌子一邊數落我，“你昨天回麥城幹什麽去了？”

“菲林有點事情找我。”我縮在沙發上，抱着抱枕，毫無目的地換電視頻道。

“那跟婆婆明說不行嗎？非得要撒謊說是回娘家？”

“他，他們知道了？”我一滞。虧我當初還讓老媽給我兜着呢。

“蘇原昨晚過來說是接你回去——你人不在這裏，我怎麽好意思跟女婿撒謊？”

完了。

我渾身無力地倒在沙發裏。

說曹操曹操到，門鈴一響，蘇原的聲音就傳過來。

“媽，是我。”

“來了來了。”媽媽拿抹布擦擦手，趕緊去開門，“蘇原快進來。”

蘇原進門，見到我倒在沙發上。

“回來了？”他說。

“嗯。”我有氣無力哼一聲，坐直身子。

“湯都喝完了嗎？”媽媽接過蘇原手裏的食盒。

“喝完了。雖說補血補氣，可熬湯得太費時間——不用再熬了。”蘇原說。

“哪裏行，告訴你媽，不可以。”媽媽知道蘇原這原話應該是出自她的閨蜜。

蘇原淡淡笑了笑，扭頭看我。“很累？”

“沒有。”我搖頭。

“不累就起來，去醫院看看你公公去。”媽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不用了，讓她在這休息休息吧。”蘇原說着就要離開。

“蘇原你等等，我跟你一起走。”我慢吞吞地彎下腰找拖鞋。

……

蘇原沒開車來，于是我們打的去醫院。

我坐進車裏後就靠在座椅上歪着頭望車窗外的馬路，聽蘇原跟司機報出目的地。

然後，車裏一片安靜。

“蘇原，你其實不用對我這麽好的。”我一動不動，依舊盯着窗外。他應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他沒接話，靜默了好久，才問：“你去找過梓冬？”

換我不說話了。

“還把他家的窗戶砸了？”

我彈簧一般直起腰。

“他今早跟我聯系了。”

這個告密的陳……

我憤憤然又歪到靠背上，突然頭腦裏一個激靈。

“他跟你聯系了？你們談得怎麽樣？”我重新找回精力。陳梓冬主動跟蘇原打電話……好兆頭啊！

蘇原抿抿嘴唇，看我一眼。“我們已經……分開了。”

意思是說，複合無望。我再次沒精打采。從某種程度上說，蘇原和陳梓冬分開，是因為我的存在。我知道，蘇原不會勉強一個想要離開的人再和他在一起。

“菜菜。”

“幹嘛？”

“謝謝你。”

“謝我砸了他的玻璃麽？”我感覺鼻子有點酸，可語氣惡狠狠。蘇原這人總是淡淡的。一直這樣，不管受了多大的挫折，頂多在情緒上洩露一點灰色，而大部分的郁惆全都都牢牢鎖在心裏，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舔舐深不見底的傷口，直到結痂成疤，成為刻意忽略也無法徹底忘記的痕跡。

我難得為他做件事情，還弄糟了。比起他為我做的事情，算得了什麽？我不會再提他出櫃是不是為我的事情，有些事情，對方心裏知道就好了。說出來就變了味。

“爸爸現在願意見你麽？”我問。

“……不願。”

不出我所料。

蔡菜啊蔡菜，你該辦一件真正有意義的事了。

……

推開病房門，我看到蘇媽媽正坐在床邊給蘇爸爸削蘋果。

“菜菜來了呀？”

“嗯。”我回頭看蘇原。他站在門邊，緩緩地搖搖頭，示意他不進去。

我進了病房，轉身關上門——鎖好。

“坐吧。”蘇爸爸點頭。他的氣色好了不少，人看上去不像之前那麽有氣無力。

我挪開床邊的椅子，直接跪下來。

“菜——孩子，你這是怎麽回事？”蘇媽媽吓到了，連忙放下手裏的水果刀，準備将我扶起來。

“媽，你讓我跪着——本來就該我跪的，不是蘇原。”我搖頭，仰頭望見蘇爸爸坐了起來。

“你——”蘇媽媽有點手足無措，見到丈夫坐起來，趕緊拿枕頭墊在他身後。

“如果不是我，事情不會演變到如今的地步。”我鼓足勇氣，硬着頭皮坦白，“當初不是蘇原提出離婚的，是我。”

突來的寂靜讓我不知覺地低下頭，放在膝頭的手絞到一起。

良久，我聽到公公緩慢的講話聲。

“說實話，你也看出來了？”

我想，我猜的出他的意思——問我是不是也看出來蘇原的性向。

我點點頭。

“不管蘇原喜歡男的好，女的也好。做父母的不都是希望孩子過得幸福嗎？難道性向比這個更加重要？我知道我是小輩，沒資格在這裏說三道四指手畫腳，可是我不想看蘇原現在那麽困頓。我想爸爸再生氣也是心疼兒子的，看到他跪了一整天，後來又沒日沒夜地守在病房外面不能進來……真的不心酸？”

“我媽經常說我從小就會折騰，鬧得雞飛狗跳，所以她操碎了心——所以我知道生養孩子不容易。您倆口看着蘇原長大，工作，現在有能力孝敬父母了，肯定很欣慰。那為什麽就不能這麽和氣地過下去呢？我知道，現在社會容不下同性戀。特別是老一輩更加難以接受，最開始我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也很生氣，畢竟我是他老婆，可現在我能理解了。感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情。他再有錯，性向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事情。那倒不如心平氣和地而接受，畢竟日子還長着。爸媽，如果你們現在暫時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咱先放一放行嗎？日子長得很，我們可以慢慢想，慢慢來。行嗎？”

蘇爸爸靠在床頭，額上皺紋更深。

“孩子，讓他爸先想想吧。”蘇媽媽說着站起來，給蘇爸爸掩好被角，執意把我拉起來，“跟我去陽臺說點事。”

我懸着一顆心，偷眼望了一下一句話未說的蘇爸爸，只好跟着蘇媽媽去陽臺。

“孩子，你是什麽時候看出蘇原……”婆婆的眼眶還是紅通通的。

“結婚以後。”我老實回答。

蘇媽媽聽了這話，将我的手抓到她手裏。“告訴媽，他是不是……從來不碰你？”

我尴尬，紅透了耳朵，輕輕點頭。

婆婆閉上眼睛，長長地嘆口氣，接着又去抹眼睛。

“我還以為他對你不一樣呢……”

“媽……”我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他爸心思沒我細膩，從來發現不了什麽問題。可我看得出，蘇原這孩子不怎麽喜歡跟女孩子交往。他對着男孩子收放自如，對着女孩子就老是冷冷淡淡——除了你。現在想來，應該是從小就習慣了罷。可我以為不一樣啊，我怕的就是他在性向上出問題……所以希望你嫁到我家做兒媳婦。可如今……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婆婆連連搖頭，望着我，“菜菜，你生我的氣嗎？”

我搖頭。

我能生什麽氣？當時我也樂意嫁過來，我們全家都樂意。所以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媽，我不要離婚了，免得讓爸再受刺激——您不用擔心，我是真的能理解蘇原。”我終于說出了這句原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觸碰的話語——不離婚，“但這些事情您別跟我媽和我爸說。”

這些風波可不能傳到我娘家去。

“菜菜，苦了你。”婆婆望着我，眼裏有水意，“這事情不能急，我以後多勸着他爸——要是……要是你另外有了喜歡的人，得跟我說。可不能耽擱你。”

我微笑，搖頭。

比起蘇原的付出……不離婚就不離婚呗。

我總算能為蘇原做些什麽了。

心頭一片開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