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6月4日

6月4日晴

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當然,也是一個找小三談判的好日子。

上午9點,我坐上了回麥城的長途客車。

前幾天我一直都在醫院照顧公公。到如今他的氣色總算好了些,但是仍舊不願意見蘇原,哪怕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兒子兩個字都不行。

他倒是願意見兒媳婦,可我小心翼翼不敢再提起離婚的事情。

我知道,蘇原一直守在病房外。

越想越覺得陳梓冬應該陪着蘇原度過這個時段,哪怕像以往一樣發個鼓勵的短信也行。可是他好像根本沒有任何消息。

我不好管閑事,可是我不能看到蘇原獨自承受這一切。跟婆婆說要回娘家看一看,然後跟老媽招呼一聲,我轉身就到車站買票上車了。

我在很久以前做過一些“功課”,将陳梓冬的電話號碼,公司地址,家庭地址,甚至目測身高,目測體重都記在了一個小本子上。我将那個本子夾在麥城家裏卧室立櫃與牆壁間的細縫裏,而且很難取出來——怕的就是我一時激動之下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

但是現在我覺得我很鎮定,起碼心态很好。所以不會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

我不是來搞破壞的,我是來牽線拉橋的。

……

今天雖然是周六,但是由于五一節假期調整,因此仍需上班。

下午一點整,我站到一家廣告公司樓下。他在這裏工作,我知道。

深深呼吸一口氣,我大步走進大廳。

向前臺小姐咨詢半天,她在打了N個詢問電話以後保持職業微笑地告訴我:“您找的那位陳先生現在外出吃飯去了。”

“哦。”我有點失望,扭頭望望,看到大廳東側擺着幾張椅子,“我能在這裏坐着等等嗎?”

“可以的。”

刷得很幹淨的落地窗前,一地的陽光燦爛。我獨自坐在椅子上,盯着牆角發財樹盆景扭曲的枝幹和茂盛的綠葉。

不知等了多久,我的思緒已經跑到九霄雲外,巡邏的保安大叔早就打量了我好幾個輪回。門口人來人往,有人和前臺小姐說話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我卻根本沒注意——直到一雙腳走到我面前。

我擡頭,不意外地看到了我正式會面過一次,私下偷偷跟蹤遠望過無數次的陳梓冬。

跟記憶中的印象相比,他沒怎麽變。一身西服清爽利落的樣子,碎碎的黑色更加襯托得他幹淨白皙。我立刻想到了蘇原,那憔悴疲憊的樣子。與面前的人對比起來,我有點憤憤不平。

陳梓冬似乎根本沒想到我會來找他,或者說,他根本不太想見到我。他眉峰微皺,眼色裏有疑慮,還有……警惕。

“你好。”我拖着背包站起來,卻發現不知道該如何繼續接下來的自我介紹,“那個……我是……”

“我見過你。”他點頭,顯得彬彬有禮而略帶疏離。

我微微塌了肩,不好意思跟他大眼對小眼,卻仿佛患了失語症般尴尬。

“我還有半小時的休息時間。”他拿手機看看時間,問我,“去旁邊的街心花園坐坐,可以嗎?”

“行。”我點頭。

來到街心花園,我瞧見人工小樹林邊有個小石桌,便走過去坐下了。陳梓冬随後過來,遲疑一下,繞過我,坐在我對面的石凳上。

“我有點事情來找你,”我挺直脊梁,順便也為自己壯膽,“關于蘇原。”

這開門見山的話語似乎并不在陳梓冬意料之外,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又移開視線。“也關于我嗎?”

這脾氣還真是像蘇原。

我滿頭黑線。

“我今天是從昙中趕過來的——蘇原現在也在昙中,他不知道我過來找你。”我說,“你放心,我不是潑婦,不可能留長了指甲往你臉上撓幾道血口子。”我得先給他做好正确的心理準備,我不是來胡攪蠻纏的。

他擡頭,身子後傾,仔細地打量了我好幾眼,似乎有點詫異我說的無比豁達的話。

“蘇原都跟你說了?”他問。估計他從我的話判斷,我已經知道了他和蘇原的關系。

“他沒說過什麽,我自己看出來的。”我很平靜。或許曾經我想過千百種陰謀詭計來整治他,但現在我釋然了。

他突然沉默。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我也不打算弄清楚,于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要告訴你,蘇原現在的情況很不——”

“你以後不用擔心了。”他打斷我的話。

這是什麽意思?

見我不明白,他解釋:“我知道你來找我是出于何種意圖。你可以放心你的婚姻,我向你保證,以後我與蘇原再無瓜葛——我跟他分手了。”

我跟他分手了……

跟他分手……

分手……

我耳邊嗡地一聲響,所有準備好的苦口婆心的知心姐姐般的說詞瞬間飛走。

分,分手?

我無法從這震驚中走出來,呆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

陳梓冬遲疑一下,站起來。“之前因為我的關系,給你帶來很多麻煩,抱歉。我得回去工作了……再見。”

他說完就離開。

我轉動僵硬的脖子,注視着他那在我眼中無比潇灑的背影……

……

下午5點半,我獨自坐在肯德基吃晚餐。

窗外,殘陽如血。

分手,陳梓冬竟然跟我說,他跟蘇原分手了。潛意思就是他把蘇原甩了?

他敢……

怪不得蘇原一直情緒不對頭。蘇原是一個何等重情的人,受到這等打擊之下,不免一時絕望就出櫃了。

這是不是就是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

他陳梓冬在麥城一帆風順,吃香喝辣,憑什麽我老公就得一整天跪在那裏受人白眼?

我越想越氣,攪得紙杯裏的冰塊嘩啦啦作響。

拿起手機給菲林打電話,這時候她應該下班了。

果真,電話通了。

我劈頭就問:“你說,該怎麽教訓一個忘恩負義之人?”

菲林想都沒想。“解決之後拖過來,我負責給你扔到不同地區的下水道裏。”

很好。

有大家風範。

我關上手機推門而出,直奔陳梓冬所住的小區。

我讓你搶我老公,搶完了還不知道珍惜!

我現在就讓你嘗嘗什麽叫後悔不跌,痛不欲生,如喪考妣。

陳梓冬,我再次重申,你game over 了。

……

只是——

滿腔熱血在我花了一個小時迷路又問路後終于到達目的地的現實下消失殆盡。

一整天東奔西跑,我現在腳疼,腿疼,頭疼。

晚餐吃得太少,我肚子餓了。

還口渴。

我一步三挪地走到了陳梓冬所住的樓下。

累……

我覺得還是跟他心平氣和地談談好些。要是我真的讓他後悔不跌,痛不欲生,如喪考妣,說不定他和蘇原就沒複合的機會了。到時候就該我後悔不跌。

根據我的記錄,他住202,很二。

我擡頭望了望,202的窗口燈光明亮。

看來他已經到家了。

我靠着牆休息了好一會兒,伸手摁不鏽鋼門上的電子對講機按鈕。

“回來了?”對講機裏是一個有點失真的男低音,伴随一點雜音。

這聲音有點不對……

我直起身子,沖着對講機問:“你是陳梓冬?”

“你找他?”對方說。

“你不是陳梓冬?”我問。

“不是。”

“那你是誰?”我全身的好戰因子立刻活躍起來,進入備戰狀态。我覺得這個聲音我曾經聽過,可又想不起來是誰。難道是蘇原的同事?

他直接挂斷對話了。

我再次摁鍵,可那家夥抗騷擾能力強,死活不搭理我了。

我沖下臺階,仰頭觀望。202的燈依舊亮着。一個高大的身影在窗上晃過。

好呀你!陳梓冬!你竟然這麽快就另找新歡了!

有膽子惹我?你不會贏的。

我的滿腔熱血又回來了。

我在樓下團團轉,左思右想,恨不得變成蜘蛛人爬上去把那個男的揪出來盤問。

真想大吼一聲。

氣急之中,我扭頭看到垃圾箱旁邊放着的半塊磚頭,抓起來就朝上扔去。

哐當一聲,随着碎玻璃片紛紛落下,我有一種大快人心劫富濟貧的感覺。

面前是滿地碎玻璃,我站在原地喘氣。高度緊張的神經舒緩下來,我的理智同時逐漸回籠。

樓上那茍延殘喘的半扇玻璃窗猙獰得跟蜘蛛網似的,就這麽刺眼地映在我面前。

大腦裏一陣嗡嗡,像是有千萬只蜜蜂。

等等。

我,我剛剛……

我僵硬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樓上202的燈突然滅了,然後一聲不大不小的開門音傳來,在我聽來尤為清晰。

我拔腿就跑。

一口氣沖出好幾個轉彎口,我跑得腳下生風。此時我根本不覺得疲憊。累字早就被我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前面健身器材邊一群老太太在練太極。我騰騰騰地跑過來,惹得她們連連看。 一口氣喘上來,我緩下了腳步,轉頭看看,沒人追上來。

幸好,幸好……

撐着路邊的樹幹哈氣,現在我熱得快冒煙。

不行,還是出了小區門比較保險。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心有餘悸。畢竟那個男的要是追上來……我只有報警的份了,我這小身板怎麽可能打得過他。可是去了公安局的話,還是我這個砸破人家玻璃的死丫頭片子倒黴。

我望望四周,搞清楚方向後一步三回頭地朝門口走,深怕樓上那未知身份的男人出現。

很快,小區大門近在咫尺。

我正要出去的時候,卻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蔡小姐?”

我頓時感覺天地間一片慘白。

有那麽一瞬間我想奪路而逃,可僵住的雙腿根本不聽使喚。

我只能是定在原地,聽得身後腳步聲近,然後,陳梓冬站在了我身邊。

我努力回憶大學時學的女子防身三十六式,首先從氣勢上就不能落下風,可是我感覺出自己在發抖。

“好……沒事,我遇上她了……不用過來,我自己能解決……”他還拿着手機,講了幾句話後收起來。我想,對方應該是他家那個死鬼男的。

我頓時萎靡得跟洩氣的皮球一樣。

“你知道我住在這裏?”他似乎有點驚訝。

我的喉嚨嘶嘶地疼,我歪頭望着路邊的女貞樹叢,不敢看他,也說不出話。

暮色彌漫,遠遠近近的燈光慢慢亮起來。晚歸的人們步履沉重,空氣中漂浮着家的味道。

“到那邊坐坐吧。”他說,随後擡腳離開。

我垂下頭,只能一步一步地跟着他。

路邊開辟出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幾個半大的孩子正拿着玩具在那裏嬉鬧。空地周圍靠着樹叢的三面擺放着木制長椅。有一面已經坐了幾個家長在閑聊,身邊放着兒童手推車。陳梓冬走到了較遠的一面長椅邊坐下來。

我慢慢挪過去坐下來。

“玻璃是你砸碎的?”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的頭垂得更低。

“蔡小姐,我本以為我已經跟你說清楚了。”他說。

我讨厭聽別人叫我蔡小姐。

“我再次重申一遍,你以後大可放心,我……”

我猛然想起什麽。對啊,雖然我砸了他的玻璃,但是他還是欠我一個解釋。

“你憑什麽跟我老公分手?”我仰起頭,脫口而出。

他愣住。

“蘇原哪裏不好了?他哪裏讓你嫌棄了?”我指着他家的方向,“他有什麽地方比不上那個男的?”

陳梓冬愕然。

瞧着他這樣驚訝,我也不好再說些什麽,只沒好氣地再解釋。“別以為我是跟你鬥法搶老公的。”要搶的話,我早就動手了,何況我根本就沒勝算。

“如果不是蘇原現在的狀态不好,我不會來找你。”我繼續說,“他出櫃了,結果他爸被氣得進醫院。蘇原在病房門口跪了一整天,可還是得不到原諒。我以為你可以安慰安慰他的,結果你竟然說你跟他分手了。”

我呼了一口氣,突然感覺眼睛有點濕潤。我只能假裝扭頭看別的地方,用手背擦擦眼睛。

暗色裏,我看不清陳梓冬的表情,他沉默了好半天,突然露出一個恍然透徹而彌漫着傷感的笑容。

“我明白他為什麽不肯離婚了。”

不肯離婚?

我很莫名其妙。

“我和蘇原認識十年,在一起的日子也有七年了。我了解他,自然也知道你。蘇原講過一些事情給我聽,給我的印象就是你是一個什麽都不懂,‘沒心沒肺’的女孩子。我父母早就離婚,然後各自再婚,沒有人管我。所以不論我喜歡一個女人,或者男人,都無所謂。我很自在,可蘇原不是。他必須結婚,組成一個體面的家庭……蘇原結婚以後還是經常跟我在一起,可是對我來說這樣很壓抑。畢竟你,作為他的妻子,就在那裏。”他緩緩地說着,仿佛是古老的事實,“我曾經跟他提過離婚的事情——蘇原其實有點優柔寡斷——他不願意,說是怕傷害了你,即使這樣的婚姻很矛盾。可我覺得你這樣無憂無慮成長起來的女孩子恐怕連傷害是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可能體會到傷害的感覺?現在看來我錯了。你雖然看上去很粗枝大葉,可是……有些事情還是明白的,在關鍵時刻并不像他所說的那樣笨,你很會替人着想,即便我們三人是這樣的關系……”

他又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最後的話說得含糊而不清。

沒心沒肺……粗枝大葉……

我先暫且忽略他對我的不公正評論。

“那現在好了呀,他沒有主動提出離婚,我現在提出來了——你們可以沒有芥蒂地在一起。”我說。

可陳梓冬卻搖了搖頭。

“為什麽?”我不可置信地問。

他微微低頭,不知盯着什麽地方沉思。

“我愛得很絕望——因為我愛得很絕望。”他輕輕地說着,“同性之間的愛本來就不為世人所理解,何況蘇原本就背負很多。他逃不出社會壓力,放不下家庭責任。我等他七年,等到他結婚……現在等不下去,也不想等下去了。所以……我想分開。就在天蘇原跟我說他可能會離婚的那一天,我跟他說分手……而現在,你見到了,我家有人等我回去。”

我有點懵。

“怎麽會這樣呢?就差最後一步了,我馬上就和他離婚的,你看——”

“離婚不是為了你好麽?”他突然說道,“假定離成婚,蘇原不是還會被逼着再婚嗎?都一樣……我們分開還是蘇原在麥城的時候,後來聽說他回昙中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應該跟你說的離婚有關吧。”

“你怎麽知道蘇原還會被逼着再婚?你就這麽不相信他?”我盡量講講清楚,“總而言之,你不能這樣就對他不管不問,他跟父母坦白了性——”

“你還不明白麽?我們分開了,他有什麽必要在此時出櫃?不就是因為你要離婚?他要不出櫃,你們可能順利離婚嗎?蘇原一直覺得欠你的……拿出櫃來換離婚證書,他做得出來。”

我心裏有什麽,啪地碎掉了。

因為我……

因為我嗎?

是我害的蘇原?

蘇原本可以不出櫃……就是因為我……

我……

“時間不早了。”陳梓冬說。

“你——要我賠玻璃錢嗎?”我艱難地問,胸中一股難耐的澀意。

“不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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