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落水
秀州府處江南,地勢平且臨海,是個不可多得的悠悠水鄉之地。便是府城之內,亦是諸多縱橫交錯的河流小溪。
趙嬷嬷和劉年就跟在喬言、喬列身後,幾個護院則跟的遠了些。
幾人随着人潮往秀州城最熱鬧的河道走去。
喬言所說的那位鶴羽娘子便是在那河道花船上表演。
河道兩岸的回廊上已經擠滿了不少人,皆是興致勃勃等着鶴羽娘子開場。
喬言他們亦是在其中,劉年眼力好,挑了個好位子。而好巧不巧地,顧景舟兄妹就在他們對面,隔着一條河道,顧景舟覺得,他與喬言之間,像是隔了整條銀河。
只是喬言并未多看他一眼。
喬列百無聊賴地看着河道,不着聲色地給喬言隔開了喧鬧的人群。
“阿列,你瞧橋頭上。”喬言不經意間便看到了橋頭上,一個看着及冠不久的男子,正無悲無喜地望着眼前的景象,“那人不像是來看表演的。”
那位置是個觀表演最佳的位置,一般都是給那些個官老爺留的。
喬列順着喬言所指望去,一個身着錦袍的中年男子,正與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賠笑。
他微微眯起眸子,那中年男子,倒是與顧景舟有幾分相像,想來便是秀州太守顧陽盛。至于那年輕人,能得顧陽盛如此低三下四,想來是個矜貴的。
“姐姐看表演便是,何必去看旁人。”喬列道。
喬言仍不時望向那年輕人,她盯着他,總感覺那人眼中有些什麽。
那人似有所感,撇頭望向喬言。她好似明白了,那人眼中是什麽,是一種難以言說的,似是慈悲但又不是的情緒。
喬列微微皺眉,與那顧景舟的一廂情願不同,喬言對橋頭上的男子,似乎有些過于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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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見到喬列,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詫異,而後又迅速歸于平靜,自然地将視線轉移到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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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羽娘子的表演開場後,整個河道兩岸都熱鬧了起來,弦樂絲竹、燈影鼓舞,鶴羽娘子曼妙的身姿、如絲的媚眼,還有那虔誠的舞,岸邊游廊上、橋頭、 河道兩岸的屋樓之上,仿佛都只有這表演。
橋頭上,顧陽盛将一錠金子扔到花船上,兩旁的人皆是紛紛學樣。
喬言亦是将銀兩并着荷包往那花船上扔。
噗通——
像是什麽重物掉到了水中,在這絲竹聲不斷的舞中,沒有人在意這聲響。
直到有人喊:“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看着是個女子?”
“我不會水,要不你下去救救她?”
“那是個女子,我是男子,若是下去了,可不是累她失節嘛。”
“這時節水寒得很,女子下水太傷身了。”
……
落水那女子就在喬言他們所站之處的附近。
周遭之人,冷眼看着那水中不斷掙紮的女子,窸窸窣窣說着些看着沒有任何溫度的話語。
喬言聽着這些話、看着這些人,一時不知該如何作想。顧景舟在對岸,離得也不遠,謙謙君子的少年,只是眼中有着些許擔憂。
她倏地跳入水中,耳邊是喬列驚慌失措的喊聲。
他似在喊:“皎皎。”
只是喬言沒工夫去計較他到底喊得是什麽。
“公子!”劉年看着毫不猶豫跳入河中的喬列驚呼道。
趙嬷嬷在一旁,她不會水,又不好叫護院下水救人,便只能拍着大腿幹着急,她趕緊吩咐護院去馬車中取大氅。
周遭之人“唉”了一聲,帶着些指責,好似喬列做了什麽十惡不赦之事。
冰冷的河水透過衣裳,這一瞬,喬列似乎清醒過來,喬言沒有腦子自己跳下水,他做甚要跟着一起跳下來。她自己自信水性好,便讓她自己救去,他何必摻和進來。
只是看着喬言一手拽着落水女子,一手奮力游着的情狀,他只好一邊嫌棄,一邊游到她身邊,想要攬上她的腰。
本是毫無情緒的動作,可是當他手觸及少女柔軟的腰|肢,不知為何,他竟有種難以言說的酥麻之感,他在水中踉跄了一息。
他面上青紅交替,只沉默着拽着喬言往岸上邊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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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言臉色蒼白,身上裹着趙嬷嬷給她披上的狐裘大氅。原本岸邊看熱鬧的人,被趙嬷嬷趕走了好些。
那女子被放在地上,身上蓋着一件大氅,她嗆了好幾口水,是趙嬷嬷按着老法子摁出了她腹中、咽喉嗆進去的水,才将人救了回來。
喬列站在喬言身旁,臉色古怪地看了喬言一眼,又迅速将視線撇去了別處。
顧景舟在人群中,看着喬言毫無血色的唇,又想起方才喬列的義無反顧。他抿了抿嘴,顧景舟啊,你可真是個膽小鬼。
“這不是柳夫子嘛!“趙嬷嬷打量着臉色慘白,被她扶起來的女子,她方才便覺得她眼熟。
這落水的女子真是喬老爺幾年前給喬言請的女夫子。
那時,喬列被喬氏族學那群人傷得昏迷了許久。喬晉河再也不放心一雙兒女在那種學堂進學,便請了西席,其中柳婧怡便是喬言的教習先生。
柳婧怡雖是女子,卻是少見的堅韌之人,喪夫孀居後,獨自帶着女兒過活,時常被一些有錢有勢的人家請去做西席。
可如今,柳婧怡一雙眸子中帶着喬言看不懂的神色,似悲似喜。
“皎皎,許久不見了。”
喬言她一開始也不曾認出這是她曾經的夫子。柳婧怡與她在喬家教導喬言那一年相比,變了太多了。
她剛想說什麽,便聽到:“夫人,夫人……”
身着青衫的青年男子,手上拿着一袋糖炒栗子,急匆匆地跑來,連腦後的發帶勾到了脖子上,也不曾察覺。
他着急忙慌地擠進人群,看着被趙嬷嬷扶着的柳婧怡喊道。
喬列挑了挑眉,竟都是熟人。
“學生見過姜夫子。”喬列上前行了一禮,“夫子放心,姜夫人已無礙。”
來人正是鴛湖書院的夫子姜景旭,他大約是見妻子無事,便收斂了焦灼的神色,和顏悅色地看着喬列,問道:“喬列,可是你救了我夫人?”
他大概是看着喬列一身濕了的衣衫才這樣猜測。
“是家姐救了尊夫人。” 喬列搖了搖頭,笑道,末了,有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學生不曾碰到貴夫人半分。”
姜景旭聽了,只微微一愣,随即望向被大氅包裹着的喬言,行了一禮道:“喬小姐大恩,景旭沒齒難忘。”
他雖在鴛湖書院供職,但不曾教過女學的學子。
“夫子客氣了,柳夫子與我有師徒之誼,我如何能見死不救。”喬言福了福身,道。
姜景旭點了點頭,他從趙嬷嬷手中接過柳婧怡,柔聲道:“我不過去買了個糖炒栗子,你怎的這般不小心?”
柳婧怡垂眸咳嗽了兩聲,她身上還披着趙嬷嬷令人取來的大氅。
“這大氅,改日洗淨後,我再送還到府上,可行?”姜夫子和煦地問道。
喬列眼中只有看着難受的喬言,喬言自上岸後,便覺小腹一陣一陣的疼痛,似是有人拿着刀子在剮她一般的疼痛,疼得她恨不得捂着肚子将自己縮成一團。
“姜夫子不必這般客氣,一件大氅罷了。”這事兒趙嬷嬷做得了主。
她望着這對看着恩愛的夫妻,心道,若是她家姑娘日後嫁人,那也得嫁給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男子。
姜景旭與趙嬷嬷寒暄一番,便帶着柳婧怡離去了。
“若是沒有我,你可得怎麽過呀!”姜景旭嘴角含着似蜜糖般的笑,可是柳婧怡全程都低着頭,未曾見到他眼中的笑意。
鶴羽娘子的表演早就結束了,圍觀之人漸漸散去。
喬言倚靠在趙嬷嬷身上,神色不明地望着柳婧怡遠去的身影。
忽然間,柳婧怡轉過頭,望向喬言。
那個眼神,令喬言久久不能回神。
“姐姐,你可還好?”喬列擔憂道,真是個傻子。
喬言眉頭緊鎖,強撐着搖了搖頭。
橋頭上,顧陽盛與那年輕人旁觀了這一切,顧陽盛也不知為何,身邊這金尊玉貴的年輕人會對這事兒感興趣。
他順着視線看去,便瞧見了自己的一雙兒女。
顧景舟與顧青鸾在人群散去後,仍站在原地。
“喬姑娘,我看你不太好的樣子,要不要我給你叫大夫?”顧景舟上前,眼中的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顧青鸾輕哼一聲,雖然她對于喬言的不喜更甚了,不顧清明,下河救人。
“不勞顧師兄費心了。”喬列此刻沒工夫應付顧景舟,只冷着一張比他實際年齡看上去還小一些的臉。
“喬列,我哥好心幫你們,你用得着這麽冷言冷語的嘛?”顧青鸾皺着眉,上前為她兄長鳴不平道。
喬言想要制止兩人的争執,結果不只是凍的還是疼的,她想說些什麽,卻突然間身子一軟,倒向了一旁。
“姐姐……”
她倒進了一個同樣冰冷的地方,她瑟縮了一下身子,恍恍惚惚間只覺身子一輕,便兩腳離地,被人抱了起來。
那人的懷中雖不溫暖,卻令她異常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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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喬言再次醒來,她已然回到府中,趙嬷嬷倚在她床前小憩。她只稍稍一動,趙嬷嬷便醒了。
“嬷嬷,我這是怎麽了呀?”剛醒來的小姑娘,言語之間帶着一絲軟糯。
趙嬷嬷滿臉擔憂,長籲短嘆道:“都怪我,忘了這幾日是姑娘小日子了,早知道就該牢牢拉着姑娘。”
喬言聽着,羞紅了一張小臉,她竟然因為來了月事,受寒後疼暈了過去。這,這未免也太丢臉了!
趙嬷嬷又嘆了一口氣,道:“姑娘小日子裏受了寒,日後可得好好養着,不然吶,以後可有的疼了。”
喬言垂着腦袋,聲音小得像是夏日的蚊子叫一般:“嬷嬷,此事都有誰知道呀?”
趙嬷嬷一愣,看着喬言這羞愧的神情,不禁笑道:“姑娘放心,旁人不知道。姑娘一昏過去,咱們公子就抱着姑娘回府了,還着人請了壽安堂女大夫過府。”
她還安慰道:“這事兒就老爺、公子和老奴知道。姑娘放心。”
“阿列也知道了?”喬言突然拔高聲音。
“姑娘還害羞什麽,待明年,老爺給公子取字後,府中就該準備姑娘與公子的婚事了。”趙嬷嬷笑道。
她家姑娘雖然不開竅,但成婚之後,總會開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