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契婚

春山院中,喬言替喬列換過藥與紗布後,看着喬列不甚在意的模樣,她欲言又止。

喬言不是什麽蠢笨之人,經過當日雁歸樓中顧青鸾鬧起來的那荒唐事兒,她如今也并非全然懵懂。

昨日與喬列大吵一架,夜裏她輾轉反側,思及喬列突然開始喚她小字,喬言突然想到當日上元節時那聲“皎皎”并非幻聽。

喬言看着眼前少年,他也在看她,他烏黑的眼睛亮堂堂看着他,似是天邊最是随意的雲彩。

劉年與春芽站在廳外卻時刻關注着屋中狀況。

喬列看着喬言鬓邊簪着的細瘦伶仃的纏花秋海棠将落不落,喬列擡手想要幫她扶好。

只是少女下意識地便往後揚了揚身子,躲過了喬列伸過來的手。

“阿列。”少女慣是軟糯的聲音中帶着一絲嚴肅與冰冷。

她擡眼認真地看着眼前少年,喬列撇過頭,躲過了她的視線。

喬言起身,走至院中,看着院中松柏堅韌挺拔,她一雙纖手不禁撫上樹幹。

春山院雖不似疏雨樓引來活水,招致魚兒,而春山院中卻多鳥雀,銜枝築巢在這松柏之上。

喬列亦起身走到喬言身旁,看着喬言出神的樣子,他想,這些日子的言行,喬言心中應當是明白些什麽了。

只是,他在等,等喬言開口。

“阿列,明日鴛湖書院張榜,屆時我若位列前三,擇日便往長安去了。”喬言說道。

喬列挑眉輕笑:“父親的意思是家中産業已轉賣不少,至于布莊與商線,交給信任之人打理即可。屆時你若去長安,父親同往。”

喬言一愣,皺眉道:“那你呢?”

Advertisement

“皎皎。”喬列上前一步,“你想我去嗎?”

喬言微微後退一步,眉間的糾結更深。

“父親前日又與我提起了你我二人的婚約。”喬列說道。

“我今日便同父親說清楚,你我之間的婚約做不得數。”喬言急急說道。

“為何做不得數?”少年低眸望着喬言,平靜問道,可眼中卻晦暗不明。

“阿列。”喬言沒有再提所謂的兄妹之情,“這世上,我有許多事想做,可若是成婚,許多事我便做不了。”

喬列看着她毫無虛言的神情。

“你瞧,我若成婚,擡頭便只能看到這一方小小的天地,瞧不見萬裏山河大好風光,只餘下家長裏短兒女情長。”

喬列學着喬言樣子,擡頭望着四四方方一片天,他沉默着,聽着喬言把話說完。

“我知曉,你同阿爹願意讓我心意順遂,可是你們又何曾想到,成婚之後,将會有多少瑣事牽絆?又将要花多少時間去處置這些瑣事?”

“在便是,成婚之後,生兒育女一事,又要耗費多少時光與精力。女子生育子女更是九死一生,我并非怕死,我只是害怕自己在許多事兒沒有完成之前便死了。”

良久,喬列開口道:“皎皎,你可知,先帝征元年間,便有大臣提出,女子十七以上至三十不婚者,三算。”

喬言一愣,正如喬列所言,自征元年間,大衡與烏桓數度作戰,大衡人口銳減,故先帝有意使十七以上至三十不婚者,多交尋常人三倍的賦稅。而且在八年前,便有大臣再提此事,當今思量再三,已開始推行此法。

喬言好看的眉眼被愁緒纏繞,她說道:“然此法與《大衡律》相悖,《大衡律》明令規定,任何人不得幹涉女子的婚嫁。”

喬列看着少女,不禁輕笑,道:“如若《大衡律》當真恒久不變,當今又何必招人重新修訂律例?

喬言自然明白,《大衡律》中有不合時宜的律條。

“可修訂律例,便不該将律例的內核抹去。”喬言辯解道。

喬列道:“當今所需要的從來不是一部律例的威嚴。皎皎,你可知,當今有意攻克烏桓,而今大衡最大的問題便是兵馬不足。”

“難不成兵馬不足便需要逼着女子嫁人生子嗎?”喬言望着喬列冷聲說道。

劉年與春芽站在廳外,看着院中的兩人,也不知怎的回事兒,兩人便論起了實事來。劉年知曉,他家公子最不耐便是長安朝中之事,索性秀州遠離長安,長安那些事兒,能傳到秀州的并不多。

“國法如此,皎皎你有該如何呢?”喬列輕嘆一口氣。

“自律例出,大衡上下,不乏有女子适齡不婚者,或是按律繳納賦稅,但更多女子轉而與人契婚。”喬言道。

所謂契婚,不過是男女雙方所達成的假意成婚的約定,規定時日期限,到了期限便和離,此後婚喪嫁娶再不幹預。

“那你當如何?”喬列問。

喬列望着喬言,眉眼之間似是抑制着一絲情緒,他語調微揚,好似有什麽開心事兒。

只是喬言撇過頭,面色不虞地沉默着,她沒有回答喬列,也沒有再說其他。

“如若你想契婚,何不想想我。”喬列終是忍不住開口道,“再有大半年,你便到了年紀了。”

松柏上的鳥兒吱吱叫着,翅膀撲騰撲騰扇着飛起,一轉眼便飛出了院子。

喬言轉過頭,細細打量着喬列,她端詳着眼前少年臉上的神情,不曾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他們若成婚,當真會是契婚?

少年一瞬不瞬盯着他,眼中沒有半分不自然。

“待你我成婚,你與父親往長安去,我自去甘州。”喬列說道。

喬言一愣,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喬列所言是意思。

“你去甘州做什麽?”喬言不禁問道。

喬列眸中帶着幾分笑意,眉眼之間卻顯出一絲決心。

“投身軍中,抗衡烏桓。”喬列道。

這句話如同驚雷一聲,驟然在喬言心中炸開。

喬列從未與她說起他想要什麽,從前她問,他也多有搪塞,如今,他終于開口說起了他想做之事。

她瞪大了一雙眼看着喬列。

“皎皎何必如此驚訝。”喬列輕笑着搖了搖頭,看着喬言道,“我自幼便知曉父親将我帶回家中,就是為了能在他百年後,為你守住一份家業,給你一份底氣。”

喬言靜靜地看着他,少年似乎在心中積壓了許多話,如今像是想要全都說出來一般。

“但是,你當日在雁歸樓中,問我是否想要入仕。我不曾想過,比起由國子監入朝堂做文官,我更願投身軍中,戰長殺敵。”少年難得認真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喬言。

“但沙場上,到底刀劍無眼。”喬言下意識說道。

喬列展顏笑道:“可是皎皎,我想去。文官的進階多是有條不紊按部就班,但是武将不同。大衡與烏桓遲早會有一戰。”

甘州邊境,烏桓異動,這也是了意前些時日透露給他的。若烏桓破關而入,大衡将生靈塗炭。當然,喬列更看重戰事起時,武将以軍工進階,比之文官快不知多少倍。

喬言聽到少年這般說,眉間卻并未放松,也正是因為她心中清楚大衡與烏桓遲早會有一戰,而戰事所帶來的的便是雙方的生靈塗炭。

然而,喬言也明白,烏桓百年來觊觎甘州,挑釁大衡,哪怕大衡剛開始不想打,時時求和和親,貢幣珍寶年年運往烏桓,也沒有止住烏桓的野心。那一仗,哪怕生靈塗炭,大衡也是要打的。

只是那些事兒,喬言也多無能為力,直到今日,驟然聽聞喬列想要投軍,她才有些恍惚的想起這些。

“皎皎,父親一直将我當做半個兒子,可若我投軍,想來,父親定是要失望的。”喬列踟躇着說道,他話語之間流轉着一絲忐忑,他望着喬言。

“我若去邊關,還不知要走多久,到時便只有你與父親二人相依為命,你若是十七還未婚,将有多少人打你或是喬家的主意?你該想想這個問題。”

少年話裏話外都是為喬言、為喬家考慮的意思,他誠摯的目光望着喬言。

“你若與我契婚,旁人不知,也只當我們是多年修成正果。那旁人便擾不到你。而我不在,你與未婚時又有什麽分別?”喬列趁勢說道。

喬言愣神片刻,喬列的說辭卻是讓她意動。

“可是,父親……”

“成婚之後,我便向父親辭行,父親所有不滿,皆由我承擔。”

“我并非此意,父親不會希望你我蒙騙與他。”喬言看着喬列,緩緩開口,“你若是想要投軍,父親哪怕心中可惜,也不會真的說什麽,這些年來,他早把你當成自己兒子了。”

自二人說起,實事之際,劉年便把春芽帶出門外,二人談什麽兩人也不知。

院門外,喬晉河沉着臉,聽着院中兩人來回的說辭。劉年與春芽大氣不敢出地站在喬晉河跟前,不敢擡頭看她家老爺的臉色。

喬晉河沒料到,喬言對成婚一事竟是如此反感。

他還記得喬列收下喬言庚帖時的神情,他自然不信他這養子對他家皎皎無半分心思。只是,他想不明白,喬列為何想去甘州從軍。

“在你們眼中,你們的父親,就是個老頑固嗎?”喬晉河神情沉肅,似是壓抑着怒火走進院中,看着錯愕的兩人。

“阿爹。”

“父親”

喬言與喬列相視一眼,誰也沒有料到,喬晉河會突然出現在院子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