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戲劇團的救贖
太陽每天東升西落, 在戲劇團混了幾天,陳明珠感覺自己真的是在混日子。
因為沒有人管,聲樂組的李老師每日喝茶看報, 無所事事,最多跟戲劇團裏負責音樂的老師聊一聊戲曲音樂的特點、節奏之類的;還有市場部的老鐘, 經常跑出去,嘴上說做調研, 然而每天不用打卡和彙報工作, 誰也不知道他是真出去做調研了,還是跑去幹別的了。
人在這種環境狀态下, 很容易就懈怠了、頹廢了。即使還會練功,心态上也完全不同。陳明珠感覺大家都在一起擺爛, 沒有人覺得有任何問題。
但是只有劉玉芬,最令陳明珠佩服,她一直都是絲毫不被影響和打擾的那個, 日複一日地練身段、唱腔, 沒有人糾正她,她就自己對着鏡子練習。
這種狀态, 陳明珠自然而然想到了《士兵突擊》裏的草原五班,劉玉芬就是許三多。
陳明珠看到她堅持的模樣, 也想起了當初在七中上學時,苦苦練習、獨自摸索舞蹈, 一心想考歌舞團的自己。
不得不說, 在歌舞團待久了,她也變了, 雖然說仍然有每天堅持練功, 但是勁頭已經不複從前, 那種要做成某件事情的信念,也打了折扣。
歌舞團裏就這麽些人,她自己就是跳得最好的那個,她自我産生的目标感,越來越弱,甚至大部分時候,是被人推着走的,即便有的東西自己想獲取,比如拿下主演,比如創作好的舞蹈,這種不過是短期的小目标,是團裏促使産生的。
但是能讓她産生內驅力的人生大目标呢?
真的沒有。
這種狀态,使她每次完成了歌舞團布置的小目标,她整個人就會茫然一段時間。
因此她看不到前方的路。
擺爛到現在,她心中急切渴望能樹立一個人生大目标!
……
有次跟劉玉芬聊天,問她:“玉芬姐,你天天堅持練習,有沒有想過戲劇團解散了,關門了怎麽辦?”
她一臉無語地看着陳明珠:“解散關門了就在家裏練習呗,這有啥不方便的。現在收入是很少,但是偶爾還是會有活兒找上門,要是戲劇團解散了,我沒準去街頭賣唱掙點兒生活費,反正這兩年也差不多等于街頭賣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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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辦法,我只會幹這個,別的沒興趣,幹不了也不想幹。”
一個叫林蓉的指導老師十分穩重,聽聞之後笑了笑,說道:“也沒街頭賣藝這樣慘,戲曲這東西都流傳了上千年,戲劇團有可能經營不善倒閉了,但是戲曲不會消失,人們哪天吃飽喝足了,也許又會懷念起它,買票來看呢?”
陳明珠笑笑,在未來确實是這樣,會唱戲的人又成了香饽饽,國家對文化藝術提供大力的扶持與保護。
林蓉又道:“不過話說回來,幾十年前,京城天橋底下有多少唱曲兒的,哪天我們去街頭賣藝,回歸到群衆中,也沒什麽丢人。”
劉玉芬哈哈直笑,“我還挺期待哪天跟林老師搭檔,咱們也去那天橋底下唱曲兒。”
陳明珠想象了一下兩位老師不在乎路人目光,往哪裏一站,範兒一起,哪裏就是舞臺的氣魄,有一種江湖賣藝人的暢快與逍遙,登時也直點頭:“那好,我可以在你們表演完就跳支舞,你方唱罷我登場。”
有個武生走了過來,說道:“不是,小陳啊,你不是來這兒搞創作了麽,趕緊看看能不能創作出什麽兩相結合的新花樣來,要是大衆反響好,咱們也能盤活了,合并之後,也不拖你們的後腿。”
陳明珠:“要創作,但也得先了解吧,現在是在了解階段。”
他拿着一把樸刀杵在地上,搖頭說:“我有些不明白,萬一創作出來了,是打算馬上就登臺表演麽?”
“是的,先在劇場演出中試試水,要是能行,合并分組時會往這方面進行考量傾向。”
他這才點了點頭:“聽起來有點道理搞經營我們也不懂,我只會耍耍刀,嚎兩嗓子。”
……
這種日子不能再爛下去了!
陳明珠決定每天練完自己的基本功,就跟着劉玉芬練練戲曲的身段、姿勢。
畢竟戲曲要求身段姿勢優美,臀部不撅腹不腆,腰要立直不扣胸……自成一套體系,這與舞蹈要求的靈活是不同的。
林蓉笑道:“你學舞蹈的,又來練戲曲身段,不怕弄個四不像出來麽?”
陳明珠說:“也就練這些天,能練出什麽來呢?不過古典舞本身也要求姿勢古典,學一學其實沒壞處。”
她說的一點兒也沒錯,比如這時候拍的兩部名著,裏面的女性角色很多都是戲曲演員演的,一舉一動,帶着些戲曲的範兒。雖然偶爾有些遲滞,但是看上去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典雅韻味。後來翻拍的名著,角色還是那些角色,但演員已經非常自由靈活,表演方式也幾乎沒有考究,演出來和現代人無異,沒有那種韻味兒。
所以陳明珠現在從最基本的手姿、手位、腳姿、腳位開始訓練。僅是勾腳、繃腳、栽步,都能練一下午……練完之後,感覺卻還不錯,比無所事事強上許多。
5月中旬,午飯後,陳明珠他們一起回歌舞團領工資。
有半個月沒有來,歌舞團還是老樣子,又似乎變得陌生了一些,讓人徒然生出一種自己是個外人的錯覺。
陳明珠去領工資的時候,鄭清豔招呼她過去,塞了幾顆牛奶糖給她。
還問:“你在那邊還好麽?”
陳明珠說:“還行,那邊節奏很慢,我的節奏也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那還好,現在都過去半個月了,馬上就是一個月。”
“那是的,只要啥也別想,一晃就是一個月。”
鄭清豔看了一下左右,拉着陳明珠走出去:“走,一起去上個廁所。”
“這不在吃糖嘛。”
鄭清豔無語地遞了個眼色,陳明珠感覺她好像要說什麽事。
果然,她把陳明珠帶去了一個無人的角落,這才說道:“黃子晴真的沒有再跳舞了,她好像辦了個病假長休,申請停薪留職,現在還在副團長那兒扣着等批示。”
“她真的要走啊?這麽快。”
“那當然,她心思都不在跳舞上了,我看她小姨最終也拗不過她。”
“那她空出來的主演誰跳啊?”
“好像是給了王倩倩。”
“哦。”
鄭清豔哼道:“真為你不值得,他們弄來弄去的,最後還是把你排擠出去了。”
“那個季如敏,聽說在四處樹敵,大家都不買她的賬,可是她有背景壓着,副團長大概是為了巴結文化局局長,以便在兩團合并的時候有個好職位,所以一直力保她。”
陳明珠幹幹地笑了笑,覺得這兒真沒意思,還不如破破爛爛的戲劇團裏好。
無可争,無可搶,只剩下純粹的對戲曲的熱愛,這也沒什麽不好。
“……”
走出角落,準備離開歌舞團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嚴雪梅。
她也叫住了陳明珠:“明珠,你過來一下。”
陳明珠只得乖乖聽命。
嚴雪梅十分直白地問:“這幾天在戲劇團感覺怎麽樣?”
陳明珠幹幹地笑了笑:“不好說。”
“什麽叫不好說?”
陳明珠直白地道:“他們留下來的人都很少了,這個月又沒有接到活兒,所以每天就無事可幹,我現在跟着一個師傅,幹脆學了學戲曲的身段。”
嚴雪梅道:“學學也有用,你跳古典舞,融合戲曲的姿态,也許會給人耳目一新的狀态。”
陳明珠點了點頭。
嚴雪梅停頓了一下,又說:“《霓裳羽衣舞》的A角換人了,換成了王倩倩,子晴辭演了。”
“哦,我聽說了。”
嚴雪梅見她現在十分平靜,有什麽說什麽,也不隐瞞一二,好像釋懷了,便放下心來。
“原本我打算讓你回來演A角,但是團裏考慮到合并的工作要加速進行,因此還是希望你們可以做些東西出來,看看演出效果再作定論。”
這事……真的讓人頭疼……
陳明珠只好直截了當地說:“目前還沒有什麽創作靈感,不過還有半個月,也許會有東西出來……”
“還是要加緊時間,擺正心态。”
“嗯,好。”
“要是兩相結合的形式獲得好評,對你的發展也是有好處的,這次沒有做主演,但主演的機會總還會有。”
嚴雪梅說了一大堆道理,這些陳明珠早就已經理解,或者說接受了,所以只是默然聽着,沒有發表自己的想法。
只是在最後走的時候,想到一件事,便問道:“嚴老師,你是不是有跟,跟……”她停了停,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帶上姓吧,有些生分,不帶吧,她一時也不習慣。
嚴雪梅銳利的目光望過來,接過了話:“你是說淮安?”
陳明珠斂起眼神,低低說了聲嗯。
“那天剛好遇到他,提了一下你的狀态,想讓他安慰并跟你做做思想工作,看來他跟你溝通得很好……”
陳明珠回想了一番,其實那天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十分安靜地陪着。但這就足夠了,本來也不是什麽大的坎,他要是一直說教,沒準她都會嫌棄了。
以及在最後在離開的時候,陸淮安對她說:“就把這一個月當成閉關修煉,也許等你出關,功力會更精進。”
他說這話的時候,她只覺得他在搞笑。現在看來并不是,他看出了她內心的游離與茫然,但是這次他想讓她自己獨立思考,所以才沒有多說什麽吧。
這般一想,深深覺得某人的分寸感拿捏得實在太好。
嚴雪梅卻問:“那麽你們的事,打算什麽時候公開?”
直擊靈魂的問題,讓陳明珠心頭一跳。
要說公開,現在已經算半公開了,只是知道的人是少數。
如果是正式公開,他們家會怎麽看,別人會怎麽看,是不是從此就把她當成孫媳婦看待?是不是很快就要催婚啥的?……想到這兒,她的心裏就倍覺壓力,便搖起了頭。
“等時機成熟了再說吧。”
她還沒有親口回應過呢,他不是也還要忙畢業的事麽。
她想再拖拖。
嚴雪梅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原本你找對象是你的自由,只是我想提醒你一下,你有極好的才能與天賦,不要像他人那樣為了感情,浪費甚至埋沒了舞蹈才華,否則得不償失。”
為了感情,埋沒了才華?
陳明珠覺得自己不可能會幹這樣的傻事,便說:“老師放心吧,我不會的。”
嚴雪梅聽畢,也不知道是該信還是不信,總之依然有些憂慮,最後牽了個笑:“好了,等半個月後,看你的作品。”
揣着并不多的工資回戲劇團。
李揚帆提議:“咱們都來了這麽久了,日子也混了這麽些天,晚上要不請他們聚個餐吧,也不用破費多少,就我們自己買點兒菜,圍爐涮個鍋子。”
陳明珠等人表示沒有問題。
當時有些人是住在那個破爛的瓦房宿舍的,他們自己要過生活,所以也有爐子、炊具。
留守的二十來個人一聽要聚餐,全都積極地行動起來,大家分工合作,買菜的買菜,洗鍋的洗鍋,有的出米面,有的出油鹽醬醋……
陳明珠買了土雞,吊了高湯,随後什麽菜、肉、菇之類的,都往一口大鐵鍋裏面涮,另一個爐子上則炒了一些菜。
還有人買了啤酒、二鍋頭、飲料……
晚上就在食堂裏,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圍爐而食,十分随意地吃喝。
馮主任喝得滿臉緋紅,喝多了就開始說胡話,說的最多的,就是團裏現在變成這樣,他有責任什麽的,又開始抱怨團長和副團長也有責任,都不管事,留下個爛攤子交給他。
李揚帆拍着他的肩膀說道:“沒事的啊,主任,光明這不就在前頭了麽。”
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說着說着,就大哭了起來,說道:“我十四歲就進來了,跟着我師傅天天練習唱念坐打,後來我師傅走了,我接手做了管理,沒多少文化,也不懂經營,才害得大家都吃不上飯……我是罪人吶!”
歌舞團負責市場運營的老鐘安慰說:“這是時代發展導致的,跟您沒關系。況且市裏也沒有不管你們,這不是天天督促兩團合并麽,将來一體發展,一起喝湯,一起吃肉。”
“合并是合并了,但是戲劇團的‘戲’字到底沒有保下。都說‘戲比天大’,我們可是正經唱戲的,‘戲’都沒保住哇,對不起祖師爺……嗚嗚嗚……”
陳明珠在一旁看得心中五味雜陳。
她原來以為,合并之後叫“北華歌舞劇團”,也沒有什麽不好,符合時代的潮流發展。反正歌劇舞劇都是戲劇,戲曲也是戲劇的一種形式。
但是戲劇團的人并不這樣認為,他們覺得是有區別的,合并後的名字沒有突出戲曲的特點,人們第一眼看到歌劇舞劇,卻看不到也想不起來戲曲,那就等于戲劇團真的隐身了,消失了……
可是,北華沒有本地的戲曲,以前北華的民間有一種小戲,但是會的人不多,聽的人也少,自然而然就失傳了……沒有本地戲曲,就找不到延續的根基,昆曲、京劇,都不是這裏特有的,在別的地方發展得更好,所以戲劇團幾乎沒有談判的餘地。
這種沒有護住“戲”的痛感,大概只有戲劇團的人清楚明了。
……
翌日,馮主任的酒醒了,壓根不提哭的事兒,也沒有人提他哭的事兒。
日子照常着過,只不過,陳明珠開始沉下心來認真思考,讓舞蹈與戲曲相結合,創作一出新節目。
這種形式在現在可能是新穎的,實際上在後來一點兒也不新穎,後來随便一首歌加點兒戲曲唱腔,都是爆款預定。
歌都能加戲曲唱腔,舞蹈為什麽不行?
抱着這樣的念頭,陳明珠隐隐有一種感覺,她的一些設想,是可以被觀衆接受的。
靈感激起的一瞬,那道耀眼光芒即将刺破濃厚的烏雲,躍入自己的眼前……
作者有話說:
話說,看士兵突擊,我最喜歡的就是草原五班這段……
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