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躺在床上,舉着那面未曾動用過的雙面鏡,內心百感交集。

最終我還是好好地把它收了起來。

哪怕再也用不上,就當個紀念好了,盡管這個紀念沒有絲毫意義。

在開學之前去對角巷買四年級的學習用具時,我拿到了一張預言家日報。

上面有一張明晃晃的照片,我認出他就是裏德爾在小漢格頓村見的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在照片上頭發散亂,頹廢地低着頭顱。

[……莫芬·岡特于八月二十一日接受審訊,本人對其在麻瓜面前使用不可饒恕咒、并給三名麻瓜造成痛苦乃至死亡的罪行供認不諱,行為極其惡劣,現給予判決于阿茲卡班服刑終生。]

我把報紙胡亂折疊起來塞進包裏。果然,他既然那麽果決地做了,總有辦法擺脫追究。

我想,他大概用了什麽辦法讓岡特不得不承認莫須有的罪行。這正是他擅長的。

難道魔法部就當真這麽好蒙混過去嗎?不管是攝神取念還是吐真劑,應該都能發現異常才是。除非……岡特的記憶被篡改了。

開學第一天,我好不容易在火車上找到了一個空車廂坐了進去,把門拉上,安靜地靠在窗邊,從包裏拿出一本小說還有一包比比多味豆。我想讓自己放松起來。一個人,寬敞而自由的空間,不好嗎?

但我還是有所預感,這一學期估計難過了。

我嘆了口氣。

一個人待着的時候難免會想很多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比如細數那些從小到大跟我算熟悉的人——比利和我鬧掰,海格被開除了,梅特爾現在只能在輿洗室和她說說話,米勒娃今年已經畢業了,裏德爾……

霍格沃茨也不那麽像一個家了。

現在還有誰能和我說上幾句話呢?可能韋斯萊、艾倫和卡洛琳?但事實上也就因為海格在中間作為媒介,海格不在了,我和他們也不會怎麽在一塊待着,更何況他們是格蘭芬多的。——哦,韋斯萊也已經畢業了。

或者布萊克?他雖然人挺好,但不難看出他那麽高傲的一個人,我跟他不可能成為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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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就适合一個人待着。

我往嘴裏扔了一顆比比多味豆,口腔裏充滿了太妃糖的味道。至少吃比比多味豆的時候我還是蠻幸運的。我這麽想着,把目光重新落在了書頁上。

“我可以坐這嗎?沒位置了。”

一個熟悉的清冷的聲音響起,我轉過頭,布萊克的手還搭在門上,在我沒做出反應之前,就站在外面等着我回應,等我點點頭之後才邁進來,安靜地坐到我對面。

要說沒位置還是不可能的,只不過這裏只有我一個人,顯得空曠一些。

或許布萊克比較讨厭人多吵鬧的環境,這很容易理解。

這麽看來,我們還算有些相似之處。

我思考了片刻,把那包比比多味豆挪到了桌子中間,然後就不再管其他,繼續看我的小說了。

“湯姆·裏德爾沒和你一起?”他突然問了一句。

哪壺不開提哪壺,還不如別說話……

我只能搖搖頭,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輕松自然一點,眼睛卻始終沒從上一秒看到的那一行字離開。

[……安妮覺得今天的陽光都格外惹人生厭……]

目光停留在這将近一分鐘,我皺皺眉頭,幹脆直接翻到下一頁,然而思緒早就不在劇情裏了。

“你和裏德爾很熟嗎?”我對自己問的問題感到了些許煩躁。

“還可以。”他說。

“你們關系很好?”

“一般。”

“……”我抿着嘴頓了幾秒,“他人怎麽樣?”

“你在問我?”他瞥了我一眼,“不怎麽樣。”

我愣了愣。

我以為以裏德爾平常的樣子,所有人都會喜歡他的。而且,我記得一開始布萊克和裏德爾關系還不錯,至少看見他們在一塊交流過。

“如果你問他的那幾個跟班,可能會給你另一種回答。”他烏黑的雙眼沒有絲毫波瀾,語氣和他當初那次所謂的“忠告”時一模一樣,“還好你跟他們不一樣。”

我猶豫了一下,總覺得他可能知道些什麽,于是試探地問:“他有讓你們做過什麽事嗎?”

布萊克微微有些厭惡地皺了一下眉,眼中閃過一絲不屑:“是他們,不是我。”

“你能理解被當仆人一樣使喚還樂在其中的人嗎?”他說,“我不能理解。他們或許還以為湯姆·裏德爾把他們當朋友,他們連這都辨別不清。”

“真的很容易辨別嗎……”我喃喃自語道。現在想起裏德爾的每一句話和态度,似乎确實沒那麽難以判斷,可是當初的自己為什麽就是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呢?

我不禁感到有點失落。他真的只是利用而已嗎,可是他表現出來的一切都那麽真實。我覺得至少他對我可能有那麽一點點不一樣吧,或許他想讓我變得和他一樣,想讓我也跟他一起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我清楚他渴望實現的東西絕對沒那麽簡單。

但是我沒有選擇支持他,我選擇堅守自己。

我做不來那樣的事,我也無法認同他的觀念。

那幾個我在輿洗室撞見和他一起的人,馬爾福、穆爾塞伯、埃弗裏……那些和裏德爾走得很近的人,如果知道他做了什麽可怕的事,會怎樣呢?會像我一樣選擇離開嗎,還是會繼續和他做朋友?

與其說是做朋友,不如說追随更合适吧。細想起來,他如果不屑于交朋友還真是在可理解範圍內,畢竟在孤兒院的時候他就沒有交朋友的意識。來霍格沃茨突然交了那麽多朋友,也着實有些奇怪——難得我一個從小和他在一個環境下長大的人竟然從來沒有懷疑什麽。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我已經決定離他遠遠的了,這不是我該思考的問題。

這學期我更加投入到學習中去了,用忙碌來填補空閑時間,順便刻意避開裏德爾。而我也幾乎再沒碰見過他。對于我這種礙事的,他又說服不了,估計巴不得我消失的好。

讓我覺得值得慶幸的是,過了兩個月,坎德先生回來了,他給我寄了信,我不知道他去巴黎辦的事情如何了,總之他說他現在在老地方,還給我帶了一些新奇古怪的玩意兒。要不是他當初說要去巴黎的時候過于嚴肅,我都快以為他只是去旅個游而已了。

我坐在寝室的床上打開一個包裹,從裏面掏出一頂帽子晃了晃,跳出來一大堆螢光彈、爆炸氣球、泡泡粉等等。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擺弄着那些東西玩兒。

怪幼稚的,像哄小孩一樣。

伯斯德打開了門。我把懷裏的東西一股腦塞到櫃子裏,刷地一下鑽進被窩蒙上腦袋,裝作已經睡着了。

習慣性操作,避免交流——盡管已經待了三年,我對一年級的事情早就不在意了。

我豎起耳朵,聽見腳步聲停頓了一下,随後關門的聲音輕了些,在一陣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聲音後她關了燈坐上自己的床,拿着魔杖用熒光閃爍看手裏的書。

過了一會兒,我真的困了,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早晨起來上課。

我發覺自己最近的狀态不是很對。

比如,在布萊克敲了敲我面前的桌子時,我恍然回過神,發現手裏的羽毛筆尖停留在原地不動好久了,羊皮紙上被墨水暈染出一個黑點。

“菲爾德小姐,回答一下剛剛我說的問題。”

我擡起頭,茫然地對上鄧布利多略微板起來的臉。

“……”我磨磨蹭蹭地低下頭搓了搓筆杆。

“火柴盒!”我聽到有幾個暗暗提醒的聲音。

“什麽火柴盒……”我剛剛根本就沒聽見鄧布利多教授說了什麽。

“我再重新說一遍。上課不要走神……”說着他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了起來,“後面還有幾個睡覺的……”

我有些煩悶地吐了口氣。

羊皮紙被布萊克輕輕抽了過去,他接着我的最後一個字繼續寫了下去,完後又面不改色地還給了我。

“謝謝。”我撇了一眼還背對着我們的鄧布利多教授,小聲說了句,然而布萊克并沒有回應,就好像剛剛幫我補充筆記的不是他一樣。我重新低下頭把鄧布利多黑板上新寫的內容抄下來,随後跟大家一起拿出魔杖練習。

下課後的我被叫去了辦公室。

“最近你的狀态真的很差,艾斯莉。”鄧布利多的眼睛透過閃閃發亮的鏡片盯着我,心平氣和地說,“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沒有。”

“如果有什麽困難一定要跟我說,明白嗎?”他眨了眨眼睛。

我點了點頭。

“我還有一件事問你。”他稍稍嚴肅了些,“假期的時候,莫芬·岡特的事情你知情嗎?”

我的心猛地揪緊了一下:“……我在報紙上看到了。”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他沒有等我說話,又接着說了下去,“到現在這種時候,我認為應該讓你了解一些情況了。”他帶我繞到辦公室裏面的櫃子前,裏面擺着一個淺淺的石盆,盆口用我不認識的奇形怪狀的字母和符號雕刻了一圈。盆裏的東西發出銀光,搞不清它是液體還是氣體,像一塊明亮的白銀,但在不停地流動,像水面在微風中泛起漣漪,又像雲朵那樣飄逸地散開、柔和地旋轉。

“這是?”我問。

“它叫冥想盆,”鄧布利多說,“有時候我覺得腦子裏塞了太多的思想和記憶,這時就需要把多餘的思想從腦子裏吸出來,倒進這個盆裏,有空的時候好好看看,在這種狀态下更容易看出它們的形态和彼此之間的聯系。”

鄧布利多從袍子裏抽出魔杖,把杖尖插進他的頭發裏,靠近太陽穴。當他拔出魔杖時,杖尖上粘了一小縷銀白色物質。

“你先進去。”鄧布利多指了指冥想盆,說道。

我往前探着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頭紮進了銀色的物質中。我的雙腳似乎離開了辦公室的地面,穿過不斷旋轉的黑暗,往下墜落。等光線重新來臨,鄧布利多也在我旁邊降落了。

我走進了熟悉的孤兒院,疑惑地轉頭看他。

“你還記得吧,這是我當初來通知湯姆上學的時候,我還在這遇到了你。”鄧布利多笑了笑。

我看見了另一個站在門口的鄧布利多。準确的說,是他記憶中的鄧布利多。而九歲的我正站在大廳裏——說實在的,看到自己的感覺真的很怪異。

“……把碘酒拿上樓給瑪莎,比利·斯塔布斯把他的痂都抓破了,埃裏克·華萊的血把床單都弄髒了——真倒黴,竟染上了水痘!”

“……”

熟悉的一切。

我們跟着科爾夫人一起去了她的辦公室。

“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跟我說說湯姆·裏德爾的身世?他好像是在這個孤兒院裏出生的?”記憶中的鄧布利多問。

“沒錯,”科爾夫人說着給自己倒了一些杜松子酒,“那件事我記得清清楚楚,因為我當時剛來這裏工作。那是一個除夕之夜,外面下着雪,冷得要命。一個天氣惡劣的夜晚。那個姑娘,年紀比我當時大不了多少,踉踉跄跄地走上前門的臺階。咳,這種事兒我們經歷得多了。我們把她攙了進來,不到一小時她就生下了孩子。又過了不到一小時,她就死了。”

“她臨死之前說過什麽話沒有?比如,關于那男孩的父親?”

“我記得她對我說:‘我希望他長得像他爸爸。’說老實話,她這麽希望是對的,因為她本人長得并不怎麽樣——然後,她告訴我,孩子随他父親叫湯姆,中間的名字随她自己的父親叫馬沃羅——是啊,我知道,這名字真古怪,對吧?我們懷疑她是不是馬戲團裏的人——她又說那男孩的姓是裏德爾。然後她就沒再說什麽,很快就死了。”

“湯姆的母親叫梅洛普·岡特。”身旁的鄧布利多突然說話了。

“岡特?”我重複了一遍這個姓氏。我想起報紙上寫的莫芬·岡特。

“而莫芬·岡特殺死的那三個麻瓜,是裏德爾府的人。”他揮了揮手,我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後再次落腳在他的辦公室裏,“根據魔法部對這個案件的調查,莫芬也親口承認是他殺的人,但我認為他并沒有這麽做的動機。你大概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咬了咬嘴唇。鄧布利多很聰明,他也一直在關注裏德爾,因為從科爾夫人那裏了解到裏德爾之後他估計就意識到裏德爾的問題所在了,可是誰曾想幾年過去,卻造成了這種事。

這件事确實疑點很大,鄧布利多恐怕是懷疑到裏德爾身上了,而且看上去還有一些把握的。

我突然想到裏德爾當初教我的大腦封閉術。我現在大抵是有些明白了,他是怕鄧布利多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麽……可能鄧布利多很早就發現端倪了,只不過沒有戳破而已。

“老湯姆·裏德爾在梅洛普懷上湯姆的時候抛下了她,而具體是什麽原因,我不清楚,也只能靠猜測。我認為這幾年他早該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了,這麽看來便有跡可循了。”他說。

怪不得裏德爾對他的麻瓜父親那麽憎惡……

鄧布利多不再說話,仿佛想要等待一個答案,但是我既沒有否認也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只是和他一同沉默不語。

“你和湯姆走得近些,可能也了解他是什麽樣的性格。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是關鍵,艾斯莉,我想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在事情變得脫離掌控之前,我希望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在鄧布利多認真而懇切的目光中,我猜到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我和裏德爾的關系算是個突破口,要是我們還像之前那樣,我确實能夠了解到很多別人了解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已經在裏德爾面前做出了決定……我已經選擇離開他了,這樣一來,就意味着我還要再度回頭去刻意地接近他,通過僞裝來盡可能地獲取裏德爾的信任,而裏德爾清楚我的性情,也絕對不會再相信我。更何況我并不擅長僞裝,他那麽聰明的人可能很輕易就會發覺。從前我相信他對待我是不一樣的,但現在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怎麽想了。

而且,我仍然不願意傷害他。

我都已經決定走出來,就不想再回頭陷進去了。

我根本不想去管這些事,我也不是什麽大公無私勇敢無畏的英雄,我并不願意去背負這樣的責任,因此我沉默不語。

“如何抉擇,還是在于你自己。”鄧布利多似乎也不想多為難我,于是僅僅說了這麽一句,就結束了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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