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愛情和事業

他說話總是這樣帶着戲谑意味, 可惜當下裏,陳明珠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視線從他殷切的臉龐移到了他的胸前,陳明珠拂開他的手腕, 低垂了一下頭,“你從哪裏冒出來的。”

他凝滞了一下, 撇了一下頭,指了一下旁邊那棵樹, “現在是要去哪?”

“買電池。”陳明珠低低地說。

“陪你。”

“哦。”拔腿就朝小賣部那邊走過去。

他停在原地, 若有似無地嘆了一聲,無奈地看過去, 最後搖了搖頭,跟上了她的腳步。

小賣部門口一如往昔坐着許多人, 看着他們兩個前後腳走過來,絲毫沒有起疑心。

有人跟陸淮安打招呼:“淮安,有日子沒見你了, 聽你奶奶說你要畢業了?”

“是的, 剛通過論文答辯。”

“準備去哪個單位?”

“留校任教,不過還要進行試講考核。”

“呀真不錯, 大學老師。”

他淡淡地回應,陳明珠任他留在原處跟那些鄰居說話, 自己進了小賣部,買了一對鬧鐘的電池。

出來的時候, 他還站在原地, 隔着大約三四米遠,陳明珠愣愣望過去, 見他明明随意站着, 看起來卻又很筆直挺拔, 他還時不時輕點着頭,顯示無邊優雅……

陳明珠感慨這人光是站在那裏,也跟一道風景似的。以及,隔段時間沒有看到他,就要先熟悉一下才不違和……哎這是什麽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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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側頭看了過來:“買好了?”

陳明珠點了一下頭:“嗯”

他跟那兩個鄰居擺了一下手,随後走了過來,一把捏住了她的胳膊,抓小雞似的抓着她走。

“跟我來。”

陳明珠郁悶死了,衆目睽睽,幹啥啊這是。

雖然說這舉止動作壓根不會有人猜想他們倆在搞對象,因為在大家眼裏,陳明珠跟他,大概就像陸小津跟他,是兄妹關系,但是——

“你弄疼我了!”

他一語不發,臉色還有一些凝重。

剛好拐彎,他們被幾株低矮的樟樹遮住,他的手從胳膊上松開,卻沒有離開,而是一路下滑,最後準确無誤地觸碰到了她的手掌,握住,牽着她往雙杠方向走。

之前那兩個小孩已經回家了,這兒無人打擾。

他終于停了下來,像是拿她毫無辦法,喘了一口氣,這才徹底松手,正常語氣說道:“明天去戲劇團?”

陳明珠滞了滞:“你怎麽知道?”

“所以才不高興?”

陳明珠稍頓,幹脆轉身把腿搭了上去,拉伸了一下,否認着:“不是因為要去戲劇團不高興。”

“那是?”

陳明珠答不上來,“也沒有不高興。”

“但也沒有高興?”

陳明珠回望向他,點了點頭。

好像最近的狀态就是這樣,高興不起來,但也沒有不高興。

他在身後幽然道:“把腿放下來。”

“為什麽?”

“方便我抱你。”

“……”

陳明珠停頓着把腿收好的時候,他已經從身後抱住了她,手搭在她的肚臍眼位置,垂下頭,下颌貼了一下她的臉頰。

溫和的呢喃聲傳至耳中:“下次有事,跟我說好不好?我留了方便聯絡的電話給你,或者你去找我也可以的。”

他甚至沒有說一句責備的話,比如“怎麽不跟我說?怎麽不打電話不找我”之類的,只是用商量的口吻,像是在教一個不小心走丢了找回來的小孩子,下次走丢了,要怎麽做。

陳明珠登時就有些受不了,覺得自己委屈死了。

原本覺得這事兒是委屈,但她自我消化一下就完了,沒有這麽誇張,可是看見他這個人,聽見他說的這些話,眼淚就藏不住地落了下來。下一秒,猛然轉過身撲進了他懷裏,小聲地抽泣。

把這幾天憋藏着的低落、委屈、難過,全都一古腦兒傾了出來。

陸淮字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擁着她,手順了順她披散着的頭發,下巴在她頭頂變換角度地抵了抵,像是一只溫馴的貓咪,來蹭一蹭。

良久,抽泣聲變小了一些,眼淚也不流了,但是他的襯衫濕了一大片。

陳明珠吸了吸鼻子,情緒逐漸回歸正常。

他像卸下了什麽千斤重擔,重重地籲了一口氣,問道:“要不要喝點兒水?”

搖搖頭。

“洗臉呢?”

“回去再洗了。”

“呵——”他松開懷抱,溫柔的視線看着她,低頭彎腰,捧着雙頰,拇指指腹給她擦了一下眼睛下方的位置,“感覺好點兒了?”

“嗯。”陳明珠感覺确實已經好多了,“你怎麽知道我要去戲劇團的?”

“回來時,遇到了嚴阿姨。”

“嚴老師?!”陳明珠不禁詫異,她居然會跟陸淮安說這些?“她為什麽跟你講這些啊?”

“你生病那會兒,我們遇到了她,她一眼就看出端倪了,加上之前中秋節的時候……”

“……”陳明珠有些無言以對,“弄了半天,大家對我們挺明了的嘛。”

“大家?還有誰?”

“喜歡你的黃子晴。”

“……”

陸淮安的面部表情一瞬間有些尴尬,看得陳明珠有些想憋笑。

“別瞎說,她那哪是喜歡,執念罷了。”陸淮安不慌不忙地說,“何況去年底我已經跟她說我心裏有人了。”

“哦,原來去年底你們真的還有這樣一段故事。”陳明珠繼續調侃,“她是不是向你表白了吧。”

“什麽表白……”他忍不住揉了一下她的頭頂,“你還能想象出花來。”

“她都跟我說了。”

“嗯?”

“她說她向你表白,你十分感動,然後冷冰冰地拒絕了她。”

“現在說謊話都不打草稿不臉紅了?”他笑,十分淡定地說,“去年她外公大壽,我爺爺奶奶不是不在家,我就作為代表過去赴宴了。後來她喝了兩杯,我陪她在路邊等司機來接她回家時,她問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我如實說了而已。”

“不過,她怎麽會跟你說這些?你們不是幾乎都沒有往來了?”

陳明珠回道:“她找了個對象,可能是放下執念了吧。”

他呵笑,“我跟她本來也不合适,就算生拉硬扯在一起,也注定是悲劇收場。”

确實,最後你倆攪了好久,還是沒在一起。但陳明珠很想問,那在原書裏你們倆怎麽扯了那麽久啊?

可他怎麽會知道呢?

自她進來,他們的感情都發生了變化,這本來就不能用邏輯來解釋清楚,所以還是不要糾結這些了,好好珍惜當下要緊吧。

于是陳明珠第二次走進他的懷抱,這次不哭也不鬧了,只是抱住了他。

随後很驕傲地來了句:“反正你是我的。”

他笑:“這話我愛聽,你可以時不時跟我多說說。”

這人給他根棍子,他就會順竿上爬的,陳明珠在他胸口貼了一下,說道:“我要去戲劇團一個月,等結束就6月了,那時候,你要畢業了吧?”

“一般6月中下旬就可以離校。”

“等你畢業,大部分時間都在舞廳和大院對嗎?”

“嗯。除了中途要去趟南方,或者學校臨時有什麽事。”

“那麽我能時不時看到你了。”

他笑開了,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等你滿了18歲,我天天讓你看個夠。”

嗯???是她想歪了嗎?

他說的話,怎麽如此暧昧,充滿了某種顏色?

但是他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很不巧,一大群人從活動室那邊走了出來,引起一大片喧嘩。

電視突然沒信號了,大家都回家。

陳明珠沒敢再跟他膩歪,趕忙要過去接謝媽媽。

被他一把拽住,“急什麽,親親。”

話音剛落,他便低下頭,湊了過來。

溫柔而纏綿,似5月初夏明媚的陽光和空氣中淡涼的風。

……

翌日,陳明珠和另外三位同事一起從歌舞團集合,出發去戲劇院。

同行的都是資歷比陳明珠深的人,大家都叫她小陳。

聲樂組的李揚帆老師說:“小陳吶,你現在是團裏重點培養的年輕骨幹,去了之後也不要怕苦怕累,戲劇團條件是比不上歌舞團,但是一個月嘛,很快就過去了。”

陳明珠笑笑,“不是還有大家麽,也不是封閉式駐團,應該還好吧。”

他點點頭:“其實要我說,這樣也挺好,長長見識,換換腦子,也容易産生創作靈感。”

北華戲劇團是在一家老戲院的基礎上改建的,基礎設施完全無法與歌舞團相比,就連戲院都是破舊不堪的。戲院這一棟樓的旁邊,還有一棟舊樓,是功能樓,用作排練廳、道具室、辦公室。後院很小,分布着食堂、宿舍之類的老式蓋瓦建築……一下雨,宿舍就可能漏雨。

歌舞團跟這兒一比,條件真的要好太多太多!

看得陳明珠直生感慨:大家能堅持下去,真的不容易!

有個姓馮的主任來接待他們,他一臉忠厚老實相,年齡四十出頭,頭發已經白了不少。

大家聊了一通合并之類的話,他嘆說:“要不是實在經營不下去,我們也想單獨保留戲劇團的。”

陳明珠聽畢,不禁有些觸動。

北華市沒有本地戲種,戲劇團只表演大家熟悉的昆曲、黃梅戲、京劇,陳明珠跟着馮主任走了一通。

“現在大家沒辦法,很多人都出去找活幹了,連我們副團長也在給人蓋房子,今天留在團裏的員工不多。”

“副團長有編制,工資不是是財政局撥款嗎?”有人好奇問。

“財政局撥的那點款也沒有辦法全部發給他們,還要抽一部分維持團裏的運行。”

陳明珠在排練廳看見仍然一些人在練功。有武生在練花槍,有一個老師模樣的中年婦女,在教一個姑娘練唱腔。

陳明珠對戲曲一竅不通,也沒聽出來唱的是昆曲還是京劇。

中午吃飯時間,馮主任說:“真是抱歉啊大家,現在我們的食堂都沒開了,團裏大家都是自帶午飯,這第一餐,我來給大家接接風,去附近的飯館吧。”

聲樂組的李老師阻止:“不用不用,我們又不是來吃喝的,團裏本來就困難,不搞這一套,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會自己解決午飯。等哪天兩個團正式合并了,咱們再慶祝也不遲。”

馮主任一臉的尴尬,大家一齊勸說,他這才嘆了一口氣,說道:“實在對不住大家,讓大家見笑了。”

陳明珠看着心裏直泛酸,跟着孟老師等人去吃午飯。

飯間,個個都感慨不已。

下午,陳明珠安排跟的那位老師沒來上班,所以繼續無所事事到處遛達。

有幸進了他們的服飾室看了看,有一說一,他們的飾物真的好精美,尤其是一些旦角的頭面,美到讓人窒息。

看到一副點翠頭面,主要由翠鳥的羽毛、水鑽和純銀,經過專業制作而成,各種細節都做得非常完美,所以置辦這一套行頭的成本很高。

這種頭面,适用于一些身份高貴的女性角色,比如楊貴妃。他們說這差不多是團裏的鎮團之寶了!

陳明珠看得啧啧不已,以前她只在電視中看到,現在親自觸摸,感受完全不一樣。

突然覺得來這裏也挺好的,确實能學到一些新鮮的知識。

第一天以熟悉為主,陳明珠也當來這裏度個假,不再去想歌舞團那些狗屁倒竈的事。便放寬了心,并且借用他們的排練室,練一練自己的基本功。

第二天早上,陳明珠來得比較早,從功能樓一樓穿到後院時,看到一個人正在後院場子上練習身段。

她看起來約莫二十三四,定着身,微微翹着蘭花指,手勢含蓄矜持,體态袅娜,看起來像是古時候的大家閨秀,這種姿勢與她們練習舞蹈時的完全不一樣,更加充滿了古韻。

她見有人來了,恢複了正常姿勢,朝陳明珠笑了笑,問:“你是歌舞團的同志?”

陳明珠點頭:“我是舞蹈組的陳明珠。”

“喲,沒想到你這樣年輕,還是個小姑娘啊,多大了?”

“快18了。”

“我叫劉玉芬,是唱昆曲閨門旦的,比你大幾歲,你叫我玉芬姐吧。”

閨門旦主要扮演的是閨閣少女和少婦的角色,也是花旦中的一種,陳明珠看她身段、姿态,一颦一笑,都和普通的人有所區別,問道:“玉芬姐,你練這行練多久了?”

“17、18年了吧,估計你剛出生,我就在練了,我奶奶就是練這個的。”

“哦,家學淵源吶。”

“那也談不上,我奶奶在鄉村草臺班子出身,我跟着她老人家,從小耳濡目染,打小就練……”

劉玉芬十分健談,也十分樂觀,她說:“現在沒什麽人看戲了,但我從小就幹這個,只會這個,讓我做別的,我恐怕做不了兩天就跑,所以團裏很多人都去謀生,我情願在這兒等死。”

語氣中透着一股執着的信念,聽得陳明珠心頭一跳。

“也未必的,有時候衰到了極致,就開始興了,否到了盡頭,就泰來了。”陳明珠回道。

劉玉芬笑,“你看起來年紀小,懂的還真不少。”

……

作者有話說:

沒啥好說的,撒個花吧~~~

傍晚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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