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功虧一篑(上)
嬌美的面容上滿是憤怒的神色,看過來的眸子裏仿佛能噴出火來,崔若葵聽見崔夫人極輕的冷哼一聲。
“若裳,在客人面前怎可這般無禮。”崔夫人從容的自崔若葵的手中拿過那片碎布,“回你自己的屋裏,好好看書。”
崔夫人的聲音冰冷無情,崔若裳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求助似的望向平靜淡然的三姐。
“妹妹還是聽母親的話,快回去吧。”崔若瑩極力克制着內心的不安,松開崔若裳的手。
“若瑩,你陪着若裳一起回去。”崔夫人用難以反駁的口吻命令道。
崔若瑩臉色微微一變,随即沖母親笑了笑,笑容甜美可親,“是,母親。”她重新牽起四妹的手,“走吧,我們回去描字帖去。”
崔若裳心頭一顫,不敢直視母親,乖乖的随同三姐回去。
崔若錦瞧見崔若瑩眼中閃過的不甘,再回頭,目光與杜宣別撞在一起。
焦慮與無奈的神色仍充滿在他的眼中。
曾深愛過的男人今時今日對另一個女人依依不舍。
崔若錦秀眉一挑,轉開目光,帶着雯一快步離開。
另一邊,崔夫人帶着杜宣別和崔若葵來到臨池塘的一處亭子裏坐下,成媽媽布置好茶點便退到亭子外面聽候差遣。
“宣別,再忙也要注意儀容不是?”崔夫人慈愛的微笑,“若葵,你身上可帶着梳子?”
臉上猶帶着緋紅色的崔若葵慢吞吞的從随身的紅色繡包裏摸出一把桃木小梳。
“你幫杜大少爺整理下吧。”仿佛是怕女兒太拘謹,她又補充一句道:“我們差不多是一家人了,這兒也沒外人。”
崔若葵點點頭,仍是緊張羞澀的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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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宣別自己來就好了,怎敢勞煩二小姐?”杜宣別伸手就想從崔若葵那裏接過梳子。
崔夫人張口道:“宣別,這裏沒有鏡子,你自己怎麽能打理好呢?”
杜宣別只得垂下手,崔若葵看到母親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像是在面對貴重的物品似的,輕輕的梳理着。
崔夫人喝口茶,“你母親今早來過一趟了。”她頗有深意的看眼杜宣別,“以後有空也多來我們家走走,恒哥一直仰慕你的學識。”
杜宣別全然當做沒人在梳理自己的頭發,點頭道:“好的,伯母。恒哥是個好學乖巧的,宣別也十分喜歡。”
崔夫人又看眼若葵,笑着将茶點往杜宣別面前推了推。
“來,吃些點心吧。”她指着崔若葵,“家裏的廚子這些日子一直在捉摸新口味的點心,做出來以後,我們家二小姐取的名字,雪中一點翠。”
杜宣別客套的笑了笑,但在崔夫人眼中卻意味着別的。
崔若葵的指尖劃過杜宣別柔滑的黑發,從短暫的恍惚失神中回過神來,極淡極淡的笑道,“梳好了。”
“謝謝二小姐。”杜宣別起身道謝,注意到崔二小姐手裏的梳子。
月牙似的小梳子,剛剛他聞到了淡雅的香氣,梳柄一角刻着一朵桃花,粉嫩的花朵宛若青春朝氣的少女。
多年前的記憶瞬時在腦海中閃現……
他正向懷王年幼的世子講解功課,忽聽一旁邊桃花林裏傳來女子銀鈴般的笑聲,懷王世子非得拉着他去找尋那女子。
快速地穿梭在桃花林中,仍是遲了一步。
紛飛的粉色花瓣,幽雅的花香充斥在空氣中。
一道倩麗的身影在林間漸行漸遠,懷王世子高聲喚了一聲“姐姐”,那女子回過頭。
比綻放的桃花還美麗的笑顏在那刻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宣別,你怎麽了?”
杜宣別看着崔夫人關切的目光,“……勞煩夫人和小姐。”
崔夫人擺擺手,“太見外了。來,喝茶吃點心。”
書房裏,崔若裳噘着嘴,狠狠地将沾飽墨汁的毛筆摔在地上,濺的織花地毯上斑斑點點的墨點。但這些還不足以讓她發洩心中的憤恨,拿起筆洗就要往地上砸,被兩個丫鬟死死的攔下來了。
“只會這樣撒氣,算什麽本事?”斜靠在軟榻上的崔若瑩冷笑道,“你不讓我走,就是要我看你笑話麽?”
崔若裳撇撇嘴,将筆洗塞到丫鬟手裏,氣呼呼的走到三姐面前,指着窗外,帶着哭腔叫道:“崔若錦就算了,那崔若葵算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全府上下都讨厭的失寵姨娘生的!看母親今天對她愛護的,真是破天荒了!”
崔若瑩對她的怨怒視若無睹,慢條斯理的對着鏡子理了理頭發,才說道:“你在這兒抱怨,又有什麽用?”
“我的好姐姐,你可要給我想想好辦法!”崔若瑩更急了,拽着三姐的衣袖晃個不停,淚珠也止不住的從眼裏滑落,“你知道的,杜大少爺是個多好的……”
崔若瑩拍拍她的手,滿是疼愛之情,“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不幫你幫誰去?”
崔若瑩紅了眼睛,“三姐,你真好。你現在可有什麽好辦法?”
“先看母親那裏有什麽動作。”崔若瑩用堅定的目光盯着四妹看,“現在母親的心思,從大姐到二姐,實在叫人難以摸透。總之,我們盯緊點風聲,總會來得及扭轉乾坤的。”
崔若裳用力的點頭,攥緊三姐的手。
外面檐下,去廚房拿來點心的丫鬟翠鳴和院子裏打掃的小丫鬟、婆子嚼耳根。
“莫非夫人打算讓二小姐嫁到杜家去?”婆子輕聲說道,“雖說是繼室,但堂堂的開國功臣家,怎麽可能容得下庶女做大少奶奶?”
翠鳴連連搖頭,“說不準的話,你看杜夫人早上才來,下午夫人對二小姐的态度就改了呢。”
“那大小姐怎麽辦?”小丫鬟皺着眉,倒擔憂起大小姐的前程了。
婆子的聲音壓的更小,“這天下最大的又不是宣德侯府。”
比宣德侯還厲害的人物……小丫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你看夫人給大小姐準備的衣服多好看貴重!”婆子往四周瞧了瞧,繼續說道:“是專門去珍裳坊定做的,請的最有名的汪慧亭師傅繡衣上的花紋!”她拽着小丫鬟的衣袖,有些渾濁的雙眼裏透出光彩來,越說越起勁,“你們是沒看到啊!那衣服上的花紋美的是叫人大開眼界,不想挪開眼睛了!”
“這麽昂貴的東西能給你看到?”小丫鬟不信。
婆子瞪她,“等你到我這把歲數了,你就知道人脈關系有多重要了。夫人院子裏的莊婆子和我從小一起玩大的,托了她的福我才能一開眼界。”
丫鬟的眼中流露出羨慕來,“明天守在夫人院子那兒,我們也要看看呢!說起來,夫人近來帶大小姐進宮确實頻繁了些。”
“對啊,所以夫人将大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能更吸引皇上皇後的注意。說不定,崔家将來要出第二個皇後了呢!”
不過是去換件沾染了墨跡的衣裙,竟是聽見這些,崔若裳從窗邊回到外室,崔若瑩看着她,這小丫頭居然能沉得住氣了,真是叫人意外。
“嫡女麽,待遇就是不一樣。”崔若裳陰沉着臉,坐在軟榻上。丫鬟戰戰兢兢的奉上新的茶水。
“你不吃醋了?”崔若瑩酸她,“我記得你一直很想要汪慧亭師傅的東西。”
“有什麽用?對我們這些庶女來說,不過是奢望!我要是又鬧起來,你又得說是來看戲的。”說着,崔若裳沖她翻了個白眼。
崔若瑩拿帕子掩在唇角,輕聲笑起來,“妹妹想不想玩一石二鳥的游戲?”
崔若裳一聽,滿是期待的睜大眼睛,湊到姐姐近前,“怎麽玩?”
崔若瑩神神秘秘的招手,“再近些告訴你。”
湊到三姐嘴邊,吐出的氣息弄得她耳朵癢癢的,崔若裳忍着認真的聽她說,漸漸地,皺起的眉間徹底的舒展開了。
夜幕深沉,明月當空。
偌大的崔府陷入寂靜之中,只有一些小角落裏尚有值夜的家丁聚在一起扯閑話。
一個嬌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從假山後面探出半個腦袋,待眼睛适應周圍昏暗的環境,确定無人以後才蹑手蹑腳的溜到一處院落門口。
夜風陣陣,輕柔的撫過那小丫鬟的臉頰,但安撫不了她因緊張害怕而劇烈跳動不止的心,她甚至能聽見心髒跳動的聲音如雷聲般轟鳴。
她将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響動,這才壯着膽子推門進入。
布置精雅別致的院落裏,不見一人,主屋裏透出微弱的燭光,但沒有一點動靜。
小丫鬟深呼吸一口,慢吞吞的走向旁邊的偏屋,據小姐在夫人屋裏用過晚飯回來所說,東西被妥當的放置在偏屋裏,倒是沒人看守。
盡量慢的推開屋門,讓它至少不會發出增加她恐懼的“吱呀”聲。
屋內沒有點燈,唯有銀白色的月光撒了一地。
東西就放在迎面的木架子上,在月色下更是熠熠生輝,美的仿佛只應是天上仙女才能有的衣裙,眩了小丫鬟的雙眼。
“好美!”她忍不住贊嘆道,伸出手細細的撫過上面精美的花紋。
活了十幾年,本以為在崔家什麽樣的珍寶沒見過,但這麽漂亮的衣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對于一個女孩子家來說,美麗的衣服和首飾終究比黃金白銀古董字畫更吸引人。
一陣清冷的風吹揚起披帛,擦過小丫鬟的手背,她忽地縮回手,害怕的回過頭看了看。
門外無人,誰也沒有發覺到深夜裏擅闖進來的人。
不敢磨蹭下去,小丫鬟迅速地從懷裏掏出一條布,胡亂的将衣裙打包好,丢下一樣物件,轉身就跑。
順利得手,想到小姐許諾的好處,心裏的興奮戰勝了恐懼,小丫鬟加快腳步飛奔在來路上。
眼看着小姐的院子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小丫鬟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躲進旁邊的假山裏,隔着包袱皮摸着衣服上綴着的小珍珠,她又咽了口唾沫。
衣服一旦給了小姐,就再也看不見了,做下等奴婢的哪裏還有機會能再摸到這樣的裙子,更別說……
小丫鬟抱緊包袱,有些舍不得現在就将東西送過去。
“反正我走的快,小姐也料定不到我這個時候就能回來吧。”她自言自語道,一邊拆開包袱。
華美的衣裙再次展現在月光下,小丫鬟迫不及待地脫下自己的衣服,換上從來不敢奢求的裙子。
她展開手臂,左右看看,盯着那嬌嫩如真實存在一般的海棠花,還有随風飄起的輕紗,喜愛的不想将它脫下了。
她挺起胸脯,高昂起頭,頓時感覺自己也成了一個衆星拱月的大小姐。
小丫鬟如癡如醉,在月光照耀下無人的院子裏做着遙不可及的夢。
“好個賤婢!”驀地一聲厲喝在耳邊炸響,瞬間打破美好的夢,粗暴的将她拉回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