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鬧劇
喬府花園帶着濃郁的江南特色,假山假水、九曲連廊,合在一塊兒便像是一副極具意境的畫。
喬列從垂拱門出來,穿過抄手游廊,不一會兒便轉進了另一個垂拱門,再一轉,便到了疏雨樓外。
疏雨樓是喬言的小院,因院中有一二層小樓是她的閨閣,故取名疏雨樓。
院中是與春山院同出一脈的園林布置,只不過喬言院中種的是君子竹,庭中開了小塘,是通向花園的活水,夏日裏,風荷相舉,紅蓮搖曳,映襯着庭中的青竹,煞是好看。
只不過,到了凜冬,枯荷殘藕,早已清理一空,只剩下光禿禿一個池子,裏邊偶爾有幾條從花園池子游進來的錦鯉。
喬列站在外邊,好似感覺不到冷一般,他無聊的看着池中追逐得歡快的兩尾錦鯉,白色眼周帶着一圈黑色的魚兒追着金色的鯉魚。
喬列覺得沒意思,将那尾金鯉魚徒手撈了起來,急得那白色帶黑的鯉魚直在原地轉圈。
“阿列。”清冷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少年将那尾金鯉魚放回水中。
他看着身披靛青狐裘大氅的喬言,趙嬷嬷似乎怕她冷,給她大氅上的帽子也戴上了,帽檐是一圈潔白無雜色的水貂毛,喬言嬌小的臉,像是被一圈白色絨毛護住了。
喬列一時愣神,“嘶”,記仇的黑白鯉魚在他指間劃過水面時,狠狠咬住了他的食指,他忙将那黑白鯉魚閃開。
過兩日,他就讓人把這魚撈起來炖了。
喬言走到少年身旁,原先比她還矮些的少年,如今已經高了她許多了。喬言如今之堪堪與他肩齊平。
她道:“大冷天,把手往冰水裏放是做什麽。”
喬言從袖中掏出帕子,遞到他面前,示意他擦手。
喬列見她兩頰依舊蒼白,他眉間不覺凝起一股郁色,這叫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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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身體還未好全,還是少見見風,便是依舊在疏雨樓用膳,父親也是體諒的。”喬列勸道。
喬家人口簡單,也沒有那麽多規矩,只是喬言習慣了每日清早去喬晉河的逸養齋陪她阿爹用早膳。
“趙嬷嬷一天到晚将我拘在屋中,我便是沒病,也要被憋出病來了。”喬言無奈道,清冷的語氣中是與小時候如出一轍的軟糯的語調,“再說,我都裹成這樣了,哪裏還會見風呀。”
喬列拿着帕子擦幹手,便将帕子收到了袖中,沒有再堅持。
兩人走出垂拱門。
喬列似是無意間說道:“再過些時日便是元正假了。接下來的時日,姐姐不若直接告假算了。”
走在他身旁的少女臉上露出一絲不贊同。
“我已經告了小半月的假的,落下的課業還不知要怎麽補上。如何能再告假。”喬言道,“更何況,如今離元正假還有半個多月,我的病也不會拖那麽久才好啊。”
所謂元正假,便是過了臘八後,鴛湖書院便閉院休整了,書院的夫子與學子有一整月的假。
“可是,姐姐臉色看着依舊像是沒好一般。”喬列道。
喬言聽着他言語間流露的擔憂。
“姐姐若是并未好全就去書院,路上見風,到時候,怕是姐姐不想告假到臘八,也得那般了。”喬列幽幽說道。
喬言哪裏還不明白,眼前這少年是來勸她的。瞧着他迂回勸人的模樣,她不禁莞爾。
只是,喬言道:“明年四月,我就該參加書院考核了。”
喬列一愣,喬言自小就愛律書。
他記得,年幼的喬言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說着“文禾大衡第一位女官,她以女子之身,任大理寺卿,《大衡律》便是她主持編撰的。我也要像文禾大人那樣,入大理寺為官”這樣的的話。
哪怕喬氏族學的夫子一再強調女子進學是為了日後能明事理,敬慎夫主,相夫教子,從而嫁個好夫家。喬言亦不曾改變過心中想法。
“姐姐對《大衡律》已是倒背如流,其餘功課亦是名列前茅,哪怕告幾日假,也不耽誤。”喬列說道。
喬言輕笑,無奈道:“哪有你說的那般容易。”
“那姐姐等并好全了再去書院,可好?”喬列再次說道。
被大氅裹地嚴實的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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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行至逸養齋院門口,便聽到,喬晉河正與人說話,說着說着不知因為什麽,喬晉河聲音陡然拔高。
“絕無可能!”
喬言站在門口,與喬列相視一眼。堂中發生了什麽,讓她阿爹如此氣憤。
劉管家從裏屋走出來。
“大小姐。”
“裏邊是誰來了?”喬列皺眉問道。
劉管家嘆了口氣,道:“是大老爺和三老爺來了。”
喬晉河在喬家行二,有兩個異母的親兄弟,便是喬大伯和喬三叔。喬家這一支子嗣都不豐,喬大伯膝下原先只有喬志高一個孩子,不過去年喬大伯又添一子。而喬三叔則如喬晉河一般,只有喬明月一個女兒。
喬言一聽,臉色驟然冷了下來,輕嗤一聲,道:“他們還未死心?”
劉管家如實搖了搖頭。喬列在一旁微微凝眉。
喬大伯自打去年,便一直想着,将新出的二兒子喬志遠過繼給喬晉河。
喬言見此,不禁咳嗽了幾聲。
“姐姐,我們先進屋。”喬列道。
喬言點了點頭。
劉管家看了看喬列,心中更覺得喬大伯和喬三叔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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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再想想,阿列到底不是喬家血脈。你能保證他沒有異心嗎?”喬三叔在一旁苦口婆心勸道。
喬大伯瞥着喬晉河,言語之間盡是自得,道:“可不是嘛!二弟啊,不是我說,你有心把皎皎許給喬列那小子,可你能保證,你百年之後,他能好好待皎皎?”
喬晉河坐在一旁,他縱橫商場這麽些年,若是分不清好歹,早就被吞得骨頭都不剩了。
誰是善、誰是惡,他心中清楚得很。
“二哥,你真的放心把喬氏商號這麽大的産業交給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喬三叔看着不為所動的喬晉河,氣急道。
這兩年,他這二哥将喬氏商號泰半産業都交給了喬列那小子打理,若他們再不出手,恐怕喬氏商號都要改名了。
“有什麽不放心的。”喬言進屋,盯着喬三叔,平淡地說道。
喬列跟在喬言身後,掃視了一圈,才發現,今日除了喬大伯和喬三叔,還有喬氏的宗長,按輩分是喬晉河的叔叔。
宗長在一旁抽着旱煙,整個逸養齋中彌漫了一股難聞的煙味。
喬言忍不住咳了幾聲,她眉凝糾結,眼神之中透着一抹煩躁。她阿爹身體不好,這宗長還這般毫無顧忌的抽着旱煙,真将喬府當成他自個兒家了。
“大人說話,哪有小孩插嘴的地兒。”宗長淡漠地說着。
喬晉河亦是克制着自己的脾氣,他本打算,與族中交好,日後他家皎皎除了阿列,還能再有個依靠。如今看了,斷了也罷。
“皎皎,你是女子,哪裏懂那些。”喬大伯不屑道,“喬列這小子最會裝了,他居心不良,你知不知道。”
喬列斜睨了一眼喬大伯,對于他所言,不置可否。
喬言走到喬晉河身旁,問道:“阿爹怎的還讓他們進家門呢?”
喬晉河安慰得拍了拍喬言的手背,又安撫地望了喬列一眼。
見到喬言進屋,喬三叔立刻上前勸說道:“皎皎,大伯和三叔是你嫡親的叔伯,還能害你不成!”
他又對喬晉河道:“二哥,我們也不是觊觎喬氏商號,只是想着,皎皎不通俗務,又是女子,阿列年紀也還小,日後被人坑騙了,連家業都保不住。”
“是啊,皎皎一個女子,說到底還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你兩個兄弟都是你的依靠。日後喬列這小子欺負了你,志高、志遠都能為你撐腰。”喬大伯自認為這是對喬言最好的安排。
宗長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着。
喬言餓着肚子,看着攪和的三人更加不耐煩了。
喬晉河看着兩個兄弟與那宗長,無奈地搖了搖頭,喬氏商號的生意太大了,以至于是個姓喬的,都想着攀附幾層親戚關系,好從中撈點東西。
喬晉河咳了幾聲,他雙眸微微眯起,狹長的眸光中帶着淩厲與冷漠。
“志遠尚且年幼,我若突然離去,如何能當事?皎皎與阿列又該如何?”
“二弟不用擔心,志遠年幼,我與你三弟還能幫着做主。”喬大伯迫不及待說道,“至于皎皎……”
他顯然沒想過要如何對待喬言。
喬三叔見此,立刻給喬大伯找補:“我們還能虧待了皎皎不成?”
宗長見喬晉河這麽問,還當他是想通了。
“晉河,你若是擔心,族中亦是……”他眸中一亮,說着。
“這說到底,還是觊觎着喬氏商號啊。”喬晉河長籲一口氣。
“晉河,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宗長皺眉問道。
喬晉河睨了一眼宗長,看着在一旁隐忍不發的喬言,直說道:“喬家這一支本就與喬氏一族出了五服了。”
“難不成,你還要和族裏斷了關系?”宗長質問道。
“是啊!二弟,你這是忘祖。”喬大伯指責道。
喬晉河臉上挂着嘲諷的笑意,開口說道:“我與大哥、三弟也是二十多年前就分家了。大哥和三弟相認那個祖,與我何幹?我這偌大的喬府,确實與你喬氏一族沒什麽關系。”
宗長一愣,他沒想到,喬晉河竟然說得這麽直白。
“一筆能寫出兩個喬字?”宗長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喬列暗暗輕哼,無言地看着三人惺惺作态,只是他的身份卻不好直言什麽。
“天下姓喬的人多了去了。”喬言可以直言不諱。
五年前,喬列被喬志高、喬明月帶着一群喬氏一族的小輩圍打,若非她發現了,喬列早被他們打殘了,他們那時怎麽不說一筆寫不出兩個喬字。
喬列看着像小刺猬一樣的少女,暗暗點了點頭,對着這些故作姿态的,就該怼上去。這樣才不會被欺負。
“不錯。”喬晉河笑道,“皎皎是我唯一的孩兒,阿列是我屬意的繼承人。至于你們打的什麽主意,我心裏清楚。喬氏商號是我與夫人一手經營起來的,喬氏商號的喬,如今是我喬晉河的喬,等我死了,也是喬言的喬,和旁人沒有半分關系。”
喬列聞言,微微勾起嘴角,那些不相幹的,便是想得再多,也不要妄圖從喬言身上占一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