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撒嬌
春山院,耳房中,少年白皙棱角分明的肩頭露在水面之上,騰騰熱氣将他烏黑濃密的發絲熏染地微醺。他拿着皂角香膏無意識地擦拭清洗着身體。本該溫潤的眉眼之間,帶上了些許桀骜。
他腦海中,反反複複回蕩着,他取下喬言身上大氅,雪白的錦緞祥雲暗紋裏襯上,那一片鮮紅。
他滿是慌張,以為喬言哪裏受了傷,結果卻叫趙嬷嬷趕出了喬言的屋子。
氤氲的水汽不知是熏染了他的眉眼還是他的心。白中透紅的臉龐上似是帶上了不可言說的懊惱。
“公子,趙嬷嬷打發人來道是,大小姐醒了,你莫要擔心。”劉年站在耳房門口道。
喬列似是驚醒,他微微皺起眉頭,沉默了半晌,倏地從浴桶中站起。
---
今年上元的圓月,灑下斑駁霜華也似溫暖,喬列無心欣賞這美景,他步履匆忙,想要快些到疏雨樓。他像是急着要找喬言确認些什麽似的。
疏雨樓中,喬言聽着趙嬷嬷的話,羞愧地把臉埋進錦衾中。尤其是聽到趙嬷嬷說起,喬列見到大氅內的鮮紅,懵懂地以為是她哪裏受了傷。
疏雨樓中的小丫鬟,春芽進來,道:“姑娘,大公子在外邊。”
同喬列的春山院只有劉年一個伺候的,喬言這疏雨樓中亦是只有春芽和趙嬷嬷。
小丫鬟春芽是趙嬷嬷一遠房侄女,也是個可憐的姑娘,他爹想将她賣給一個傻子做童養媳,還是趙嬷嬷探親的時候将人帶了回來,才幸免于難。
趙嬷嬷好笑地看着做縮頭烏龜的小姑娘。
“別!”喬言猛地從錦衾中擡起腦袋,滿臉的抗拒,“別叫他進來了,就說我睡下了。”
也不是因為喬列懵懂話語還是趙嬷嬷直白說出的成婚,喬言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喬列了。
春芽不明所以,一臉疑惑地看了看喬言,又求助般地看向趙嬷嬷。
Advertisement
趙嬷嬷眼中滿是笑意,沖着春芽點了點頭。他們老爺總說,她家姑娘不通情愛。可她瞧着,她家姑娘也只是懵懂了一些,不見得是什麽不懂情愛之人。
---
春芽如實告訴了喬列,她低着腦袋,不敢看喬列一眼。
劉年大氣不敢出站在喬列身後,頗有些擔憂地看着春芽,他敢肯定,他家公子現在心情一點兒也不好。
小丫鬟自然也知道,她本就怵他們這位大公子,平日裏連說句話都不敢,更何況現在。
喬列一言不發,周身萦繞着絲絲冷冽,目光微涼,眼底藏着一絲郁色。
正當劉年、春芽不知該如何勸說時,他忽的一笑,道:“既然姐姐歇下了,你便進去伺候吧。”
春芽如釋重負地進了樓中,火速關上門。
少年收斂了暗中的陰郁,周身流露出絲絲委屈,似是落寞地走出喬言院中。
劉年暗暗嘆了口氣,看着被拒之門外的喬列,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有些可憐。
疏風樓上,微微隙了一條縫的窗戶,趙嬷嬷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喬列,道:“大公子瞧上去有些失落啊。”
趙嬷嬷語調婉轉,似是在喬言心上繞了一圈,說得喬言心中多是不忍。
“嬷嬷,你去廚房炖些驅寒的湯水,替我給阿列送去。”喬言吩咐着,她又道,“安神湯也記得溫着。”
喬列五年前昏迷醒來後,便時常被夢魇住,喬府廚房便一直以來都備着安神的湯藥。
趙嬷嬷輕笑着,便出去了。
---
饒是如此,喬言還是躲了喬列幾日,直到出了難熬的小日子。
喬言慶幸着,好在此次沒有受涼,不然她不僅要被她阿爹念叨,還要被喬列念叨。
她難得有了閑心,想着花園中那幾株臘梅開得正盛,便想和春芽去剪幾支,置于窗前。
喬晉河原便是個文人,對于梅蘭竹菊這些雅物的擺弄甚是講究,而喬府的花園更是喬夫人在世時精心打理的。
花園東南角上,那幾株素心臘梅,便是喬夫人生前最喜愛的。淡黃的花瓣,看似嬌俏卻最是堅韌,淡香清絕。
喬言想,她的母親應當也是如梅一般的女子。
“春芽,你把剪子給我。”喬言在游廊中,看着那肆意生長的梅枝,說道。
身後之人上前,順着喬言的視線,問道:“姐姐,可是想要這支?”
喬列指了指伸到游廊中的梅枝。
他看着喬言像是被驚到一般,猛然轉身。
喬言望着在她身邊,與她衣襟相疊摩挲的少年。原先還當他倆現在差不多身量。可她猛然間,才發覺喬列已經比她高出小半個頭了。
她後退了兩步,不覺靠在了游廊的闌幹上,她問道:“春芽呢?”
少年眸子一黯,但很快便掩飾了過去,喬言甚至沒有察覺分毫。
“趙嬷嬷尋她,我便叫她去了。”喬列解釋道,眉眼之間流露出一絲委屈,道,“姐姐這幾日在躲我。”
“沒有!”喬言飄忽着眼神,急急否定道。
“那我這幾日去疏雨樓,姐姐怎麽都不見我?”喬列不着痕跡上前一步,似是質問有只像是疑惑的問道。
喬言兩彎遠山黛清幽舒朗,微微皺起,她道:“阿列,如今我們都長大了,到了避嫌的年紀……”
她這幾日總在想着此事,她第一次感受到,她與喬列是不同的,她日後每月都要有這樣尴尬的日子,可喬列卻是不用經歷的。
“姐姐當我們是姐弟,親近些又何妨?”少年俯視着眼前的女子,他微微眯起眸子,聲音之中辯不出喜怒。
“話雖如此,可到底男女有別……”喬言視線四處飄動,雖然她覺得自己沒錯,但不知為何,她一點兒不敢看少年那雙無辜的杏眸。
喬列又上前一步,看着眼前似有些心虛的女子。
“姐姐難不成以後都要躲着阿列走?”喬列尚且帶着稚氣的聲音抑揚頓挫,在喬言耳邊響起。
“自然不是。”喬言驀地擡首,一瞬對上了少年含着笑意的眸子。她忙不疊轉過頭。
“我還當姐姐這輩子都不想見我了呢!”喬列嗟嘆着說道,他似是松了口氣。
“我當你是我弟弟,又怎會不見你。只是,只是尋常人家,親兄妹尚且七歲不可同席共食。喬府雖然沒有這樣的規矩,但也當注意着些。”喬言托詞道。她借着內則之言,與喬列提及了男女之別。
她看着少年黯淡下去失色的眸子,不禁有些愧疚,本朝男女之間不想前朝那般嚴苛森嚴,嚴格遵從着前朝規矩的也就幾個百年流傳的沒落家族。
她只是心中有些別扭,不知如何面對喬列。趙嬷嬷說是女兒家的嬌羞,可她只是覺得尴尬的緊。
喬言心思簡單,心中想什麽,眼中面上也都是一清二楚,喬列如何看不出,這不過是她的一個借口,他咂了咂嘴,這個借口找的可真是不怎麽樣,難不成躲了他這麽多日就想出這麽個借口?
他杏眸含水,眼角微紅,啞聲說道:“姐姐這話說出來,我不可不信。想來姐姐也同喬明月他們那樣,也覺得我是乞兒出身,不配呆在這喬府吧。”
悠揚婉轉的語調,似怨似哀似愁,便是深閨憂愁敏感多思的女子也學不來他這般言語。
喬言一怔,皺眉正色解釋道:“阿列,我不是這個意思……”
“姐姐不必解釋了。”喬列轉過身,不在看着喬言。
微顫的肩膀,喬言自然是當他在哭。她不禁嘆了口氣,她這弟弟還是像兒時那般嬌弱。
“嗳。”她深深嘆了口氣,其實,保持現狀,也不是不可以。
“當年是姐姐把我撿回來,如今姐姐是不要我了。”背對着她的少年悠悠說道。
他這一字一句,無形之中給了喬言自心頭上的壓迫。喬言只覺得更加愧疚,她上前幾步,走到喬列面前,看着一臉失落的少年。
亦是一字一句認真道:“我沒有不要你,你是這世上,我除了阿爹外,唯一的親人。不論你先前是什麽身份,你都是我為數不多全數信任的人。”
“喬志高他們看不起你,但你瞧他們哪個比得上你?”
“喬明月、顧青鸾他們編排你,也不過逞一時口舌之快。”
“我與阿爹都把你當親人,這喬府上下亦是真心将你當做府中大公子。”
“阿列,你今後萬不能再妄自菲薄。”
喬列聞言一怔,他不自然撇過頭,這些他心中太清楚了。
“阿列?”
他轉頭調轉話題。
“父親要我今日去雁歸樓見一見文遠書齋的掌櫃。姐姐陪我一塊兒去好不好?”少年似是撒嬌得沖着喬言說道。
這兩年,喬老爺漸漸閑了下來,喬氏商號的事兒,多數都是喬列在處理。
例如這文遠書齋進松香墨一事,便是喬列一手促成。書齋這批松香墨抄錄的書賣得好,自然想起後續合作之事,而喬列去談也正合适。
喬言也不知他哪來那麽多精力,學堂課業兼顧家中生意,他好似永遠都游刃有餘的樣子。
她有些為難:“我不通商場之事,陪你去也起不到甚作用。”
“姐姐就當是陪我去吃頓飯嘛!與書齋掌櫃的交涉有我,不需要姐姐多說什麽。”喬列道,“姐姐就陪我去一次嘛。”
喬列不常和喬言這般撒嬌,一時間喬言只好點了點頭,同意了此事。
--------------------
作者有話要說:
撒嬌怪上線,常撒嬌、常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