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喬列

“以日星為紀,故事可列也。不若就叫……”喬晉河低吟着書中之言,剛想給男孩取名喬星,星月相合,和他家皎皎正相配!

喬言坐在喬晉河身旁,她看着男孩圓圓的杏眸帶着無辜,唇色似朱、面入團月。

她搶道:“叫喬列。”

“皎皎。”喬晉河嚴肅道,“取名之事,你怎能胡亂來!”

喬言撇了撇嘴,道:“萬事萬物經過排列才能井然有序,女兒覺得,列字代表井然有序。”

小姑娘認真解釋的模樣仿佛在告訴她阿爹,她沒有胡亂取,她也是認真想過的。

喬晉河笑罵道:“胡言!列之一字,意為分裂。哪有你說的有序之意。”

男孩聞言,仿佛靈魂為之一振。列,意為分割。他定是在哪兒聽過同樣的話。

喬言執拗的看着喬晉河。

男孩無所謂地看了父女二人一眼,名字不過是個代號。

“喬列很好。”男孩的話言簡意赅。他并不在意“列”之一字到底有何不好的寓意。他只覺得這個字與他分外有緣。

喬晉河詫異地看着男孩,除了在小巷中,他說了一個“好”字,這是把他帶回喬府後,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喬列,便喬列吧。

秀州府都曉得,新晉的首富喬晉河收養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乞兒,養了三年,看定了性情才情,便直言那是給他那寶貝閨女準備的童養小夫婿。

然而,喬言并沒有把她阿爹的話放在心上。喬列也沒有真的把喬晉河所言當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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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晉河從未虧待過這孩子,他想着,即便日後喬列與喬言無緣,養了這麽些年,他也是真把這聰慧的孩子當成半個兒子在教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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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院中,別家正經公子該有的,喬晉河也都給他備上了。

深夜,如同能夠吞噬世間一切的黑籠罩着整個秀州府。

精雕細琢的黃花梨木床上,身量清瘦的少年額間滲着薄薄的冷汗。

他恍若置身于火光沖天、兵災不斷的陌生之地。

“……謀反啦……”

“叛軍進長安了。”

“……進宮護駕了。”

周遭的人驚慌失措,慌不擇路。他像是一個旁觀客,看着夢中雜亂的一切。

“對不住了,小公子。”

他聽到有人在說着道歉的話,可是言語之間卻并無歉意。

眼前忽的霧蒙蒙的一片,他什麽也看不清楚,誰謀反了?誰去護駕了?小公子又是誰?

他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控制住,被一塊黑色的紗布蒙住了眼睛,被漿糊粘住了嘴唇,掙不脫雙手、看不清眼前,亦說不出求救之言。

倏地,他像是被什麽人從背後一推。

喬列猛然間從夢中驚醒。一雙杏眸似是帶着千年寒星,在黑夜中,異常攝人心魂。

“公子,這是又被夢魇了?”

劉年是喬府劉管家的小兒子,比喬列大了兩歲,是喬晉河給喬列挑的長随。

他在外間聽到裏屋的動靜,便燃了蠟燭。

“今日,公子又沒喝安神湯。”劉年碎碎叨叨地說着,“那可是大小姐親自讓壽安堂大夫開的,最是管用了。”

朦胧的燭光下,喬列臉上攝人的神情已經收斂。

“我無事,你去歇吧。”喬列清冷道。

劉年有些擔憂,問:“如今才子時,公子真不需要将安神湯熱一熱?”

昏黃的燭光下,喬列半張臉都在陰影之中。而燭光照應出他冷冽的杏眸中流露出一絲柔和。

他點了點頭,劉年笑着便出門去了。

喬列已在喬府八年。

少年披了一件大氅,走到門外。

春山院中植松柏,築假山,便是小小庭院也暗藏園林。江南的雪,薄薄一層,蓋在松針上,堆于假山凹槽之處。

浩遠的銀河中,星子稀疏閃爍。院中小徑的石燈中,燭光忽明忽暗地閃着。二者倒是交相輝映。

喬列輕舒一口氣,他不禁想起,八年前上元燈會,他在幽黑的小巷中,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喬言。

他本以為,那是個被嬌寵着的天真不谙世事的活潑大小姐。誰承想……喬列輕笑。

初到喬府的三年,他與喬言都不是愛說話的人,多半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那件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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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喬列到喬府的第三年,也是在喬氏族學進學的第二年。

喬家在秀州府是個大族,皆是耕讀之家。喬晉河在經商後,每年都會出錢修繕族學。

喬氏族學之中都是是喬家的孩子。

突然來了一個非喬家血脈的,半大的孩子像是找到了新的玩具,每日以捉弄喬列為樂。

其中捉弄最厲害的便是喬大伯的兒子喬志高和喬三叔的女兒喬明月。

“一個小乞兒,也妄圖沾染喬氏商號,簡直癡心妄想。”

這是喬志高和喬明月對喬列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他們的手段并不高明,無外乎就是在書案中放些蟲子,企圖弄壞喬列的書冊。

喬列都溫聲和氣、不動聲色地把這些招數擋下了。他素來睚眦必報。

漸漸地,族學中的夫子對喬志高、喬明月愈發的嚴苛了。堂上答不出問題,要罰站,堂下課業完成得敷衍,要挨板子。

後知後覺的二人認準了這一切都是喬列在搞鬼,自然想給他一個教訓。

“公子。”劉年提着安神湯,進到院子。

看着出神不知再想些什麽的喬列,出聲喚道。

喬列回神,淡淡瞥了一眼劉年,沉默着進屋。

劉年暗暗搖了搖頭,他家公子在旁人面前還是和小時候那樣沉默寡言,像個小啞巴。可到了大小姐面前,那可真是少見的溫和,偏偏面上還表現出一副避嫌的模樣。

“這安神湯,大小姐叫人溫在竈上,公子可不要辜負了大小姐的一片心意啊。”劉年從食盒中端出一碗安神湯,旁邊小碟子中,放了些可口的梅子。

喬列皺了皺眉,整個喬府,似乎都确信,喬列是他們大小姐未來的夫婿。每回喬言做了什麽,劉年便碎碎在喬列耳邊念叨着,你看,大小姐對你多好。說得喬列都要懷疑喬言心中是不是真的有他了。

他一口喝了安神湯,輕哼一聲。他心裏清楚着呢,喬言對他,不過是姐姐對弟弟,哪有那麽多旖旎。

劉年吹滅蠟燭後,喬列平躺在榻上,不知不覺,喬言在他人生中占據了大半,她貫穿了他所有的記憶。

他閉上眼,還能記得,在腦中一片空白時,喬言那雙亮瑩瑩的桃花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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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志高、喬明月想給他的那個教訓,最是直接。

他們既然功課比不過喬列、計謀上算不過喬列,那總還能仗着人多年紀大,将人摁住打一頓吧。

也不知他們是從哪兒學來的腌臜手段。

那日下學,喬列如往常一般在族學門口等着喬言,突然間眼前一黑,他便被強硬地拖拽到了一個少有人跡的巷子中。

他猛然間仿佛又進入了那個夢魇,他甚至忘記了怎麽思考,忘記了所有,他置身于黑暗,所有的一切,他都看不清晰。

細密如雨珠般的拳頭,一擊一擊落在他身上,他下意識地抱着腦袋。

他是誰?他為什麽在這兒?那些又是什麽人?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疑問像是一只手,拖拽着他,想要将他拖入深淵。

年幼的喬列意識模糊。恍恍惚惚,只聽到,喬言尚且稚嫩的呼聲。

“你們在做什麽!”

喬列從中聽出她聲音中的憤怒與焦急。那些圍在他身旁的人,一哄而散。

他清晰地聽到,女孩淩亂的步子,來到他身邊。

她将套在他頭上的麻袋揭去,方才他感受到的拖拽感消失了。他仿佛感受到有一絲光芒施舍給了他。

便好似那年上元圓月,漏灑在原本陰暗的巷子中的一絲清冷月光。

自那以後,他與喬言,便如姐弟。他倆默契地誰都沒有提起喬晉河當年說的那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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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破曉,天光乍現,喬列一身月白色裋褐,在院中舞了會兒劍。

自從五年前他被喬家族學的那些小孩套了麻袋後,喬晉河便給他尋了個師傅,教他武藝。

那人是江湖中人,早年間受過喬晉河恩惠,教了喬列三年,便留下一本劍譜,潇灑離去了。

劉年端着熱水進到屋中。

喬列收了劍。

他問道:“姐姐可好些了?”

喬言自小體弱,前段時日,天氣驟寒,一下便感染了風寒。

“好多了,趙嬷嬷說,大小姐明日就想去書院了。”劉年将劍挂起,回道。

喬言與喬列如今皆在鴛湖書院進學。

大衡自太祖朝初設女學,至今已有近兩百年,不論男女,皆可通過考試入各州府書院學習。

秀州府的鴛湖書院便是如此。

鴛湖書院十歲便可通過考試入學,六年後便可通過四月的考核結業。其中成績優異者,便可由書院推薦去長安國子監進學,在國子監進學兩年後,便可參加國子監的考核。若是能順利通過國子監的考試便可入朝為官。

而鴛湖書院自前朝時便是江南第一書院,歷經百年而不衰,如今朝中秀州府籍貫的官員幾乎都是出自鴛湖書院。

喬言因風寒向書院請了假,喬列對每日起早去書院也沒了興致,索性一起告了假。

喬列聽着劉年的話,不禁抿了抿嘴,她這般着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好全了,若是未大好便去了書院,病情加重又得惹人擔心。

他皺了皺眉,真是麻煩。

劉年站在他身旁,雖然不能完全摸清楚他家公子這平靜無暇的神情下,在想些什麽,但大致能猜到些。

“公子若是擔心,便親自去勸一勸大小姐。”劉年道,“府中能勸得住大小姐的,除了老爺便只有公子了。”

少年睨了一眼言之鑿鑿的劉年,輕哼一聲,似在怪罪他多話。

劉年抿了抿嘴,摸了摸下巴,他說得也沒錯呀。

他看着他家公子簡單洗漱後,換了一件靛青色織銀祥雲紋的錦袍,擡腿便往外走去。

“公子去哪兒?”劉年一時沒反應過來。

喬列冷聲道:“陪姐姐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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